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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腐草为萤,流年成殇(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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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青发男人如常到来。
“君姑娘,一壶忘忧酒。”他这次还带来了一个木盒,“这个送给这位梳辫子的姑娘。”
待他走以后,我打开木盒,映入眼帘的是一封文书,我将文书递给流草,盒子里还有一根木簪,上面刻了一朵我没有见过的花,我拿起那根簪子,想看清楚那是一朵什么样的花。
“呸!”这时,看文书的流草狠狠啐了一口。
“怎么了?”
她将文书递给我,上面写着:“十日未见,思卿如狂。请恕在下唐突,有此文书。但在下实在是对姑娘一见倾心。特亲手雕刻此木簪,赠与姑娘,小小薄礼,望姑娘笑纳。琢垣。”
字迹挺秀,一笔一划的力度都那么刚刚好的分寸,无怪乎能做出那般精致的木簪。
“呸,什么倾心,我才看不上他呢!”流草小姑娘做出一副恶心的样子。
听她这语气,我心中莫名的郁郁之气就此云消雾散了,笑道:“你不愿和他结交吗?万一他是良人呢?”
“不要,这个人怪怪的,很危险。”小姑娘吐着舌头拒绝。
我将文书折好,连带着簪子放回盒子里,盖上盖子时,我感到手指有些不对劲,细看,发现那根手指好像透明了一些,我甩了甩手指,又恢复了正常。
好奇怪。
我没想那么多,把盒子放到了柜台下,没过多久就忘了。
大约七日后的一个早晨,我才把一切准备好,就觉察到有人来了。我以为是流草小姑娘买东西回来了,刚想笑着迎接她,却发现进来的不是她,是一个青发青眸的男人,步履匆匆,神色仓皇。
他不是每过十日才会来的么?
“君姑娘,我有急事告诉你。今早我好像看到那个梳长辫子的姑娘在人间被人追杀了!”
他是说流草遇到危险了!
我瞪大眼睛,却没有开口出声。自出了三尾狐狸那个事之后我便不敢轻易开口了。
“是真的!君姑娘。还好我及时救下了她,现在在一处神医洞府疗伤,你快和我走吧!她一直叫着你的名字呢!”青发青眸男人向我简短地描述事情经过。
流草说过,这人很危险……
可万一是真的呢……
我迟疑地摇了摇头。
“君姑娘,若不相信请看!”他施了个法诀,一幅画面在我眼前展开。
那是天色将明未明的时候,一片屋瓦上,两个人影正打得不可开交,其中一个碧色长发披散,身上的白裙随着她疾速的动作晃成白影,有几处血痕分外刺眼,的确是流草小姑娘。
画面时间不长,很快就消散在了眼前。
“君姑娘,这下相信我说的是真的了吧?”
我却愈发怀疑起他来。流草昨晚梳的辫子并没有解开,而画面上的“她”头发是完全散开的,况且,在人间小姑娘怎么会用真身,那不是明显地告诉所有人她的身份不一般吗?
我摇着头后退,只要我一直待在柜台后,不出声,他暂时还无法对我怎么样,怕只怕……
青发男人见我不相信,脸上的急切一瞬间消退,嘴角浮现一抹诡异的笑容:“不相信呀。”
他的额角,脖子上一点一点出现青色的鳞片:“那只有动手了……”接着,他整个人化成了一条巨大的青色蛟龙突破屋顶,疾速移动的身躯将桌椅扫到一边,独独突破不了以柜台为界的我所待的地方。在这条巨大的蛟龙面前,我只有它明黄色的瞳孔那么大,它对着柜台吟啸,虽然无法伤害到我,可我的灵魂却被震得撕裂一般的痛苦。
我紧紧抱着怀里的星芒草,无惧地与它对视。
我不怕死,再死一次又能怎么样呢?
怕只怕,流草小姑娘回来……
“姐姐!姐姐!”
怕什么就来什么,流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不一会儿,我头上的屋顶就被破出一个洞来,流草慌乱的神色出现在我眼前,她将装吃食的篮子扔在一旁,看了看青蛟,一边向它奔过去,一边冲我道:“姐姐,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傻姑娘,我怕的就是你为了保护我而奋不顾身啊!
