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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   三日后的未正时分,洛宁风来到广州府城门近前。对他的到来城中丝毫没有动静,大家都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沿途各州府基本都会提前在城门外派人迎接他,似这等冷遇却是不多。他要来的消息三天前就递到主官大小政务的西江都护衙门了,对方却装聋作哑,这勉强也可以算是个下马威了。

      十年未见的广州城变化很大,由于收纳流民导致人口激增,洛宁风离开的时候城外混乱,到处都是临时搭建的窝棚之类,如今却都变成了整齐的房舍。一路上商贩行人络绎不绝,村村鸡犬相闻,田中躬耕忙碌,百姓各安本职,社会秩序不错,比之奢靡中隐现颓然之气的建康,这远在边陲的广州看着倒是更有些朝气。可见陈阙这个民政官是十分胜任的。

      洛宁风的马车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守城门的人不敢得罪,态度很好,排查一下就让他们进去了。

      “大人,去学道府衙还是都护衙门?”冷秋低声问道。按照常规,洛宁风这是公差,应该先去他自己的学道府衙记档,此刻是下午了,他可以休息一晚,明天再拜会广州刺史萧鹰,彼此见面拉拉关系,熟悉一下,一起出去饮个酒叙叙话什么的。至于西江都护比他官小,则应该等着陈阙来见他,大体要排到后天了。但冷秋知道自家大人来广州的目标是什么,因此问了一句。

      “直接去陈府吧。”洛宁风吩咐。

      “去陈府私宅?”冷秋诧异,大人要以私人身份去陈阙的私宅拜会?那可有点吃亏啊。陈阙明知道大人要来,竟然毫无表示,已经很是倨傲,大人却要折节去拜会他?冷秋未免有些不甘心。

      “陈阙不来接我,那便是摆着义父的架子,等着给我点颜色看看呢。”

      “既然知道,那大人还要去?”

      洛宁风淡淡道,“我这次来不是来耀武扬威的,事情能和平解决最好,那是本官的义父大人,不管看在娘的面子上还是看在威儿的情面上,都要尽尽礼数,他若争的只是个面子,我就给他个面子好了,不去衙门,一进城直接就去见他,让他面上有光便是。”

      “大人……”

      “走吧!别让我那义父久等。此刻他定然心中忐忑,不知道我会怎么接他这一招,为人子者岂能不为父分忧?我得让他知道我是个孝顺的孩子。”他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而且他认了我是自家人,我更方便插手威儿的事情,对我有利。”

      “是。”冷秋见他主意已定,应了一声,吩咐马车前行。

      大概是过去的陈府留下太多冷凌霜的印记,让陈阙情难以堪,他在多年前就把家搬到了南街,但依照洛宁风那种未雨绸缪的性子,他已经提前一天将陈府的位置打听到了,当然不会出错。

      马车左转,往南街驶去,南街尽头便是河了,这便是正月十五花灯会时最繁华热闹的地方,当年冷凌霜领着他和明玥、威儿就是在这条街道上流连,他猜谜赢了所有的面具,后来因他累了,一家人便是穿过这些地方去往江边,因此才……

      “停车,我想出来走走。”洛宁风忽然道。

      你又不怕义父忐忑着急了?但是冷秋并迟疑,立即一摆手,马车便停了下来,他掀开车帘,把洛宁风扶了下来,又对后面做了个下马的手势,只剩几人牵马赶车,其余人便退后几步,用一个方便保护又不会打扰的距离跟着洛宁风。

      走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这里每一个铺子、每一个摊子,每一种玩意小食都带着他记忆中的样子,洛宁风思虑万千,往事排山倒海一般涌进他的脑子里,令他心神摇曳,百味丛生。他走得很慢,从人便一直慢慢跟着,丝毫未敢打扰。

      南街尽头的码头附近,许多衣衫褴褛的人都眼望河水等着,这些人是给人扛活的,一旦有船过来,他们就会一拥而上,等待船上客人下来,给人搬搬抬抬,赚两个小钱。这些人嗮着毒日头,流着臭汗,赔着笑脸也未必能混到糊口,算是社会最底层了。只有一无所有的人才会做这个行当,但凡家里有把锄头还可以给人做佃户长工,有门亲戚还可以给人当个学徒跑腿,哪怕什么也没有。只有没有任何手艺、没有任何亲朋、也没任何财物的人才会来这里出卖仅有的力气,比起乞丐他们也强不到哪里去。

