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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   宣武候府中,洛宁风收回目光,“这一次我在北齐就曾一病不起,若不是高……若不是有人为我遍寻名医,别说四十岁,恐怕我也就二十多年的寿数了。虽说最终活了过来,但那么多名医没有一人能想出根治我宿疾的办法,恐怕是真的无法可想了。此生既是命数如此,尘缘少些对我只会有好处,何必耽搁了别人,也扰乱了自己。外公,此事就由我自己拿主意吧!”

      冷超然张了张嘴,最终也只能一声长叹,承认他说的对。他强忍着心酸,道:“风儿,你看看我,我也养了你十年,老天有什么心思我没办法,可是你能不能为了外公保重一下你自己?以后别再那么累,别再那么辛苦!我今年已经快七十岁了,还有多久好活?你便加把劲,好生再活二十年,我不求别的,只要别让我亲眼看见你走,就算我没有白养你一场如何?”

      洛宁风轻轻咬了咬苍白的下唇,他何尝想让爱他的人伤心?他展露笑容,道:“好!就依外公!我努力再活二十年!”

      “那你日后需听话,不要劳累!更别像这次行这样的险招!”

      “是!我听话。”他轻轻握了握冷超然的手,“外公别担心,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我日后不会劳累了,等我去了广州府,山长水远,没几个人认得我。就不必时刻注意仪容才名之类,也不需要和这般大人勾心斗角,不过是看着威儿罢了,想累也没地方累去。”

      冷超然又是宽怀又是不舍,“你不歇息一段时间再去广州吗?”

      “外公,我已经等的太久,不想再等了!”

      “此事还是怪我,若不是我记恨陈阙,不再和他往来,五年前我过大寿,应当是可以用这个藉口让他带着威儿回来一趟建康的,给你亲眼看看,你也就不用如此挂心威儿。”

      “没关系的,当日就算他带着威儿来给您祝寿,事毕依旧会将威儿带走,我依旧毫无办法可想。昔日是我太天真了,我那义父如此恨我,就算刺史大人没有食言,真的让我去广州做个九品官,怕是也照看不了威儿。哪里比得上现在,只要我那义父还想做官,就不得不顾及我几分面子,如此我去了方有作用。”

      冷超然叹了一口气,心知威儿当日被人硬生生从他怀中抓走几乎成了他的执念和梦魇,刚来建康的时候,他一路颠簸,毫无疑问的又病了一场,小小少年梦中不知惊醒几次,都是一身冷汗的叫着威儿别怕!

      彼时他是个没有能力的蝼蚁,如今他已经是个举足轻重的大人,找机会回广州对于洛宁风乃是志在必行,这一点他和陈阙一样执着,因此一旦有了打破眼前困局的机会,他便冒着巨大的危险,破釜沉舟,去做那生死一线的事,终于为自己争取到了说话的分量。

      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去竟然会用掉整整三年时光!三年来音信全无,不知他熟悉的人可还安好?明玥、婉丝姑姑、张成,还有他那个对他无比依赖的幼弟,他的胖乎乎圆滚滚说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威儿,现在会长多高了呢?洛宁风一颗心已经飘到广州去了。

      “风儿,元戎在朝中势力甚大,又因为元锦容的缘故对你心怀怨恨,他本就一呼百应,如今你又要拒绝所有人家的婚事,怕是那些大人们会恼羞成怒,你要去广州府任职一事,哪怕那些朝中大人们不明白为什么,光是憋着一口气也会捣乱,怕未必愿意让你如愿。”

      “无妨,此事我已经想好了,我带着北齐皇帝的国书呢。广州府接纳了十万东魏迁入民,我需要去视察安抚一番,想来这个理由,陛下定然支持。出使这种要命的活儿既然让我去了,安抚工作换了别人也就做不成,此事关系国运,朝中那些大人们若是再从中作梗,不用您出面,陛下就饶不了他们。那些人在官场上打滚多年,这点眼力价该是有的。元司马此番难寻盟友,即便他自己,事关前途,我料也不会和我置这口气。”

      “你都安排好了?”冷超然问。

      “都安排好了。”洛宁风点点头,“外公别忧心,我此去安顿几个月就借故回建康小住,把威儿领回来给您看看,外公您一定喜欢他,他就像个小老虎一样,全身都有用不完的力气,当真可爱极了。”

      他悠长的吸了一口气,道:“现在我终于可以不需要靠别人调任,自己也有办法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照看谁就可以照看谁了!”

