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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柴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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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回春手上不停,不假思索道,“她嗓子肿痛,甘桔汤,四物汤不管用,大便还不通,虽然不知道她本病是什么,但根据当前的症状,的确是阳明实火上扰。
急则治标,大肠与肺相表里,与其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那用什么药?”
她原本打算给她一剂大承气汤通腑泻热了事,可又知道她得了那种病,自然要兼顾一下。
那病明显是肝经湿热下注,而且肝经循喉咙,绕阴器,与少阳胆之脉相表里,明显有半表半里的少阳症候了。
她将拣好的药放到闵中正面前,不答反问,“爹,你看这是什么方?”
柴胡、黄芩、大黄、枳实、芍药、半夏、大枣、生姜。
“大柴胡汤芩大黄,
枳芍半夏枣生姜。
少阳阳明合为病,
和解攻里效无双。
大柴胡汤是也。”
闵中正一说完,闵回春就乐了,拎起一片黑色的中药断片儿,“错了,爹你讲错了。看见没,这不止有大黄,还有酒制的大黄,我给她加强了攻下之力。”
闵回春笑得眉眼弯弯,纤细的肩膀一耸一耸,既有女儿家的娇态,也有男儿的爽朗和果敢。
闵中正心中一叹,当年的小萝卜头眨眼已经到了嫁人生子的年纪。
想到郝立广那老头意兴阑珊的态度,云起那孩子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两个孩子感情甚笃……不由得心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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辗转发侧了半宿,闵回春也不知道自己何时睡着的,只觉得这一觉睡得昏沉,做了些乱七八糟的梦,一觉醒来只剩下零碎的片段完全拼凑不出具体的情形。
项背有些发紧,她反手摁了摁风池穴,将胳膊背到身后抻开因睡觉姿势不当而拘急的筋脉,西西索索穿上外衣,指尖揉着太阳穴趿拉着鞋去开门。
门外,今夏正在扫院子。
扫帚稀稀落落的划过地面,卷起厚厚的一层浮尘,一看就知道没干过这个。
她去舀了一瓢水,扬在空气里,水珠裹着尘土一起落地,氤氲成一片,躁动的空气终于安静下来。
“回春,早。”
今夏听见泼水声转过身来。
闵回春笑了笑,见她气色不错,嗓子也不哑了,想到昨晚那副药,问她,“昨晚睡得好吗?”
“昨晚起了三次夜,已经大好了。”
她在细碎的阳光里笑靥如花,闵回春十分兴奋,一剂药就去了疾,待赶快让爹记到他那本宝贝医案集里。
结果闵中正还没起,等她煎好荷包蛋,端着酸姜和手擀面从厨房出来的时候,闵中正刚漱完口正在天井里净面。
铜盆里冒着热气,总感觉有点烫人,闵中正却数十年如一日的冬季用冷水,夏季用热水,春秋用温水,说什么阴阳合和,顺应天时。
“爹,吃饭了,我切了你最喜欢的酸姜芽。”
“冬吃萝卜夏吃姜,不劳大夫开药方……”
闵中正心情不错,哼着不成调小曲儿往屋里走,闵回春撇撇嘴,压低声音跟从前堂进来的青竹说话:“青竹,擦擦汗,你的面汤里我给撒了小茴香粉……”
青竹下意识看向闵中正,见他没留意到这边,才摸着脑袋傻呵呵的笑起来,“师姐真好。”
闵中正是不上青竹吃这些辛热之物的,说他体质阴虚,而青竹偏偏嗜好这些八角茴香油辣子之类。
闵回春对此不以为然,她觉得只要顺应了自身所需,自然百病不生,不必像花匠修剪枝桠那般改变自身的诉求,强行纠正身体的偏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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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闵中正净了手去了前堂坐诊,青竹自然而然的端起木盒子去外面分发竹排,今夏主动拦下收拾碗筷的活儿,闵回春也不同她抢,由着她做。
自行去前堂配了五副龙胆泻肝汤,交代今夏自己煮了喝,一副剪成三份,饭后温服,说去外边给他找点原原本本的苦参来,煎水清洗。
她自己晃晃悠悠的去了平安堂。
没记错的话,今日是郝家去南山书院给郝云峰送消夏的物什,再把他冬春用的拉回来。
郝立广昨日从货源地赶回来的,整个人比之前受了一大圈,看着愈发平易近人,见闵回春来了,拉着她去楼上喝茶。
“郝伯伯,今儿不是来找你喝茶的,我有别的事。”
看他一副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闵回春当即了然,她这郝伯伯什么都好,就是跟儿子郝云峰不对脾气。
她抿了抿唇,打算提醒他一下,“今儿不是去南山书院的日子?”
“正是呢,难为回春记得,我也是昨儿才想起来,差点给错过去了。”
门口进来一个四十出头的美妇人,声音温柔的像是轻飘飘的柳絮杨花。
这便是郝记的老板娘、郝云峰的亲娘了。
她乖巧问好。
“伯母好。”
“我一会儿就要上书院去看横起呢,回春有什么东西要带给他吗?”
