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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贰】

      那人似是感觉到了她的注视,忽然垂眸看来。

      视线相撞,翠微立刻将身子缩回树后,颤着唇,手抚上乱跳个不停的心口。

      ……不,不可能。

      绝不会是那位,不会。

      那位帝君,此时此刻应当坐镇北方天庭,执掌天经地纬,统御诸星万法,如何会纡尊降贵,来这诸天神佛都不屑一顾的十丈软红,俗世尘寰?

      此人气息寻常,身无紫气,分明是个凡人。或许只是恰好生了与那位相似至极的容貌罢了。

      只是——

      脑海中反复回想刚刚看到的那一幕,翠微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指骨微微发白。

      区区一个凡人,顶着那位帝君的脸,已经足够吓人。

      然而更吓人的是,他身上所着的那件朱红色的袍。

      星辰缘边,金线缕结。

      分明正是她要找的,仙官衣!

      ……

      “令君,您让莫愉守着娘子醒来,莫愉做到了!”

      与翠微的心乱如麻相比,那少年的声音十分轻快,像只雀儿,“令君要赏赐莫愉才是。”

      一声轻笑传来,那笑声极淡,仿佛窗前一吹就散的雪霰,听在耳中,似有一股电流,从脚尖传到头顶。

      极动听的嗓音响起,如击节碎玉,有金石声:“你想要什么。”

      “嘿嘿,我今晚想多吃两个蒸饼。”

      “啧,你还有脸要赏赐!”这是另一道少年的声音,清冽,微哑,带着显而易见的讥讽,“就你这个话篓子,成日里聒噪不休,比这大夏天的蝉鸣还恼人!人家娘子怕是早就被你烦得不行了吧?”

      “不会,不会!娘子喜欢莫愉呢!令君要走狱法古道,缺个熟知地形的向导,莫愉不敢怠慢,误了令君的大事。”

      自称莫愉的少年憨笑。

      莫愉?魔芋?摸鱼?而且自己什么时候对他流露出喜欢了……正胡思乱想间,却有脚步声传来。

      须臾,一道声音自头顶响起:

      “失礼了。”

      翠微一个激灵,靠在树干的脊背变得僵硬,身前投落一片阴影,那张前一刻还在令她感到战栗忧惧的脸,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眼前。

      “某姓谢,名观。不知女郎如何称呼?”

      鼻息间涌入一抹淡淡的香草味,她却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时没有说话。

      男人脸色冷淡,双瞳稍尖,狭长的眸微往上勾,眸光带着点疑惑地朝她看来。

      “女郎?”

      这样的一双眼极易给人危险压迫之感。

      然而他的气质清虚淡泊,风格秀整,说话时的声音如珠玉琅琅,进退得宜,极易博得人的亲近和好感。

      他的视线掠过她被披风所掩的身子,如同柳絮般轻轻一沾,虚虚落在一旁的地面,矜持地垂着眼皮:

      “是某唐突。女郎伤重,可是还有哪处不适?”

      翠微趁他错开视线之际,暗暗调整着呼吸,这才抬头,重新打量起面前的人。

      稳定心神后再看,眼前之人,分明与那一位,有着诸多不同。

      这是个如朝阳一般,年轻而俊秀的郎君。

      他头顶的绿荫,筛落金灿灿的日光,支离破碎的光斑在他白皙的脸上明明灭灭,少了那高坐明堂的雷霆之威,多了几分人间隐士的清新自然。

      这样一看,又不像了三分。

      “多谢恩公,奴家已经感觉好多了……”她心中的畏惧减去八分,说话也自然多了,支起腿就要起身,却因疼痛而克制不住地发抖:

      “请恩公受奴家一拜…… ”

      谢观视线转回,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她。女子面容苍白,额头不断有薄汗渗出,紧紧皱着眉,眉心金箔卷入雪白的肌肤中,似乎强忍着莫大的痛楚。

      他声音清清淡淡地制止道:“既然伤重,女郎便不必拘礼了。某行军之人,也不在乎这些俗礼。只是,某有一不情之请,希望女郎应允。”

      “观女郎形容,似是久居山中,乃是古羌族人?”