      冷超然知道他的意思,洛宁风此番回来,那便是鱼化蛟龙,再也不可与之前相比了,别说陈阙想要拦着,便是萧鹰元戎等人阻拦,他也一样有应对之策。

      他才二十三岁!望着那张苍白的脸和飞扬的眉,冷超然心中浓浓升起一阵骄傲和心酸,这是他的外孙,是他养大的孩子!如此出色!放眼整个天下几人能比?若是他的娘还在,该多么高兴!

      洛宁风所料不差,几日后的朝会,他面圣对答,果然引得萧衍主动授予他巡查之职,要一路走到南方广州府。并且因此次居功甚伟,他从四品鸿胪寺经撰升迁到三品光禄寺卿,又加封经学道、子爵衔。

      子爵还罢了,爵位是虚弦,只有尊荣没有实权。但光禄寺和鸿胪寺完全不是一回事,鸿胪寺的四品比不上别处七品,光禄寺却是朝中重臣的预备地,哪怕是没入品的小吏依旧让人看重,更别说三品副卿,名义上只升了一级,但未来前途难以限量。何况还加上一个学道?学道那是九品中正的考核人之一,他说好的人就有了从白身变作官身的可能,便是冷超然想给女婿陈阙谋官的时候也要巴结当年的学道等人,这个职位不但油水丰厚,且面子甚大,只有无数人巴结,却无人乐意得罪。

      上三品的官阶乃是无数人一辈子追求的目标,学道更是上三品的高官也羡慕的职位,被这样年轻的一人轻松拿到,无论朝野竟无一人觉得眼红不妥。

      因为洛宁风的功绩完全值得这样的封赏,若是放在春秋诸侯时代,他的功绩够得上拜相的资格,这和他靠着样貌诗才得到的名声不同,足矣让任何人心服口服,哪怕是气的七窍生烟的元戎,也没敢说出一个不字来。

      于是在阔别了十年之后,洛宁风终于堂堂正正的回来了。

      8

      广州府城外官道,一辆宽大舒适的马车缓缓而行,车辆左右有二人骑马徐行跟随,贴身护卫的同时也随时听车内人吩咐,车后又跟着十几个骑马的侍从,这些人个个眼神犀利,气势惊人,动作也非常整齐,完全不同于一般人家的家丁下人,明眼人一眼,就知道车里的人非富即贵,所以官道上其余人都自动离他们远远的,不敢与之争路。

      然而却有一人一骑忽前忽后的跟着,一会越过马车走远了,一会又自己跑回来,紧贴马车护卫的二人十分配合,见她过来便带马退后一步,让开车窗的位置给她靠近,等她离开又跟上。

      这正是走马上任的巡查使兼经学道洛宁风,以及从北齐邺城跟到建康、又从建康跟到广州的颍川长公主高潼。

      洛宁风的马车是冷超然为他特制的,车轮外包牛皮,内填棉絮,行驶时极少颠簸,车内座位宽大舒适,可以当做小憩的卧榻,等于他可以躺着赶路,减少旅途辛劳。即便这样,洛宁风还是把行程安排的很松,经常停车下来休息,并一路服药调理,希望不要病着到广州。因此从建康到广州,洛宁风足足走了一个半月才到。

      整个南梁都知道他要去广州,他掩饰行踪也没有丝毫用处,这高潼也不知什么时候跟上来的,她从渝州开始露面,自此便一阵出现一阵消失,出现就大大方方和他打招呼,同行一段时间聊天赏景,不耐烦他走的慢便大大方方告辞,自己打马先行。