第二美妇人拉着闵回春的手,亲亲昵昵,不知道的乍一看还以为是那亲生的母女呢。
郝立广这才想起来,一甩袖子拉长了脸,“看什么看,那小兔崽子还值当的别人去看他,不值路费钱……”
美妇人冷冷的斜他一眼,不用说话,在生意场上谈笑风生,四两拨千斤的郝记掌柜摸了摸鼻子,就这么默默噤了声,还趁着郝伯母没看着对着闵回春摊手。
闵回春看得有趣,这世上果然一物降一物,郝伯伯这块百炼钢见到温温柔柔的伯母还不是变成了绕指柔。
闵回春想到正事,连忙跟美妇人开口,“我好久没见横起哥哥了,想去看看他。”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美妇人拿着帕子掩唇笑,“想去便去,正好今日我约了人,但又要去南山书院,正烦着呢,你替伯母我去一趟可好?”
闵回春正愁她在不好办事呢,忙不迭的点头称是。
*
车上叠放着几床夏被,还有几套清凉的长衫,网兜里装着炒熟的山菇、榛子、核桃、栗子类的坚果,旁边堆着些消暑的果子,还有一堆杂七杂八的书册。
都是带给郝云峰的。
郝云峰今年二十又一,生得仪表堂堂,性子风趣欢脱,是近十年来泗水县出的唯一一位举人。
十八岁那年在乡试中拔得头筹,郝家人同书院先生都想让他趁热打铁,刚入冬就催他上京安顿下来,一边备考一边结交志同道合的朋友,四下打点为以后铺路。
彼时郝云峰正是信马由缰的少年心性,看得是青莲居士的《侠客行》,满脑子都是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这样偏离主流的想法。
他对“出风得意马蹄疾,一夜看尽长安花”这事嗤之以鼻,任凭长辈催了又催,他才在第二年开春踏上去往京城的路,匆忙之间自然榜上无名。
他安慰郝家二老说自己才疏学浅,不及旁人,闵回春却知道他心里真正的打算。
他自知天外有天,凭他当时的学问水准勉强不过是从进士之属,彼时他意气风发,自然不愿做凤凰的尾巴,还有他年少气盛,不愿早入官场摧眉折腰看人脸色,所以才故意落第。
回来后便学人游历河山,行万里路去了,走的时候十八岁刚过,回来的时候已及弱冠,将自己一年多的所见所闻都写到了送给闵回春的那本“蝴蝶装”里。
今年初春,南山书院一位老先生辞职了,他被恩师孟先生举荐顶了空缺。
听说是半工半读,边教边学,恩师是同事,学生也是同窗,听起来就有趣的紧。
再说这网兜里的山菇,出自郝家伯母之手,是闵回春的最爱。
做法讲究,是用新挤出来的鲜奶,加槐花蜜拌匀,将洗净晾干的山菇从中间一分为二,放进鲜奶蜂蜜里,用绳子吊着放到阴凉的井下放上整整两日再取出来,放到铁锅里烧的滚烫的鹅卵石上,顿时滋滋作响,直到收进奶汁蜂蜜,山菇变得金黄酥脆。
咬上一口咯吱作响,吃的人恨不得连着舌头也一起吞掉。
郝云峰不喜欢这甜腻腻的滋味,因为闵回春喜欢,他才故意在郝伯母面前装出喜欢的样子,回头就把东西全送给她。
闵回春从不跟他客气,来者不拒,照单全收。
她伸手挑了一把山菇,边吃边留意到这伙计跟上次是同一个人,便同他搭话,“你叫什么?”
“小的唤作杜仲。”
“倒是好喝……”
闵回春笑了一声,声音极低,杜仲并没有听清楚,大约听了个好吃,想到夫人叮嘱的话,迅速将网兜扯到她面前。
“原来回春小姐也爱吃这个,少爷也是,每次都叫夫人给他做这个……夫人说让你尽管吃,不必给少爷留。”
闵回春想着一会见了郝云峰要怎么说,一时晃神只听到了后半句话,连忙摆手,“我就是嘴馋,吃两捧解解馋也就够了。”
杜仲见她吃完了,怕她不好意思拿,又将网兜往前递了递,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夫人说过,这些果子就是给回春小姐备着在路上打发时间的,少爷一个大男人吃的什么零嘴。”
闵回春翘了翘嘴角,对这话颇为赞同,接了过来继续吃。
很快,车子就到了南山脚下。
闵回春下意识的看向竹林掩映的那片宅院,层层叠叠的楼瓦隐隐约约,幽暗的色调与外面的热闹仿佛两个世界。
翠竹随风而舞,竹叶轻摆,哗哗作响。
她忽然想起今早经过闹市看见的告示,那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顾三爷要招一名貌美年轻的姑娘打理宅邸里花草绿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