《寒江雪》薛阿君

4、第 4 章

　　见她一口接一口地把糖葫芦吃完，华君持莫名有了满满的饱腹感，仿佛那根糖葫芦进了他的肚子里一样。

　　想到她弟弟也有可能来了童安镇，便问：“小雨还好吗？”

　　他这一问，扶西雪忽地翻脸不认人，情绪激动地站起来推了他一把，蛮横地夺了他手里的糖葫芦，扬手抛到了两米开外的马路中央，糖葫芦立刻被路过的洒水车碾碎成渣。

　　华君持跌跌撞撞退了两三步，摔了个四脚朝天，他不顾腿肚子被擦破的疼，愤然起身昂头怒视着她：“扶西雪，你这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我再也不管你了！”说完“哼”了一声，气冲冲地走了。

　　望着小男孩远去的背影，扶西雪站在原地发痴。

　　她刚刚有点儿失控了，感觉身体里住着很多人，悲伤的，明媚的，胆怯的，阴暗的......它们纠缠打架，争着要出来，它们每一个都妄想控制自己。上一秒的她还是喜形于色，下一秒她又开始闷闷不乐......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她学不会和自己和解。

　　小熊便利袋躺在马路中央被风来回吹拂却丝毫不动，扶西雪走过去捡了起来。

　　华君持到场的时候正好赶上篮球赛开局，全场观众热情高涨。他就近找了个空位坐上去，很快融进了火箭队的迷弟大军，又是助威，又是呐喊，手舞足蹈乐乎异常。

　　扶西雪追随华君持走进了体育馆，目光一扫，迅速锁定了观众席上的华君持，他旁边恰好有个空座位，扶西雪悄咪咪地坐了上去。

　　他受伤的小腿上贴了一个哆啦A梦图案的创可贴，一般人不会随身携带创可贴，估计是刚刚才买的。

　　她不懂赛规，不过看他们抢个球激烈跟打架斗殴似的，很有意思！扶西雪看得津津有味。

　　随着口哨声响起，上半场比赛结束，到了中场休息时间。

　　扶西雪趁机递了一根糖葫芦给华君持，意在求和：“吃一个糖葫芦吧！”

　　“呃......这是什么东西！”华君持看着眼前那一排扁平的红色物质连连后退，一脸嫌弃。

　　扶西雪试图说服他吃掉：“我捡回来的糖葫芦，被压扁了不太美观，没有脏，还可以吃。”

　　“扶西雪！你要道歉也要拿出点诚意好吧！居然让我吃这个！我不吃！坚决不吃！”华君持生怕糖葫芦渣掉在自己身上，退无可退继续退，恨不得和椅子融为一体。

　　“真不吃？”

　　变形的糖葫芦又凑近了几分，她这是要硬塞给他吗？华君持双手交叠捂住嘴，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不吃算了，好歹是个食物，浪费不得。

　　扶西雪拿着糖葫芦就往自己嘴里送。

　　华君持眼疾手快一把抢过来：“你也不准吃！它看上去不脏，其实已经不干净了！吃了会拉肚子！你想吃的话我等会儿再给你买！”

　　下半场比赛即将开始，华君持一边看球赛，一边紧紧拽着装有冰糖葫芦的便利袋，不给身边的人有可乘之机。

　　糖葫芦虽然好吃，但她还不至于抢来吃，何必抓那么紧！扶西雪扁扁嘴。

　　球赛结束时，华君持才发觉身边的女孩已经不知去向。

　　没心没肺的家伙！要走也不打声招呼！

　　“咚！”那袋扁平的糖葫芦被精准地投进了距他两米远的垃圾桶内。

　　此时，天正下着瓢泼大雨，馆场门口挤满了躲雨的人。

　　比赛时馆内热烈非凡，欢呼声掩盖了哗啦啦的大雨声，谁也没想到外头雨下得这么汹涌，就跟天漏了个洞似的。

　　放眼望去，瞧见柱子后面的人堆里挤着一个熟悉的人影儿，华君持一阵窃喜。

　　别人都站着就她特立独行非得蹲着。站着就跟战地难民似的干瘦干瘦的，蹲着就更小一只了。

　　“扶西雪！你这样蹲着很危险！容易发生踩踏事件！你快点起来！”华君持拖拉着她的胳膊要她站起来。

　　扶西雪固执地将胳膊抽回，双手环抱着膝盖不说话。

　　烈火焚烧扶家的那天，明明打了雷，却没能如她所期望地那样下一场大雨。扶家没了，此后，她再也不敢面对雷雨天，每一记雷鸣都会唤起失去至亲的伤痛，每一记雷鸣都在警示着她不要忘记自己犯下的错。

　　又生闷气？华君持挠挠头。

　　难道是怪他没把那个脏兮兮的糖葫芦给她吃？

　　附近又没有卖糖葫芦的，他也不好即时兑现为她买糖葫芦的承诺。

　　人潮涌动，华君持试着用手臂围护扶西雪，奈何他还是个小孩儿，身高不够高，手臂不够长。

　　他思忖了一刻，紧紧挨着扶西雪蹲了下来。

　　两个人蹲着目标大一些，大人们就不会因为看不到而踩踏到他们！

　　雨停了十来分钟，人已散尽。

　　华君持站起来挪到她面前微微弯腰问道：“雨已经停了，你还不走吗？”

