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波碧珠》雨后烟景

48、第四十八章

　　景云坚定地走到屋外，步伐沉稳，目光一片沉静。
　　走到院子，见到韩氏携着一个丫鬟步履匆匆正踏进院门，他问道：“若善在哪个房间？”
　　这般不由自主竟把姑娘的名讳叫了出来，但景云似乎一点也没发现自己做了失礼的事情。
　　韩氏并未出声责怪，说道：“跟我来。”
　　韩氏方才听丫鬟说道，景云一来就先进了西厢，想到他先去看知州千金也是常理之中，只是此刻西厢的房门大开，一两个丫鬟慌乱跑出了来目光紧张而害怕地看着景云，这等情形一定有异。
　　但见景云脸色如常，韩氏先行放下了心中的狐疑，给杜若善看看身体状况才是首重之事。
　　景云终于见到了心急如焚要见的那个人，只是她却毫无生气在躺在床上，他心中又是难受又是焦灼，一手打开她的眼睑查检瞳仁，一手触碰着她的颈项处的动脉。
　　这两个动作做完，景云松了口气，从怀里掏出银针。
　　终于，杜若善剧烈地咳嗽。
　　韩氏正要向前抱起杜若善，但景云快了一步，抱起杜若善，韩氏赶紧拿起了净脸盆子，递到杜若善口边。
　　杜若善靠着景云的肩膀，哇啦吐出了积水，随即又是力乏般昏迷了过去。
　　随后，景云查检了杜若善右手的伤势，还好伤口没有裂开，心中大松了一口气后动作轻缓地把她放置在床上，轻轻地抚开落在她洁白额头的发丝。
　　韩氏察觉出来景云对杜若善的紧张，便挥手把所有的丫鬟婆子遣了出去。
　　此时，景云犹如呆怔地坐在床边，看着杜若善恬静的睡颜，目光一片怜爱。
　　韩氏紧紧盯着景云，要知道他这样的举动已经是十分的无礼，但却一时心软，没有向前劝止。
　　韩氏院里的一个丫鬟小跑了进来，在韩氏耳语几句，韩氏脸色巨变，再望向景云，景云毫无察觉，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
　　韩氏看到景云的这个模样，叹了口气，对丫鬟说道：“你留下伺候表姑娘。”
　　丫鬟应道：“是。”
　　俄顷，景云安定好心绪，转过身子望着韩氏，彬彬有礼地说道：“谢过苏夫人。”
　　知道他在谢什么，韩氏点点头，唤人煲红糖姜汤。
　　这时，紫叶扑了进来，趴在床边，望着杜若善，眼泪哇哇往下流。
　　杜若善悠悠转醒了，睁开眼便看到了景云坐在她床边。
　　见到杜若善双眼惺松，迷迷糊糊的模样，景云的心瞬间平静了下来，发自内心地轻轻一笑。
　　那丫鬟见姑娘醒了，赶紧端了红糖水进来。
　　杜若善被紫叶扶了起来，安静地呷着红糖水，呷了几口，方觉得好些，她的喉咙与肺部被水呛伤了，火辣地疼，说不出话来，杜若善抬头强忍着不适望向景云，目光以示安心。
　　“若善。”她的名字叫出口，这般的熟稔，有一丝丝的甜与苦涩从胸腔蔓延开来，景云问道：“你心可有我？”
　　杜若善略怔神，竟不知如何应答，她心有景云吗？她回想这些时日，的确她的心中常常浮现景云的身影……
　　她没有否认，她在为如何回答他而犹豫不决，那就说明她的心是有他的，景云的心似乎一下子从暗谷升腾到天际，他的眼角溢出笑意，目光都带着炫目的光。
　　杜若善避开他的目光，嘴唇张阖，说着“抱歉”二字
　　景云轻柔地帮她掖了被子，浅笑道：“且安心歇息，不要为这些事烦心了。”
　　苏老夫人扶着韩氏的手匆匆走进清菡院，她已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正憋着一肚子气。
　　景云见状，三言两语说了杜若善的情况，便离开了。
　　知州夫人也跟着一起来了，心急火燎地进了西厢。
　　人多吵杂，屋里只留了苏老夫人、韩氏。
　　苏老夫人看着杜若善苍白的脸蛋，既心疼又是生气。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为何总是被别人欺负了去？实在是太笨。”
　　杜若善咧开嘴，淡淡地笑着，她最近确实倒霉得紧，这该骂。
　　韩氏把事情的经过与杜若善说了一遍。
　　刘晶莹竟然利用她去引景云，用了如此不要脸的手段，杜若善气得再次连连咳嗽，心中怒火难平，灼烧得她指尖不停地颤抖。
　　苏老夫人抚着她的背，问道：“此事文瑶也参与其中，外祖母实是对不住你。”
　　杜若善紧握着苏老夫人的手，目光紧张地摇头，以示她没有责怪老人。
　　苏老夫人反握她的手，叹息道：“那云哥儿遭了这般算计，如今外祖母代那景云最后问你一句，嫁与不嫁？”
　　景杜两家早有谈婚事在前，如果杜若善应下，那么景云便是有婚约之人，而刘家再纠缠，那许一个妾位倒看刘家愿是不愿了。
　　但是如果景杜两家结亲就必然结下与刘家的恩怨，从这一点去想，苏老夫人倒不想自已的外孙女去掺和其中。
　　只是，有些事情并不是一定要权衡利弊才去做的。
　　“从心。”苏老夫人盯着杜若善说道。
　　杜若善闭上眼睛，心中乱麻陈杂，怪不得景云方才这般追问于她，原来是出了这等事。
　　千思百转间，她何曾没有想到苏老夫人所想的，她还想到了如果景云没有婚约在身，那么，刘晶莹一定会赖定了景云。
　　景云娶这样的女人会好吗？杜若善与自已答道，不好，那般清风明月的人，不该如此。
　　只是不该如此吗？怎么样才算是从心？杜若善略有呆怔，因为她一想到景云另娶她人，她的心中竟异常的烦躁。
　　韩氏着急地轻唤一声：“婆母。”
　　若与刘府相争，这日后便是无穷无尽的麻烦事。
　　苏老夫人挥手拦住了韩氏，看着杜若善继续说道：“你自己的选择就要承担后果。”
　　杜若善长长地呼了口气，随后坚定地点点了头。
　　苏老夫人一双利眼微眯，“好。”
　　韩氏在旁摇头，这一老一少实在是太过任性。
　　“好，你放心休息。”
　　苏老夫人不用人扶了，独自地走了出去。
　　待走到屋外，韩氏惊呆了，发现老母亲的身影比往日竟佝偻了几分，似乎特别疲惫。