      她自己带来的几个人大概是得了她的吩咐,都离的远远的,只能看到她跟一个忙碌的小蜜蜂一般,不时往车窗那边扑一下,眷恋一阵又飞走了,有时候递进去一个橘子让他尝尝,有时招呼他看一眼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谈谈这几日她看到的南朝景象,仿佛车中有引诱她的繁花胜景,虽然不肯为她开放,但凑近了看看也很高兴。

      洛宁风有些无可奈何,他虽然穿着便装轻车简从的赶路,但若有心便能打听到他的行程,一路上的州府衙门常有人在城外等候迎接,请他饮宴之类,虽然料想无人能猜到高潼身份,不过看到他有一个女子随行总有些不妥。

      好在高潼很有分寸,通常在离城十里外就和他分开,只到没人注意的时候再次出现,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麻烦。就像她说的那样,天下路天下人都可以走,她又没做任何惹人不快之事,相反和她闲谈几句,枯燥的行路变得有趣了很多,贴身随行的冷春冷秋二人见到自家大人笑容都多了起来,也就识趣的把窗口位置让出来给她,这般一来二去,别说洛宁风,便是后面那些随从也默认了她的存在。

      离广州还有三天左右的路程,午时过后洛宁风又停车吃药休息了,高潼看他面不改色的把一碗明显散发着不妙气味的汤药喝了下去,自己倒替他皱了半天眉头。冷秋接过药碗,冷春想递进去清水给他漱口,但高潼占据着车窗的位置,有些不便,于是就很自然的将水碗给了她,让她服侍大人漱口。

      这一路上经常会出现这个场景,这位姑娘和自家大人没关系才叫奇怪,看的人心中升起滔天的八卦之意,虽然不敢问,但是肯定敢猜,而且毫无疑问会往暧昧的方向去猜。初见之时只觉这位姑娘相貌平常,很不起眼,因此随从们只觉她不自量力,大人对她爱理不理已经很是很有修养了。

      但那姑娘十分爱笑,看到美景会笑,看到有趣的人和事会笑,吃到好吃的东西会笑,听到一句和心意的话也展颜而笑,似乎对天地万物都欣喜,因而天地万物也爱她,使得她的气度十分疏阔从容,和她相处越久,就越觉得她引人入胜,后来竟生出此女其实另有一番惊人之美的感觉,徐风润玉,高贵难言。众人慢慢心中竟都觉两人十分相配之感,自动给她方便,让她做她想做的事情,她的从容与喜悦感染了所有人,这一程长路因她存在变得美妙起来。现如今,随从们都开始主动给她找机会和大人接触了。

      洛宁风接过水碗漱口,然后放回冷春手中,顺便斜了他一眼,冷春脸上还挂着些许暧昧的笑容,全然不知他刚刚劳烦的人居然是北齐的公主殿下。

      高潼拿出一块蜜饯递过去,道:“洛郎君,你来尝尝,这个果脯子叫酪梨。路过潞州的时候我在一家叫回春堂的药店门前,看到有人没病也专门来买这个当零食吃,猜它必定味道不错,便也买了一些。药铺伙计说这个性子不温不火,和什么药方也不冲突,很适合吃了药过口用,你不吃药我还给忘了,来,拿着,每次吃完药都可以吃一块。”说着把整个荷包递过去给他。

      看他含了一块儿,眉间舒展,应该是喜欢这个味道。高潼眉目也展开了,道:“你整日在车中,便是一直躺着也会疲累,下来陪我走走可好?就当舒展一下筋络。”

      洛宁风微微看了她一眼,便点点头,“也好,我有话要同你说。”

      “那可巧了,我也有话要和你说。” 高潼嫣然一笑,“我们便边走边说吧。”

      洛宁风下了车,和高潼并肩向河边走去,随从们相视互望,都露出暧昧的笑容,并没有跟上去,由着他二人独自漫步而行。

      高潼看着林中黄鸟映日而鸣,回首问道:“洛郎君,这可就是你们南朝诗歌中形容的‘春日载阳,有鸣仓庚’的景致吗?南朝旁的风物有好有坏,独有这诗词歌赋,确是沁人心扉,我甚是喜欢。”

      “公主殿下要说的话就是这个吗?”身边没有人,洛宁风也不怕说出高潼身份,但这个称呼配合他的神态,倒比有人在的时候冷淡疏离了很多。

      “自然不是。”高潼一笑,“我是和你告别的。”

      “你要回去了?”洛宁风眼中光芒一闪。

      “没你想那么乐观。”高潼笑道,“我只是要先你一步去广州府而已。”

      “为何?”

