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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叁】

      白色指尖自红色袖口中伸出,即将触到那管羌笛时,突然屈指,缩了回去。

      少年眸色更冷,果然是妖孽。

      “有血。”

      一道女声猝然打断了他。这声音清稳有力,令他不由自主朝她瞧去。却见女人目不转睛盯着一处,沉默片刻,低声重复道:

      “有血。”

      叶泛沿着她的目光落去,看到笛子气孔上确有黏腻猩红,很不美观。

      这是马贼的血,他与令君杀贼,手起刀落,便是一条人命。

      叶泛知此次借道狱法,不久后将迎来一场恶战,所有人都是拿命在拼,要么功成名就,要么马革裹尸,没有第二个结局。

      为了排遣心中的苦闷迷惘,他杀的格外尽兴、格外疯狂。

      身上溅了这许多的血也不知道。

      叶泛抿了抿唇,还要开口,一截袖口忽然伸到眼前。

      他微微一怔,那衣袂划过眼底,似有蝴蝶飞出,柔柔地越过羌笛,落在了他手腕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上,如云的软,轻轻擦去那血。

      “小将军,你在流血都不知道吗?”不断淌出的血打湿了她的衣袖,蝴蝶的颜色也变深了。

      叶泛猛然把手抽回。

      那管羌笛倏地从他手中坠落,“砰”撞到石块,弹回地上,骨碌碌地滚了滚。

      “你——”

      女人弯身,若无其事地将笛子捡起。她一手扶着刺痛的腰,一手捏着羌笛的流苏,隔着桃红的同心结,雪白面容因疼痛而微皱,却弯唇朝他微笑:

      “小将军,怎么不拿稳一些。”

      叶泛脸色时红时青,只觉这女人极难对付。他这样的试探她还能面不改色,若非心态平稳,便是城府极深。

      叶泛拢拢袖口,遮住腕伤,说:

      “女郎见谅,都是我的不是。听闻羌人多才多艺,极善歌舞,这样精巧的乐器,在下从未见过,实在稀罕,方才经历一场厮杀,正想听听曲子平复心绪。未知女郎可愿为我军吹奏一曲?”

      墨绿长袍的少年脸色好奇,眼睛却紧紧盯着她手里的羌笛,似怕她觉察,还朝她扯出了一个微笑,但这少年大抵是冷脸惯了,这样的笑容对他来说有些古怪和勉强,还不如不笑。

      翠微指尖抚着笛身,不知这少年的百般试探,是否有人授意?

      谢观……那谢观既疑她,又何必说一番冠冕堂皇的话,请她做向导?怪不得乌圆常说上位者,本性最是多疑。

      姓谢的不仅脸像极了帝君,性子竟也如此相似不成?似乎神仙也需历劫的,难道,这谢观真是帝君落身凡间的化相?

      吓,要真是如此,她该如何是好?

      从中天神帝的手中盗取宝物,还是对方贴身穿着的战袍……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翠微心乱如麻,汗水顺着额角滑落到下巴。捏着笛子的指尖泛白,迟迟没有开口。

      此番神色落在叶泛眼里便是心虚,只要再逼上一逼,狐狸尾巴就会露出来了。他蓦地扬声:

      “女郎随身带着此笛,想来是时时吹奏的爱物,为何眼下却多有迟疑?莫非,女郎根本不会吹笛?”

      翠微明显觉察到少年对她的敌意,却不怎么放在心上,她更在意的是那个猜测,究竟是真是假?眼下乌圆失联,要想验明谢观的真身,只怕得找个机会试探一番……

      打定主意,她抬眸,微笑不变:“小将军哪里听来的传言?尔玛人虽以多才多艺著称,但要说人人能歌善舞,倒是夸张了些。此笛是家慈遗物,奴家自幼带在身边,不过是做个纪念。不怕小将军笑话,奴家自幼便对音律极不擅长,是个……音痴。”

      “吹得不好,恐污了各位军爷的耳朵。”女人面露为难,一只手揪着袖口,袖子被她揪出了褶皱。

      叶泛却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大有洗耳恭听的意思。

      翠微被赶鸭子上架,唇缓缓放平,不再有笑意,乌黑的眸子越过他,与一道视线直直地撞在一起。

      红袍男人气定神闲,双手抱胸,脊背靠着一株巨大榕树,宛如一朵迎风招展的银红牡丹。他似乎对曲子也有兴趣,唇微扬,万顷深渊般的眼眸似有波澜荡开。

      翠微不敢多看那张脸,很快目移,这大小二位将军执意要她吹笛,定是这羌笛中有什么乾坤了?是要试探她是否为羌族人,还是试探她……是妖非人?

