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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经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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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华和异形怪状千姿百态的师叔师伯相处了半天,又和他师父交了底,回到自己的小院时已是月上柳梢头——托景梧的福,他这回一路没磕没绊,十分健全地成功将自己送了回去,赶上了“人约黄昏后”。
虽然这个“人”只有一只毛掉得差不多了的八哥,这玩意儿一直默不作声地站在院里那棵老树枯瘦的枝丫上,风华尽心尽力地尽了主人的责任,按时添了食水,但此鸟十分不识抬举,别说说句讨宠的吉利话,连抬起贵头看风华一眼都嫌费劲,风华便一直当它是个死物,不料今日风华一跨入院门,它便和气生财地叫了一声“欢迎光临”。
风华:“傻鸟,这地方是我的住处,光临什么?”
那傻鸟大概不知道什么是“住处”,也没有上过高中一年级政/治课,弄不清产权关系,但却福临心至地听懂了“傻鸟”,便毫不畏惧地道:“小子无知,一辈子混不出个人样。”
风华寻思道原来的小风华大概学艺不精又没皮没脸,被一只没毛畜生嘲笑至此,竟然没有一抹脖子寻个痛快,想必脸皮必定厚于常人。他顿时觉得前途非常灰暗,此风华非彼风华,这反差都能装下三四个珠穆朗玛峰了,他怎么恪尽职守地扮演好景梧亲爱的师兄呢?
想到此处,他更没心情和一只没毛八哥过多计较,便杀鸡用了牛刀:“随便吧,过三日我就下山了,届时不会带你,你这几天最好多囤些粮食,我一走,恐怕没人来喂你了。”
这八哥“嘎——”的扇了扇翅膀,一低头,竟然从树枝丫里啄出一只虫子吃了,它看着风华的眼神甚是倨傲,仿佛它叼的不是只地上爬的虫子,而是一副埋藏地底千百年不见天日的稀世名画。
风华不想一只鸟有如此风骨,惊讶非常,但他从来不崇尚“舍生取义”,暗想:“虫子难道有多好吃么?傻鸟!”
他屈起手指,轻轻向空中一弹,那鸟受惊不小,一张翅膀飞了起来——却什么也没有发生,风华手中空无一物,有也没有,他现在一点道法也没有,根本奈何不得这只身上没毛一身坦荡的蠢鸟。故他气定神闲地收回了手,权当捡了场免费马戏看,风华嘲笑道,“这叫“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你看我做什么?这我妈说的,她总觉得跟她勾心斗角的那群小贱人都没入门,她是商场drama queen,诶我跟你说这么多干什么?你又听不懂。”他没再管那只想要把他的脑袋啄出一个洞来的八哥:“骗你的,往后不用四处找虫子吃,去找我师父就行。”说完,他便不带一片云彩地向他小巧逼仄的屋子走去。
八哥站在树梢上以评估的眼光看了看风华,觉得该少年十分不入它眼,遂珍惜地舔了舔翅膀上仅有的几根毛,缩起脑袋继续人畜无害地会周公去了。
今日风华恢复得已经能自己去给掌门执经长老文书长老以及他师父等一干大神请安了,自觉不会有人再来看他死了没,点了一盏放在桌上的煤油灯,这天水派当家当得委实寒碜,他一个执剑长老的首徒,除了床榻上被子称得上厚实,竟然连灯也面黄肌瘦,足足擦了几次才点着。
风华不免又被这“青灯古佛人初睡”的场景膈应了一下,他向这烧得仿佛要燃尽自己最后一丝光热的倒霉灯吹了口气,那簇火苗风雨飘摇地晃了晃,最终还是搓起了一簇火星,风华想:“还行,还没直接给我灭了。”
他展开昨天在风华桌梯里找出来的几卷经书和小风华的一本手记,就着灯光看起来。
那几卷经书相当中规中矩,《道德经 》《周易》《庄子》这几本如雷贯耳得即使是风华这种不务正业的班级游子也久仰大名,他面无表情地继续看,倒数第二本是本《论语》
……想不到小风华小小年纪,竟然将儒道两家融会贯通,十分了不得。
风华想,是个人才。