      但哪怕是这样的处境,竟然也有人恃强凌弱,这些扛活的也隶属两个帮派,一个叫做黑虎帮,一个叫做恶蛟派,每个新来的人都必须加入其中之一,并将挣来的钱分出一部分孝敬头目。若是不识相敢私自接活干,抢光你的钱不说,人也会被毒打一顿,三两天起不了床。沦落到要到河边扛活的人,若是三两天起不来,那肯定是衣食无着,因此饿死也不稀奇。所以这些人只得乖乖听从。

      两个帮派着实火拼了几次,伤亡不小,最后达成协议,他们各自派头目守在河边,有活轮流干,一船客人归你,下一船归我,至于有没有人雇人、来的是肥羊还是铁公鸡就全凭运气,谁也不能抱怨。

      现在已经是下午,行商的人通常早出晚归,比这个时候再晚就没什么人了,一天的活都做的差不多了,扛活的交了钱都回住处睡觉,两个帮派头目却没有一点走的意思,就站在河边等着,任由太阳嗮的他们冒汗。直到一个衣衫褴褛的人逆着阳光慢悠悠走过来,两人才同时松了一口气,快步迎了上来。

      黑虎帮的小头目梁大郎上前赔笑,“大哥今儿来的有些迟了。这是今儿得的钱,大哥你的那份在这儿,给您分出来了,您看看。今儿活多,钱可比往日多了不少呢。”

      恶蛟派的郝吉一瞪眼睛,“大哥想几时来便几时来,你还敢给大哥定了个时辰不成?什么叫来迟了?”转向那人,立刻换了一副笑脸,“大哥这里是我们今儿的钱,比他们得的还多,大哥您看看。”

      阳光有些刺眼,那人侧过脸来,这才看出他面貌稚态犹存,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但身量已经长的比成年人还高,他有点脏兮兮的,目光中带着漠然,对这两个年纪比他大一倍的人叫他大哥,丝毫也没有客气,只是一伸手,两人连忙把银钱都放在他手中,那少年看也不看,往怀里一塞。

      扛活的人把银钱分他们一份,他们再给这少年一份,如此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没办法,他们能抢别人的,也不能不许别人抢他们的,在他们这个社会的最底层,就是这么个拳头说话的地方。

      这个少年也不知是什么来路,当日他丝毫不懂规矩,直接就来码头上接活,准备给人当苦力赚吃食。似这等人两个帮派都遇上过很多,他不懂规矩,自然会有人教他。眼见这少年年纪虽然不大,但身高体壮,是个苗子,于是有人上前邀请他入伙,当然这些人的邀请带着点逼迫的意思,很明白的说了不接受邀请的后果。

      那少年一脸淡漠,仿佛没有听到一般,行事也很霸道,有船来大家都是一拥而上,货主看好谁就雇谁,他却直接推开众人走到最前面,其他人都被他推得东倒西歪跌了满地,货主见他力大,就雇了他。

      两个帮派的人就在一旁冷眼看着,看他一趟趟把货物抗到货主指定的地点,看他如约拿到工钱,然后大家一拥而上,准备按照规矩,抢了钱再打他个三两天不能起床。

      想起那天,鲍大力和郝吉现在还觉得浑身疼,过程不必详说了,反正便是从那以后,这少年发现了黑吃黑是更好的挣钱方式,于是他也不去扛活了。

      黑虎帮和恶蛟派名字起的吓人,实则都是些混混无赖,真有本事的人也不会把目标定在这几个小钱上头,正是鱼有鱼道虾有虾道,老天安排好的,这点小钱便是留给这些不上档次但有点血勇那些混子的生存之道了。

      这少年的身手高到什么程度两位帮主也搞不清楚,只知道自己敌不过人家一根手指头,若是混混地痞分档次,这少年应该远超过他们这个档次。而且那少年下手够狠,一点江湖大侠的风度也没有,恃强凌弱毫无心理压力,倒比他们这些帮派还像亡命之徒,两位帮主看法一致,丝毫不怀疑那少年真的敢弄死他们,因此两位帮主都成了识时务的俊杰,一起孝敬起这个年龄还不到他们一半大的少年人来。

      这少年也不贪心,每天就拿走个一成,当天花掉。钱多他就喝酒吃肉,钱少他就啃干馒头,并不多要。

      等那少年把钱收了,梁大郎赔笑凑上前,“嘿嘿,大哥,您今儿有没有空,教我两招可好?”

      少年漠然看了他一眼,梁大郎微微退后了一步,却又鼓起勇气道:“大哥,你就教我两招吧!”

