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故》采槐

7、腐草为萤，流年成殇（4）

　　我果真是小看了这个奇妙的地方，连一株草都是有灵智的，那我往日倾诉的自言自语岂不是都被她听进去了？
　　“是呀，姐姐。”她坐在柜台上托腮，身上的白裙子铺满了桌面。
　　这小姑娘看上去也不过五岁左右，应是听不懂我说的那些话吧。但愿她没有听懂，不然那也太……
　　我狐疑地看了她半晌，流草却提醒道：“姐姐，要到子时了。”
　　看了看沙漏，的确要到子时了，我起身，却被小姑娘抱住了手：“姐姐，我也要去。”
　　她水灵灵的眸子带着渴望的光彩盯着我，我的心窝似乎被搅成了一团软泥，于是点点头，将她抱下了柜台。
　　小姑娘反应很快，将盛忘忧酒的坛子抱着跟在我身后来到水井前。
　　“姐姐，我也想喝忘忧酒。”她乖巧地蹲在旁边，看我打水，我听到她这话侧过头，她盯着波光粼粼的井水，长长的睫羽落下一片阴影。
　　“小姑娘不能喝酒。”我将井水倒进坛子里。
　　“好，听姐姐的！”小姑娘再次眯着眼睛笑了，像是两枚弯弯的月牙。
　　（五）
　　流草这个小姑娘活泼开朗，让我久不置于阳光下的尘封心灵都有些许苏醒之意。
　　在北方栈道待久了，我都不觉得自个儿是人了。
　　这里不是凡间，没有那么多纠缠不休的羁绊，在这里，名利与欲望是别人的故事，钱财与富贵皆是身外之物。两壶清酒，足以一时忘却一切烦恼，喜、怒、哀、乐、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都只算得上是过眼烟云。
　　“君萤。”失踪已久的老田在这一日忽然出现在前堂，“我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这个小姑娘……啊，有这个小姑娘，我也就不担心你的安危了。”
　　“为何？”我望了望坐在柜台上的小姑娘，她稚嫩的面容怎么都不像能够护我安危的样子。
　　“你问她呗。”老田露出一个有些猥琐的神秘笑容，“我先走了。”然后他就化作一只灰猫三两下奔了出去。
　　这老头真奇怪，我心下嘀咕，流草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呢，我问她又能知道什么呢？要是吓着她了怎么办。
　　“别理他。”我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抚慰道。
　　虽然老田是一只不错的猫妖，但他行事的某些风格我是不苟同的。比如在对待流草小姑娘这件事上。
　　小姑娘点头，回我一个灿烂的笑容。
　　老田的一段时间的确很久，我守了三个月都没见他传来半点音信。也许是他经常不现身的缘故，我心里没有一点担忧。
　　流草小姑娘的个子在一点一点的长，但她晚上还是习惯睡在我怀里，她说我怀里温暖，不似泥土冰冷僵硬。想来她们做妖的也不是那么容易，先是任人宰割的物，在奋力吸收天地精华之后才具有灵智，却依旧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还要通过漫长而艰苦的修炼，最终修得正果。
　　我喜欢给流草小姑娘织辫子，她的长发柔软顺滑，摸起来就像绵羊的毛。她在我织辫子的时候总会乱动，我不得不让她坐在腿上，不然她不会安分。织完辫子，她走起路来多是蹦蹦跳跳，两只长长的辫子老是甩来甩去，我要是揪住她飞舞的辫子，她就会转头嬉皮笑脸，淘气得很。
　　近三天发生了一件事，让我很厌烦。
　　三天前傍晚，我从后院出来，远远地看见一个客人站在柜台前，就加快了脚步。
　　那人许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出声道：“一壶忘忧酒。”
　　我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早就倒好酒的玉瓶放到柜台上，习惯性地打量来者的容貌穿着，谁知这一看，惊得我差点叫出来。
　　对方同时也认出了我：“上官君萤，你……”
　　“曹大人，生前的事，咱们早就一笔勾销了。”我镇静地回道。
　　不错，来人正是一箭了结我的生前的夫君，曹汝星。他的容貌虽比我记忆中的年轻了许多，但我知道这就是他。听说人死后的灵魂样貌会保持在他生前风华正茂的时候，看样子，他风华正茂的时候正是娶我的年岁左右。
　　转变发生在此刻，曹大人的口气忽然变了：“君姑娘，你输了！”他的脸上扬起得意的笑，几分妖娆几分妩媚，“那老头儿不是说过，当掌柜的不能说话么？”
　　他的语气与神情，定然不是真正的曹大人，且知道老田，知道我，那他是……
　　“你是那只三尾狐狸！”
　　“哎呀呀，被认出来啦……”“曹大人”笑着向我靠过来，“但是，你刚刚说话了哦，所以，要赔三壶忘忧酒，不然我就……”
　　“不许欺负姐姐！”流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回头，小姑娘脸上意外地有几分凶狠之色。
　　“唔，又一个小姑娘，你是……”“曹大人”原本嬉笑的脸色在看清楚流草的瞬间变换，“……原来如此，青翎是你给她的。”
　　“不许欺负姐姐，你，滚出这里！”小姑娘分外生气地站在我身边，瞪着化形的三尾狐狸。
　　“这么久不见，你这小草还是那么凶巴巴的，行，瞧你这架势，今儿个也讨不到酒喝。”“曹大人”变回一只三尾狐狸，优雅地走了出去。
　　“姐姐，你没事儿吧？”流草拉住我的手。
　　“没事。”我摸了摸她长长的辫子，心下却有些恍惚。那只三尾狐狸的欺骗伎俩让我对前尘往事的记忆彻底苏醒了。那些我不愿面对的，那些抛弃在时间缝隙里的，久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的，一切。
　　这里的时间流速是人间的百余倍，却是天界的一半。一天，是人间的半年。
　　我死后，朝廷应是抵挡不住曹汝星的攻势的，他极有可能登上了那九五至尊之位了。但，如今大约也只是一介重入轮回道的魂灵了罢。父亲仗着岳父的尊位，必然权势滔天，连带着兄长们，定然会得到重用。而大姐与小妹在夫家的处境会好上很多。我的死，是一笔完美的交易啊。
　　百利而无一害。
　　“姐姐？姐姐？”
　　我被流草小姑娘清脆的喊声唤醒，发现自己正用力地揪着她的辫子，我连忙松开手，却又忍不住蹲下来抱住她：“流草，姐姐现在只有你了。”
　　“流草也只有姐姐啊。”小姑娘软软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流草会一直保护姐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