他再拿起最后一本,这一本封面正经得很,上书“无上道德经”五个大字,正气凛然,神圣不可侵犯。
风华认为这“无上”两字精妙非常,怀着一颗虔诚的朝圣之心翻开了扉页,两只憨态可掬又红又绿的老虎闹得正欢,流露出快乐的童趣。
……看来不仅是个人才,还是个小机灵鬼。
他草草翻阅一遍这《无上道德经》,发现里面除了老虎打架就是蜻蜓戏水,他不由又腹诽了一番天水派的基础教育,这种他六岁就懒得看的粗笨画册,也值得这样藏着掖着?这修仙修得也太过于枯燥无味了。
在小风华本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先后收获了大风华“是个人才”“小机灵鬼”“小可怜儿”等诸多评价,令人欣慰的是,唯独没有“色/中饿鬼”这一差评,风华将一本画册从头翻到尾,就是没有一幅露骨点儿的风雅画儿,唯一露了“点”的,是个不知道是鹿还是马的屁/股,那屁/股瘦骨伶仃,看样子应该是营养不良,还撅起了一只脚,状似出恭。
风华放下画册,不忍再看了:“这也太可怜了。”
想小风华善良开朗,根正苗红得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假日时日必能一日千里,称霸一方。可当不过世事无常,他被风华借尸还魂了。
或许不准确,但就算退一步,他借着二十一世纪的风华的躯壳活了过来。他一个心思质朴的半大孩子,怎么适应快节奏的生活方式和日新月异的科技?再退一步,他就算天纵奇才,能把自己活成一个背景板,他趴在那里这么久,万一起来时头昏脑涨,一头碰上了车呢?
风华看着在昏黄烛光下字迹越发模糊的经书,同病相怜之感在心里徐徐摇曳:“我们谁更倒霉呢?”他摇了摇头,罢了,问就是都倒霉。
他本是想从小风华想看的经文里找些平时修炼的方法,他照葫芦画瓢,这副身体应该已有了肌肉记忆,说不定能想起一些使惯了的手诀,应急时之需。
但显然小风华对圣贤书甚为恭敬,他只好有样学样,一板一眼地将几卷经书包好,连个边角都没折,随即打开小风华的手记。
——这完全是一本少年的心事。
小风华事无巨细地写了山中的一草一木,春天的风,夏天的水,秋天的枫,冬天的梅。他用极具童趣的文字记述道:“我在栖梧山,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只摇头摆尾的大凤凰,成天只知拔下金灿灿的羽毛,去讨山神的开心,即使秃了也心甘情愿。”风华一阵酸涩,连忙翻篇。
小风华还写了些师门琐事,笔墨之繁,其最为“师父今天教了我某某,并给我某某吃。”其二为“景梧这小子真是烦人不知道自己很碍眼吗?”风华微妙地不爽了一下,这么好看又可爱的师弟,简直是一朵小解语花,哪里碍眼了?这小子可以再添上一条“有眼无珠”,他耐住性子,又翻了一页。
这一页的内容让他眉心狠狠地跳了起来。
“师父要我去寻一味灵药,他给我一张符咒防身用。我走到山下,发现景梧偷偷跟在我后头,还是一样讨厌,但已经不能把他赶回去,我只好带着他一起。”
“幸好今天带了纸出来,景梧可以把它带回去。”
“我有预感,这张符咒只能救景梧一人的命。”
后面笔画断了,几点墨痕杂乱无章,还有一丝触目惊心的血迹。
……怎么回事?
小风华是知道了什么?他有必死的预感,又那么厌恶景梧,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性命去救他?而胤禛,他神机妙算到猜出了风华并非原来那个,他怎么就算不出两个弟子只能活一个,他为什么不去救人,不去阻止?
谜团一个接着一个,风华心口被胤禛点了朱砂的地方一片冰冷,那里好不容易温暖起来,却又被冰冷刺骨的怀疑充斥。
他紧紧地掐住手心,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巧合,但是心脏的疼痛却一阵胜似一阵。
好像那个人沙哑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你想知道为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