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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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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家的时候,扶西雪左躲右藏暗中观察,确信四周没有扶频的影子才敢坦然走出来。
“吱呀”一声推开了虚掩的木门,临近傍晚,房内的光线相比外面暗了一个度,扶西雪熟练地拉动墙上的吊绳,悬在房梁上的灯亮了,泛着微弱的的黄光。
灯泡外覆了一层显而易见的灰尘,若能拆下来擦干净,灯光兴许会明亮许多,几只小飞蛾围绕着灯泡旋转,没过多久便停在灯绳上不动了。
弟弟小雨趴在床边睡着了,半只手脚垂在床沿边,稍微往外翻身整个人就会摔落在地上。扶西雪走近床边轻轻将他的身体往里推了推,为他挪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并且往他肚脐眼的位置盖了一角薄被单,以防着凉。
床里边的扶红也睡着了,因为生病,她原本虚胖的身体在短短几天内暴瘦了十几斤,看上去竟有些奄奄一息的姿态。
扶西雪突然鼻酸,眼眶泛红,就算再恨,可一旦见到她落魄羸弱的模样,心里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心酸难过。
她走到床对面的灶台旁,熟练地整理食材、生火、煮粥,一气呵成。
粥已上灶,熬上一个小时即可食用。扶西雪将家里唯一的摇椅摆放到床边,拿着一本爆笑漫画书躺了上去,心里惦着皮蛋瘦肉粥,时不时往灶上看,怕粥煮开了溢出来浪费,折了她的口福。
天色渐暗,门外传来咒骂声以及瓶子摔碎的声音。
扶西雪汗毛竖立,本能地生出一阵恐惧。
扶频这死胖子,今个儿竟回来这么早!
他一旦丢了工作必会喝得烂醉如泥,要么彻夜不归,要么深更半夜回来捶门砸窗......
“姐姐......快跑......”
“小雨?”扶西雪的轻唤没有引起小雨的半点反应,刚刚那声叮咛兴许是他的梦中呓语。
门外没了声响,四周又归为了宁静,难道扶频醉趴下了?
扶西雪起身想去看个究竟,她的左脚刚踏出门,一把镰刀朝她飞了过来。她迅速退回门内,亏得她反应迅速,及时避免了一场横死的悲剧。
“我就知道你躲在里面,看老子今天不好好教训你!吃我的,喝我的,家里都被你吃穷了!”扶频满脸通红,身体摇摇晃晃地胡言乱语,酒气冲天。
“孩子你愣着干啥!快跑吧!再不跑就要出人命呀!”一个途经的老奶奶好心提醒后,提着菜篮子一扭一扭地加快脚步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说时迟那时快,扶频操起扫帚就扑向她,扶西雪一个灵活下蹲从他臂下巧妙躲过,紧接着一个奋力起跳逃往了田野方向。
论跑得快,村里恐怕没人能及她,好歹被逼着练了这么多年,她就算是瘸子也能健步如飞了,扶频那个肥胖的大块头根本追不上她!
她蹲在草垛背面躲着,想起刚刚飞向她的镰刀,仍然惊魂未定,心脏狂跳汗水直流。
离开还是回去?这一刻,思考了无数次的问题再次浮现在脑海中。
如果回去早晚死在这儿!心里有个声音在撺掇着她离开。
如果她义无反顾地走了,小雨怎么办呢?如此扭曲的家庭环境,再善良可爱的孩子也终究会被摧残。
两股思想在脑袋里打架,感觉脑袋都要爆开了。
天色渐黑,扶西雪仍然选择回去,她牵挂着小雨。
她从草垛里爬了出来,站在小山丘上左右摇摆舒张腰身,远远望见前方火光冲天。
天干物燥,谁家走水了?
细瞧那大火方向......扶西雪心里一阵咯噔,想起家中灶上熬着粥!耳中轰隆巨响,顿时觉得天地有些旋转,腿脚有些发软,一屁股坐回了草垛上。
就在此时,暗沉沉的天空,突然响起一声巨吼,雷声似乎要劈裂云层,却没有一滴雨水落下。扶西雪爬起来走了几步又踉跄倒在了地上,心里的急切和恐惧已乱作一团,她不想去验证失火的是扶家,可又想去验证失火的不是扶家。
脚似千斤重,扶西雪拖着虚软的身子回到了不久前逃离的家。
着火的确实是扶家,心已凉透。
整个房子被大火吞并坍塌成灰,火渐渐被熄灭,湿漉漉的木炭上飘散着刺鼻的焦灼味,几乎整个村的人都集结到了这里,他们纷纷扼腕叹惜。
扶西雪是个倔强的人,她不准自己犯错,也害怕犯错。时至今日她才懂得,有些错不是惩罚结束后就可以原谅,也不是发现错了就有改正的机会,望着眼前的断壁残垣,她再也没办法心安理得地原谅自己。
她晃晃悠悠地站在人群里,靠着身边人的挤压推搡站稳脚跟,透过人群缝隙,看到地上摆放着两个亡者,他们身上被盖上了白布,一大一小。
小雨。
妈妈。
扶西雪不敢上前,她听不清周围的人在说些什么,它们混杂在一起,很吵。
如果她不煮粥,如果她不逃走,如果她能早点回来......