      想必,是后者。

      翠微眸光泛冷,看着手中这件并不常见的乐器,师尊是自然之神,好山好水,好花好鸟,也好音律。

      她见过师尊吹奏此物。笛子多为横吹,羌笛却是竖吹。音色以虚幻迷离著称,师尊所吹之曲,更是有将天下生灵拖入幻境之大神通。

      有次师尊兴之所至,一曲直接将她送进深秋,一觉醒来头发落光,穿上袈裟直接能去佛国充数了,被死乌圆嘲笑了许久。

      “那就献丑了。”翠微眼睛一眨,抹去那些历历在目的回忆,举起笛子,鼓腮换气,有模有样地吹了一支杨柳曲。

      吹着吹着,周围人的表情变得不太对劲。

      叶泛一脸便秘,谢观高深莫测。

      而那容貌清秀的莫愉小兄弟,五官扭曲、涕泗横流。

      翠微有一种直觉,他绝不是被她感动的。

      “呜呜呜……”莫愉蹲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捂着耳朵。他仰着脑袋,鼻下缓缓地流出两管鲜红,看着谢观,神色有些错乱。他的嘴唇一开一合,说的分明是:“令君,难道不用刀剑也能杀生吗?”

      翠微讪讪,停了嘴。她说的都是实话,自己真是个音痴,经过在师尊身边耳濡目染,不少乐器都能上手,随便来上几曲,只是那调子……

      灌了一耳朵的魔音,叶泛被折磨得想杀人的心都有了,又见那雷火符篆对她丝毫无用,真是凡人无疑!

      遂拂袖而去。

      走了一个,却有另一人朝她走来:

      “方才某听女郎吹奏一曲,其中凄凉萧索,令人动容。是想起了什么放不下的人吗?”

      这都能听出来?

      翠微轻咳一声,叹道:“令君是知音之人。”

      这样富有人情味的话,绝不是那一位所能够说出的。

      盯着对方的银甲护腕,翠微不禁对心中的那个念头产生了怀疑。

      他真的是那一位的历劫化身吗,或者说,他跟那位紫微帝君有关系吗?

      身上的伤隐隐作痛,翠微实在捱不住,背抵着树干,缓缓靠坐回地上。

      那件披风很长,正好能盖住她的双腿,隐隐露出嫁衣一角,红绡与雪缎层叠缠绕,莫名缠/绵。

      “我知道娘子在想谁,”莫愉擦掉了鼻血,信誓旦旦地说,“娘子定是思念她那枉死的夫婿。娘子,你不要难过,我们和令君已经为你报仇啦!”

      少年说着,晃了晃手上的人头袋子,一串血下雨似的,淅淅沥沥地往下滴。

      翠微苦笑:“那就多谢你们啦。”

      谢观见她脸色比方才更白了三分,眉心金箔闪烁流华,无尽空白间唯那一点融融灿灿的光。日影西斜,穿林之风渐渐肆虐起来,吹在身上有些凉意。

      谢观声音冷淡:“莫愉,你在此陪着女郎。”话虽是对着莫愉说,目光却看向翠微:

      “女郎但有所需,只管吩咐莫愉便是。某已令士兵在此安营扎寨,女郎且好好养伤,明日一早再出发。”

      说完便去召集军士,部署明日的行军路线去了。

      谢观走后,莫愉说:“娘子大仇得报,为什么不开心?”