　　扶西雪睁眼抬眉嚅嗫道：“我的腿麻了。”

　　“我扶你起来。”

　　扶西雪搀着他的双手缓缓起身。

　　一起身更麻了，双腿没有一点儿知觉，它们好像已经不属于自己。

　　“我站不住了。”她刚说完人就倒了。

　　看着那么瘦，怎么这么重！华君持费了好大劲儿才扶稳了她。

　　他的身体小小的，软软的，好像小雨。

　　“小雨……”她又抱紧了几分。

　　“嗯？”

　　他不是小雨，小雨已经不在了。

　　“我腿不麻了。”扶西雪松开了搂着他脖颈的手。

　　“奥。”华君持有些不舍地放开她。

　　回家的路上，她郁郁无言，他也不敢开口说话。

　　华君持先到了家，后面的路她一个人走。

　　童安镇的房屋格局极为相似，房子都是白墙红瓦，一幢挨着一幢错落有致，泊油路四通八达。放眼望去，全都一个样。初来乍到，扶西雪有些摸不着北，问了好几个路人才找到汇隆小区。

　　一楼的挂钟显示时间已经是下午六点半，按理说，扶莉已经下班回到家中，此刻正在家中做饭烧菜。

　　扶西雪仍旧走楼梯回到了三楼。

　　三楼两侧共六户，大门都是米白色。

　　她凭借记忆按了右侧第二户的门铃。

　　门很快开了。

　　开门的不是扶莉。是一个孕妇，她问：“你找谁啊？”

　　扶西雪一紧张，连声道歉：“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找错门了！”

　　她确信自己没记错，然而里面的人却不是扶莉，怎么会这么怪异？

　　扶西雪有意记住了孕妇家门边上的小刮痕。

　　她重新回到一楼，又跑回三楼，来回三趟，右侧第二户一直是方才的孕妇家。

　　人生地不熟，费了大半天时间也找不到扶莉家，她开始焦灼不安。

　　郑代国每晚八点才回家吃饭，她可以去楼下等他，不能再错过郑代国回家的时间！

　　扶西雪走到二楼的时候，遇见几个正在爬楼梯的中年阿姨，听她们聊到电梯故障了。

　　她们并没有沿着自己下楼的那条道走，扶西雪好奇跟了过去，一转弯就看到了另一条上楼的通道。

　　心里很疑惑，难道这条道也通三楼？为了验证猜想，她三步并作两步爬了上去，一瞄住户的门牌号，全是“3”开头，果然是另一个三楼！

　　原来这栋楼的二楼有两条上楼通道，而这两条通道到达的三楼又互不相通，类似共用二楼通道的两栋楼。

　　扶莉家的门牌号是多少来着？好像是304？又好像是303？或者是306？

　　脑子卡壳了，经历那件事情后她是不是变蠢了！

　　从山沟沟到大城市，扶西雪还没有完全适应新环境，有些害怕与生人接触，刚刚敲门受挫，她不敢再随便敲门，怕打搅到别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为今之计，只有一计：猥琐贴门听。

　　先听右侧第二户。

　　不想被人误会为坏孩子，扶西雪朝四周扫视了一遍，确信没有其他人在场才将耳朵伏在门板上，像只壁虎一样趴在门板上偷听。

　　“这丫头跑哪儿去了？人生地不熟她怎么找得到家？急死个人！”

　　好像是扶莉的声音。

　　“找不到就算了呗！我可不想多一个不相干的人跟我抢这抢那的！”

　　很像郑可馨说话的语气。

　　“你懂什么！回房间写作业去！”

　　赶着女儿去写作业，八成是扶莉！

　　“回就回！反正我不欢迎她这个外人！”

　　房内传来关门声。

　　她是郑可馨的话，也会排斥别人来分享爸爸妈妈的爱，她被讨厌是很正常的事。没有人会喜欢寄人篱下，可有时为了生存，自尊心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她只能厚着脸皮住下。

　　“一定要找到她，要不然二十万就泡汤了！”

　　“小声点！别让.......”

　　二十万！什么二十万？扶西雪肉跳心惊，二十万是多少个十元？这笔难以估量的巨款，似乎与她有关。

　　“你在家里做晚饭，我出去找找！”

　　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郑代国在换鞋，他要出门。

　　扶西雪麻利儿溜进了楼道，怕郑代国走楼梯撞见，又跑上了四楼躲着，拖延了十来分钟后，她才走下来敲开了扶莉家的门。

　　扶莉开门看到是她，顿时眉开眼笑：“小雪！你可回来了！你出去时也不打声招呼，我们都担心得要死，你姑丈现在还在外面找你呢！你回来就好了！我这就给你姑丈去个电话让他回来！”

　　扶西雪浅笑应道：“我以后出门一定事先跟你们说一声，免得你们替我担心。”

　　郑可馨在房间里喊饿：“妈！饭做好了没有！我快饿死了！”

　　“做好了！出来洗手吃饭吧！”

　　“小雪你也去洗手，姑妈做了拿手菜红烧猪肘子，保证你喜欢吃！”

　　“好的。”扶西雪依旧带着浅笑。

　　扶莉拨通了电话：“老郑啊！小雪回来了......”

　　扶西雪背过身前往厨房，笑容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