      此处为狱法古道,是通向白民国心脏都城——“蒲城”的必经之地。

      传闻有古羌人世代族居于此,避世千年,从未出过狱法山。古羌人性情淡泊,任凭外面沧海桑田,朝代更迭,也固守家园,不参与任何一派的纷争。

      这身嫁衣确与中原的形制不同。衣襟袖口,绣着蝴蝶、水纹还有植物花卉。以及那顶系着铃铛的凤冠,低头摆头都会发出俏皮灵动的铃铛声。翠微垂眸,只作默认。

      谢观继续说:“我们一行人有意穿过狱法古道。然而此道人迹罕至,七百余里皆是无人之地,山高谷深,粮运艰难。”

      “不知女郎,可否为我军向导?”

      听到这里,翠微已经明白了大概。很显然,这群黑衣人,不是什么普通的军士,乃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而这个叫谢观的是这支军队的首席军官。

      事涉两国纷争,翠微凝眸陷入沉思。

      “害你夫婿的马贼,某已率人剿灭。”谢观眉目冷淡,上身向前倾斜,行了一个躬身礼,一缕乌发自胸口滑落,被风吹向翠微的面庞:“还请女郎莫要推辞。”

      柔软的发梢擦过鼻端,呼吸被那股存在感极强的香草气息塞满,翠微略感不适,轻轻别开了脸,抿了抿唇。

      对方看似是在请求,动作和语气却都带着一股势在必得,是为将帅者惯有的,骨子里的强势。

      他先是救了她的“性命”,又替她报了“杀夫”之仇。

      于情于理,她都不好也不应该拒绝。

      想着自己真正的图谋,翠微忍下所有情绪,顺势点了点头,应付了一声“好。”

      她一手抬起,搭在另一只手的手臂上,低声说:

      “将军,奴家叫作翠微。”

      她勾唇,浅浅一笑,抬眸朝他看来,白黑分明的瞳子中落了点点的光芒,灿灿如星:

      “将军唤我翠微罢。”

      “若非将军相救,奴家早已是枯骨一具……奴家虽出身乡野,却也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大恩?刀山火海,亦不敢辞。——却不知将军穿过古道,欲往何处去?”

      谢观一顿,倒也不隐瞒:“蒲城。”

      翠微睫毛垂落,思索了片刻。她手指探进衣袖,搭在臂间,摸到了什么,一顿,往下捋。

      只听得金属敲击的声响,竟是那女子褪了一件饰物,呈到眼前,不可避免地,谢观余光一晃而过那截雪白的小臂。

      嫁衣衬得她的皮肤白水般洁净。并非时人推崇的白弱幼瘦,而是那气血充盈的白皙弹润,皮肉薄而丰盈,金钏滚过的皮肤,留下淡淡的压痕。

      她将缠臂金置于掌心,递到眼前:“将军若不弃,还请收下此物,聊表谢意。”

      当初纵横妖界,偶尔肆虐人间,知道金银玉石在凡间是极有价值的,翠微颇为老道地想。

      那人却并无动静。

      翠微一抬眼,与他通透的眸光撞了个正着。

      谢观睫毛极长,犹如婴儿般长直的鸦睫垂着,半遮瞳眸,使得他本来英俊疏离的眉眼,莫名缠了股山雾含情的味道。

      他眸光如柳絮在她脸上一沾,薄唇开合,声如碎玉,依旧冷淡矜持:“某杀贼,并非全为女郎之故,更是某分内之事。此物贵重,更是女郎妆私,恕某不能受。”

      翠微眨了眨眼,感到十分讶异,见他手垂身侧,当真不为所动,只能讪讪收回手掌,手指微微蜷缩起来,细细的金环撞在一起发出轻响。

      她只当金玉在凡间是人人争抢之物,当初九重天上,在师尊座下修的更是逍遥道、清净心,不曾诵读诗歌三百篇,自然也不知那一句流传千古的情诗——

      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

      这缠臂金,常常是男子送与女子,表达爱意的定情信物。她这样随意拿出来赠予陌生男子,说的好听是天真不谙世事,说的不好听,便是轻浮孟浪,示爱求怜。

      可翠微一只千年银杏化的妖,就算知道了,又哪里在乎?她心中在意的,唯有对方身上那件,可保师尊金身不朽的仙官衣。

      欲借财帛拉近二人关系的计划泡汤了,她暗暗可惜,露出个有些低落的表情来:

      “不怕将军笑话,奴家从昨夜开始,便粒米未进滴水未饮,腹中饥饿难耐,撑到现在已是强弩之末……”

      她咽了下口水,虚弱无力道:“本想用这东西同将军换些水粮,还有……蔽体的衣物。哪知将军嫌弃。”

      谢观:“……”

      他眸光极淡,令人觉察不到他的情绪:“女郎既已答应为我军引路,又岂会短了女郎的水米。”

      “至于衣物……军中多是男子,女郎想要合身的衣衫,只怕难寻。但若女郎不嫌,某可寻一件干净的袍服予女郎。”

      -

      谢观与翠微说完话,他带来的军士席地而坐,开始就地清点马贼的人头。

      每个人的腰间都挂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取下来时,袋子湿漉漉地往下滴血。浓浓的铁锈味传来,腥味极重。

      方才谢观寻她说话,身上却滴血不沾,干净清爽,想来是并未加入战斗,把马贼的人头分给了军士们,并未去与手下抢夺这些功劳。

      也幸好他没挂着人头来找她谈话,想象了下那个画面,翠微一阵恶寒。

      裹着披风,她往那看了一眼,恰好看到一个络腮胡的脑袋,胡子沾满了血。她生理性地感到反胃,忍不住把头一扭,不停地干呕起来。

      而另一处。

      看着这副景象,副将叶泛微眯起眼,眼泛冷光:“令君不怕这女子有诈?”

      “你想说什么。”谢观神色冷淡。

      少年声音微哑,说:“渡厄崖奇险无比,她若是从那处坠下,怎会只受了些皮肉外伤,而不伤性命?令君若是同意,我愿试一试她。”

      “白民国皇族自诩神裔,多豢养妖人异士,以为使者。此次行动隐秘,绝不能走漏半点风声。一旦为人察觉,轻则前功尽弃,重则全军覆没。若她真是白民国派来刺探我军军情的妖物……”

      叶泛手在颈部一划,凶光毕露:“断不能留!”

      谢观默然无言。仔细想来,她的出现确实不合常理。

      深夜的山林,身穿鲜红嫁衣的女人。

      坠落万丈深渊,竟还有一息尚存。

      “女鬼山妖,都可以是。”

      叶泛幽幽地说:“唯独不可能,是一个普通羸弱的女人……”

      谢观耳边听着少年的话,表情寡淡得看不出喜怒。思绪却悠悠转转,回到了片刻之前。

      脑海中浮出那张白皙的面孔,一双黑白分明的眼。

      那一双眼,如同遇到了捕猎者的小鹿,流露出绝望、惊慌、还有深深的恐惧。

      她似乎怕极了他。

      那恐惧的情绪虽然只是一瞬,转瞬即逝,被她很好地掩饰了过去,但那攥得发白的指尖,说话时微颤的睫,都出卖了她。

      她如此惧怕于他,像是遇见洪水猛兽。可是他们之间,明明从未见过。

      所以,这是为什么?

      ˉ

      一支羌笛被递到眼前,翠微眼皮一跳,抬起白黑分明的瞳眸,困惑不解:

      “小将军这是……”

      少年身着墨绿长袍,面色平静,眉上有一条伤疤,增添几分桀骜。他手中握着一支比手掌大不了多少,以油竹削成的羌笛。笛子下坠一条桃红色流苏,同心结的样式。

      此笛由小指般粗细笛之两管并列,以细线捆扎竹簧,插/入两管之一端。

      在翠微看不到的角度,里面藏着一张伏妖紫雷符篆。

      叶泛祖上有出.马弟子,有奇遇,获此符篆,借法于中天紫微大帝。但凡妖物,一旦触碰,都将在符篆威力下,顷刻自.燃,受雷火灼身之痛,原形毕露,无所遁形。

      “此物,是在下于草丛中偶然捡到。敢问,可是女郎失落之物?”

      对方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见她脸色雪白,一动不动,又将笛子猛地往前一送。

      声色俱厉:“女郎,为何不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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