      “因为,我不是圣人,”翠微看着那人的背影,红色垂胡袖下星光隐约,好似一片闪闪发光的灿灿星海,又似一池捞不起来的粼粼波光,“或许只有圣人才能做到忘情,才能排遣这难言的忧愁吧。”

      -

      时值酷暑,即便是夜里,空气也是格外闷热,让人喘不过气来。

      “娘子,你用完饭,就换这身衣服。”

      翠微收到了一套干净的衣物,也看到了莫愉口中念叨的蒸饼。

      原来是用小麦粉做成的小圆饼,以炭火烤炙后,饼色金黄,闻起来很香。

      莫愉给她尝了一个,酥脆咸香,味道还算不错。

      吃完还剩七八个,莫愉在饼的中间戳了小孔,用绳子串起,说是要在路上当吊坠一样挂起来,啃着吃。

      “……”

      翠微忍俊不禁,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他还不满十四,脸上带点婴儿肥,心性却极为单纯,接到照顾她的军令便一板一眼地做起了事,打扫营帐,准备衣物,包括准备她的膳食,统统一人包揽了,就连她想帮忙都被拒绝。

      晚饭除了刚才的那种小麦饼,还有小米粥。

      锅中“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翠微不住吞咽着口水,原来饥饿的感觉是这般,怪不得有那饿极了的人连树皮蛇虫都吃,从前不理解,现在只觉得她能连这口锅都吞进去。

      为了转移注意力,翠微将视线移到床板上,那有一套叠得齐整的布衣。

      此衣是麻布质地,灰白色,美是不美的,最大的优点就是透气、轻便。

      见她要换衣裳,莫愉乖乖地站起来,往外面走去。

      “你是女子,我是男子,”

      少年声音脆脆的,“你换衣服的时候我要出去,不能看。男女有别,授受不亲……”他嘟嘟囔囔地说着,掀开青布帘子。

      狂风从帐外猛地灌了进来,带着丝丝腥味的潮湿气息。

      一道明亮的闪电骤然划过夜空,顷刻间,暴雨如注。

      天穹仿佛破了个大洞,无尽的雨水倾斜而下,织成了一道厚厚的雨帘,挡住少年的脚步。

      “算了,你还是留在这里吧,”翠微说,“背对着我就行。”

      莫愉被吹进来的大雨浇得一哆嗦,立刻放下帘子:“哦,好的。”

      翠微很快换好衣服。

      摘下那顶给她惹了许多的凤冠,头发披散下来,看着凤冠尾部的那段桃红软绸,她同莫愉借了佩刀,将那绸带割下,系扎起长发。

      银铃送给了莫愉。

      少年干脆跟饼挂在一起,走起路来叮铃铃的,颇为神气,瞧得翠微有点想笑,怎么跟显圣真君的那只哮天犬一模一样。

      再用布细细包起凤冠,嫁衣。

      她举止细致认真,脸上妆已洗去,眉眼干净。唯那金箔她又好好粘了回去,想着乌圆或许还要借此同她联系。烛光照得女人皮肤通透,金箔闪光。

      做完这些,翠微便对上一道视线。

      “娘子好漂亮,”莫愉看着她,移不开眼,澈冽的眸子装满她的模样,“莫愉觉得,你是除了令君外,最漂亮的人。”

      翠微浑身一震,第一时间不是被夸赞的喜悦,而是没想到竟然有人会用漂亮两个字,来形容中天神帝,一时间五味杂陈。圣洁、残酷、威严……环绕在紫微帝君的词藻诸如此类。唯独没有关于容貌的字眼。

      第一是神祇无相,或许眼中所见的神的容貌,只是虚妄。第二则是,没有人敢。

      细细回想一番,平心而论,那张脸确实长得不错,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翠微“噗嗤”一笑。

      “令君确实瑰姿其表,貌比花月……”话音未落,身后便响起脚步声。

      “莫愉!你又同人随意谈论主帅容貌!无视军纪,该打。”

      翠微嘴角的笑意还未收回,便回头看去,帐外狂风咆哮,暴雨砸在地面,发出沉闷而连续的砰砰之声。

      女人眸子里的烛火被拉得细长,如同心跳脉搏,在夜色中跳动不止。

      隔着如梦似幻的微光,她对上谢观那双烟锁雾罩的黑眸。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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