可惜没有如果,心如刀绞。
扶西雪又恨又自责。过去的生活很艰苦,可仍有存在的意义,而如今,这个意义被她亲手毁灭了,她仿佛看到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警察将她关进了坚不可破的牢笼。
如果她是杀人凶手。死的为什么不是扶频!她的眼里布满血丝,下唇已被尖利的牙齿咬破,血顺着嘴角缓缓流下,此刻的她,仿若那要将猎物吞下的饕餮野兽,眼里流露杀机。
扶西雪从人群里隐没,悄然捡起地上的镰刀,又回到人群里来回穿梭,一心想要寻找那个让她恨之入骨的身影。
人们的心思都聚结在火灾和死者上面,没有人注意到游走在人群里充满危险的她。
不久,她找到了扶频。
他躺在村里新修的公路边上,上半身斜靠着灯杆,肚腩上的尼龙衣秃噜着,整个人一动不动,手里透明的白酒瓶空空如也。
又在酗酒。
路灯很亮,扶西雪紧握镰刀站在马路对面,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扶频蓬头垢面,双眼红肿,瘫在地上喃喃自语:“我可怜的儿啊!”似疯似傻。
来往的车辆在她眼里仿若无物,她径直过了马路,疾步走到他面前,双手握着镰刀朝着电线杆疯砍了好几刀咆哮泄愤。
“死胖子!看到这把镰刀了吗?你用它把我吓跑,火灾才会发生,小雨......小雨才会......”扶西雪哽咽到说不下去,仰头捶胸放声大哭。
许久,眼睛刺痛,喉咙干涸,扶西雪冷冷地俯视着躺在地上的扶频,幽幽地开口:“你那么喜欢小雨,肯定也希望陪在他身边吧?”
她扔了手里的镰刀,竭尽全力想要将扶频拖起来,由于拖不动,眼泪夺眶而出,她抹掉鼻涕和眼泪,一点一点推着他到了马路中央,整个过程扶频无动于衷任人摆布,这时,一辆大货车疾速驶来,没有丝毫减速的趋势。
就在扶西雪以为一切都要了结的时候,扶频突然一脚踢开了她。眼看着那个肥胖的身体被货车碾压,扶西雪眼前一黑,掉进了路旁的臭水沟里。
她杀了人,扶西雪脑袋里蹦出的第一个想法是逃跑。
想到往后都将过上逃亡生活且未必逃得过恢恢法网,她宁愿尽早束手就擒;可想到往后都将在牢狱里度过余生,她觉得人生无望。
倒不如自我了结,一了百了。
跳海,尸骨无存,干净利落。
“姐姐......”稚嫩的呼唤。
小雨!
扶西雪惊醒,额上细汗密布,背脊发凉。
扶西雪醒来的时候,躺在一张柔软的小床上。二十平米的房间里仅有一张宽约一米二的床、一个长约一米的书桌以及一把红色塑料椅。
墙是白色,门是姜黄色,被子灰色,头顶天花板悬着一盏简约的圆形吊灯。
她,尚在人间,但这又是哪里?
等她再度醒来,床边依次站着一男一女两个成人以及一个跟她年纪相仿的小女孩。
他们是谁?扶西雪没有力气问。那两个成人看到了她眼里的疑问,笑眯眯地作了自我介绍。
他们是扶西雪素未谋面的姑妈扶莉和姑丈郑代国,小女孩是夫妇俩的独生女郑可馨。
年幼时略有耳闻,扶频确实有一个早在十几年前就断了联系的同胞姐姐,据说这位同胞姐姐当年拒绝父母为她包办的婚姻,与人私奔,此后再无联系。随着扶频父母的逝世,扶家人未再提及过她,具体叫什么扶西雪不太清楚。
她已经一无所有,能失去的也仅剩这条不太想要的性命,扶西雪选择了相信他们。
扶莉身材消瘦,面色发黄,眼角有明显的鱼尾印迹,三十几岁的年纪看上去却像四十岁。郑代国膀大腰圆,五官粗犷强悍,说话粗声粗气颇为强势。他跟那个酒鬼有几分像,扶西雪有点怕他。
昏迷了七天,扶西雪饥肠辘辘,靠在床头连喝了四五碗白粥,身上的气力才渐渐恢复过来。
扶莉二人坐在床尾寸步不离地嘘寒问暖,扶西雪不想开口说话,吃饱了有些困,为了让他们离开房间,默然躺下假寐。
郑可馨撅嘴睥睨:“又在装死,装了七天了还装!”
扶莉赶紧制止女儿的口无遮拦,小声呵斥:“说的是什么话!回房间写作业去!”
“她想休息,我们也先出去吧!”郑代国开口。
“那小雪你好好休息!哪里不舒服要跟姑妈说,桌上有点心,饿了就吃。”扶莉软声软语地嘱咐。
门被轻轻带上,房间安静了,扶西雪的小脑袋从被窝里冒出来。
她现在身处童安镇的汇隆小区,童安镇距离昙花村有多远呢?
明明已经很困,但这个问题萦绕在她的心间,搅得她难以入睡。
刚刚粥喝多了,想上厕所。
扶西雪掀开被子起身,侧耳听了听门外的动静,扶莉在外面哼着小曲儿。另外两个人对她的态度并不友好,扶西雪不想见到那两人,扶莉温柔的嗓音让她心安,她打开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