流草抽出一柄黑色的剑攻击青蛟,他们的争斗让整个屋子咯吱作响,每动一下就毁了一处,我只能抱着星芒草忐忑地在一旁看着。流草的身影灵活变动,在躲避的时候持续攻击,青蛟的鳞片漫天溅落,它渐渐就落在了下风。
“砰——”
一阵破碎的声音让心急如焚的我蓦然回神,低头,我双手抱着的花盆坠落在了我的脚边,花盆碎成了一块块的瓷片,翠绿的星芒草挺直地立在散落的泥土里。我急忙蹲下来想要固定住它,却发现我的手一直发着抖,无法按照我的意愿动弹。
怎么回事……
我的视线开始摇晃,脑海里回荡着一个声音,它问我……
——你是谁?
我是上官君萤。
——你在做什么?
我……
我用力地摇了摇头,逐渐看清我的手里握着那根木簪,而我正慢慢走出柜台的范围。
刹那,我恍然大悟,那天我的手果然有异样,现在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卷入外面的斗争,那头青蛟是想让我伤害流草!
不能,不能被它控制!
——回答我,你在做什么?
那个声音一遍又一遍在我脑海里响起,几乎令我头痛欲裂。
但我此刻只有一个念头,不能伤害小姑娘!我艰难地用另一只手抽出木簪,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我摔倒在地上,右手与左手相互抢夺木簪,头撞在柜台侧面上,肩膀卡在柜台间,我依旧没有放弃挣扎。
那一夜,我无能为力地看着流草对抗,现在,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甚至亲手伤害她。
“姐姐!”
流草的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有多远呢?
好累,好累……我不想知道了,我的意识被强制沉寂下去,它带我进入了一个梦境。
那个梦境里有一个言笑晏晏、梳着两根长长辫子的小姑娘,不停地叫着我。
她叫我什么?
“姐姐?”
我忽然醒了过来,眼前碧色眼眸的小姑娘疑惑地看着我。
我伸手摸了摸脸,我怎么哭了?
这时我看到,我的另一只手握着一支木簪,簪头一朵无名的花正璀璨地绽放着,白色的光芒柔和得让我泪流满面,簪子的另一头,深深没入眼前小姑娘的胸口,鲜艳的血色在她白色的衣裳上渲染开来。
我慌乱地收回手。
“……流……草。”我吐出这两个生涩的音节。
“姐姐,别难过……等我……我会回来的……”她眯眼笑着。
好熟悉的一句话,似乎曾经有人在我的耳边说过……
“你是绿蕙?”
“姐姐,我不是绿蕙,我一直是流草……哦……”她说完这句话,化为了飞散的萤光。
那些萤光绚丽而烂漫,像是一阵星风,飞舞之后全都消散,变成虚无,也带走了我最重要的人。
流草。
“真是一株痴草。”我茫然回头,红衫女人叹道。她手里提着一个笼子,里面是缩小了无数倍的奄奄一息的青蛟。地面上散落着许多缠着红线的铜钱,它们以一个特定的阵型静静地等着人去将它们拾起来。
“这也是一头痴蛟。”红衫女人再次摇了摇头。
我坐在地上,抬头问:“流草和青翎与这青蛟是什么关系?还有这些铜钱,那个木雕盒子,整个北方栈道……请你,告诉我!”
“还有……我和流草……”
红衫女人面无表情地答道:“青翎与青蛟,是另一个故事了,我不便告诉你。但是我可以告诉你,青翎是一种凤鸟,和星芒草是伴生物,青翎是所有妖魔鬼怪不可触碰的一种仙灵,只有星芒草的汁液才能缓解触碰的后果,同时,青翎和星芒草可以相互恢复生机。而这些铜钱和北方栈道的关系——北方栈道不是所有生灵都能来的,必须持有信物铜钱。获得铜钱需要靠一定的机缘,当然,也可以通过某些中转站用自身力量交换获得,通过这个方法获得的铜钱上会缠绕红线。那个木雕盒子,应该是青蛟雕刻的,没有雕完,不知怎的就到了老田这儿。”
“至于你,和星芒草,你应该是不记得了……”
(七)
我最终还是留在了北方栈道做掌柜。
那条叫琢垣的青蛟骗了我,星芒草并不会因为解除诅咒和巫蛊术而衰老而亡。
流草也骗了我,她不是什么妖,她是仙灵。
原来,我很小的时候就身负诅咒,无意间救了重伤的流草,流草为我解了诅咒,并化形为绿蕙,一直陪伴我长大。
她说,她会回来的。
那我就一直在这里,等她回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