      “我说过了,我只会一套罗汉拳,拿什么教你?你自己也会!”

      “大哥,这不可能!谁学把式都是从罗汉拳开始学的,满大街叫个人就会,可是谁能像您这么厉害啊?大哥大哥,你是不是嫌我不够诚心?只要你点头,我马上拜您为师可好?你就教我两招吧!”

      “爱信不信。滚!”

      郝吉在一旁嗤笑:“梁大郎,有机会你就缠着老大教你功夫,我听的都烦了!劝你还是算了吧,你都二十好几了,骨头都硬了!就是有功夫你也学不会啊!学武艺那是要童子功,从小学,像咱们老大一样。你呀,这辈子认了吧!”

      “你滚蛋,我和老大说话,关你屁事!”梁大郎怒气冲冲的瞪了他一眼,再回头,却见那少爷根本没搭理他们斗嘴,已经走出去一段了,他忙追过去,却不敢靠近,只能远远跟着,道:“老大,您慢走!我不会放弃的,您那天高兴了再教我两招!我心里,就认你是我师傅了!您教我几招,我一辈子都孝敬你!”

      “孙子样!切!”郝吉见他二人一前一后走远了,才收回脸上谄媚的笑容,哼着小曲回去了。

      梁大郎跟着不放,啰嗦的那少年烦了,一瞪眼睛吓走了他,才继续慢悠悠向城中走去。今天黑吃黑的钱多些,一顿饭用不了这么多,可以喝点小酒,那少年便向着城中一座小酒馆走了过去。

      洛宁风已经步行了好一会儿了,感觉有些疲惫,但还是不想上车,便只把脚步放慢,继续前行。冷春和冷秋紧紧跟着,见他额头有了些薄汗,应该是累了,有点想劝他歇歇,却见他虽然眼望街边,但目光涣散,显然心里不知道想什么呢,知道大人十年方归,心中必然有许多怀念唏嘘,心境不畅对身体也不好,因此不敢开口打扰。

      两人不约而同想起高潼来,此刻若是那个姑娘在就好了,那姑娘和大人总能想到一处去,许多话都是一个人才说出半句,另一个自然就接出下半句,然后两人便相视一笑,便像潺潺流水搭配拂面清风那么自然和谐,谁看了都觉得舒服。不像他们俩,和大人心境不同,根本搭不上话。现在也不敢劝,只能跟着,看着大人眼神迷茫的满街瞎走。

      怀里揣着码头孝敬的少年迎面走过来,他也是懒洋洋一摇三晃的走,他眉梢眼角带着的漠然和冷酷气息使得无人和他争路,远远看见他走过来,别人就自动避开去。唯有洛宁风眼神迷离,根本没注意他,依旧慢悠悠向着他走过来,直到两人几乎迎面撞上也没让一步。

      那少年皱皱眉头,往左边闪了闪,但洛宁风虽然没有认真看路,却也觉察到眼前有人,他也往右闪了闪,两人又对上了,,这一下离的更近,眼看就撞在一起。那少年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双手齐出,抓住洛宁风的衣襟,轻轻松松的将他提起往右边一放,就像随手拿走挡路的一个麻袋一般。

      这个粗鲁的举动让刚从沉思中回到现实世界的洛宁风差点惊呼出声,可那少年却丝毫不觉有什么问题,继续前行,挡他路的东西他拿走了而已!他是正常放在一旁的,不是随手扔的,那已经算客气了。

      “大胆!你给我站住!” 冷秋在一旁喝道,那少年突然出手,他紧紧跟着也没来得及救援,此刻已经吓出了一头冷汗。却见那少年居然直接就走,不由怒气上扬,呼喝起来。

      “有话说,有屁放!”少年站住,回头冷眼看他。

      “你!岂有此理,你竟如此嚣张?你是怎么走路的?眼睛瞎了吗?你可知刚刚冲撞了贵人!还不快给我家公子赔礼!”

      明明是洛宁风走路不看,差点撞了别人,但在冷秋心中,街上的行人怎么能跟自己家大人相提并论,这人没给早点大人让路已是不对,居然还敢碰触大人身体?若不是见他年纪不大,岂能道个歉就算了?”

      “贵人?”那少年咧嘴一笑,突然问道:“多少钱一斤?”

      “什么?”

      “我是问,你说他是贵人,那卖多少钱一斤?是全都一个价,还是和肉铺里似的,不同部位价不一样?是脸蛋贵些,还是胳膊腿儿值钱?”少年吊儿郎当的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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