      “此处离广州城只有三四天的路程了,难保遇上什么来往的人,你即要在广州常住办事,行动小心些好,你我便在此别过!我已经让人提前进城在广州买了个宅子,以后我们便是同乡了,你若有暇,欢迎前来。”

      “你在广州买了宅子?”洛宁风眉毛一挑。

      “总是住客栈不方便,既然要常住广州府,那便买个宅子更好些。”

      “宅子退掉,你回去吧!”洛宁风淡淡说道:“我会安排人送你走。”

      “我猜这就是你要和我说的话吧?洛郎君果然胸有城府,忍到现在才说。但是你知道的,我没那么听话。”

      “我说,我会安排人带你走。” 洛宁风声音冷下来,又重复了一遍。

      “粗鲁不适合你,注意风度!”高潼笑了起来。

      “准备一下,三日内启程。”洛宁风不接她的话,自顾自的说:“我知道你带来的人里有两个高手,还请殿下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大家都少些麻烦。”

      “我也觉得少些麻烦的好。”高潼还是笑意盈盈的看着洛宁风,“洛郎君,你的情况别人不知,我却是清楚的很,就别耗费心力对付我了,我知论手段心计,我都比不过你,因此我也只能认定一个应对之策,即便你有办法让我走,我也还会再来,现在大梁从南到北的路,我都熟!”

      “何必定要逼我把话说那么清楚。”洛宁风冷冷道:“这里是大梁,不是你家猎场,殿下你若执意纠缠,我便让你们一行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保证踪迹全无,线索全断,那就什么麻烦也没有了,倒也用不着消耗多少心力。”

      “别的话我信,你说这些狠话我却是不信的。”高潼一笑,“你们南朝有句话叫做‘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我却知玉性本坚硬,并未小瞧了君子,但你硬在骨气,不在心肠!所以做不出此等事来。”

      “殿下最好相信,否则后悔晚矣。”

      “无妨!我父皇曾经说过,识人带着点赌性,哪怕是筹码再丰厚、局面再有利,下重注的时候都是赌。我既然落了重注,就不后悔。我赌你心性高洁,对我有情义,于情于理于义,你都不会伤害我。你若真的做的出那等事来,就是我自己瞎了眼,咎由自取,绝不怨你!反赞你一声枭雄人物!如何?”

      洛宁风皱眉,十分无奈:“公主殿下青春正好,选择多多,何必定要纠缠我?天下尽多大好男儿,总有与你立场相同心性相符之人,我自问不是公主良配,公主亦非我适合之人,不若你我一别两宽,对彼此都好。”

      “你这句话说的比刚才的狠话还要伤人几分!可是却也在我意料之中,你今日能说出此话,不过是因为感情未到能不顾这些外物的程度而已,若是如我这般心之所向,那些都是浮云。广州我定要住了,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我保证你我若在城中相遇,定是偶遇,不是我故意找上门的,何谈纠缠?你想做什么只管做,我等着你回心转意!”

      高潼直视他,道:“洛宁风!有一句话你请记住,我不是厚颜无耻,亦非刁蛮任性,我只是和你一样,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罢了!”

      洛宁风一时间竟无言以对,只觉高潼一双眼睛直入心神,让他几乎无法想别的事情。

      过了半晌,两人相继回来,高潼直接上马,像男子一般拱拱手,道:“就此别过,预祝洛兄一切顺遂,心愿得偿,告辞!”

      走出两步,突然又勒马转头,道:“奉劝洛兄一句,如你所说,天下大好男儿很多,我自问便是没有这个身份,也不输于人!你若让我等太久,我若是看上了别人,怕是你要后悔。” 说罢展颜一笑,骑马走了。

      过了半晌,洛宁风才从她的背影上收回目光,吩咐冷秋:“走吧!”声音里带着一点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得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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