　　清菡院的大厅之中，刘夫人脸色阴沉地坐在首位左旁，桌子上一盏茶散发着幽幽热气。
　　景云正坐于右下首的位置，倒是一幅气定神闲的模样。
　　一看到苏老夫人进来，刘夫人站起来，施了一礼。
　　苏老夫有诰命在身可受她一拜，只虚扶着她，“刘夫人折煞老身了。”
　　刘夫人叹了口气，说道：“小辈该敬您的。”
　　苏老夫人点点头，坐到了上首，韩氏就站在她右侧。
　　只见厅中紫叶与一个婆子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
　　众人都知道知州千金一上岸吐出了水，人就醒了，但杜若善上岸时可是一点气息也没有了，韩氏心中愤懑难耐，她望向刘夫人问道：“晶莹可好？”
　　刘夫人的脸色稍稍缓和，道：“没事了，就是伤了元气，得要养一养。”
　　韩氏叹息道：“是啊，阿善如今连话都说不出来，这两个孩子真是可怜。”
　　这韩氏话里的意思，刘夫人岂是不懂，杜若善伤得这般重，若是追究起来，恐怕刘家难辞其咎。
　　刘夫人强挤一丝笑，却不应答韩氏之话。
　　如今追究谁是谁非，纯属浪费口舌，苏老夫人心中恼怒，却不显于色道：“两位姑娘都遭罪了，但无性命之攸则是万幸，菩萨保佑。”
　　苏老夫人接着说道：“紫叶护主不周，拉出去处置。”
　　紫叶还想争辩一二，但被人捂住嘴巴拉了出去。
　　刘夫人使眼色，身旁的三人也一同向前，捂住了那婆子的嘴巴，狠狠地拖了出去。
　　刘夫人对苏家愿意息事宁人的处理还算满意，她抚了抚裙摆说道：“景家公子做出的事情，想必老夫人也知道了，老夫人德高望中，请望在此作个见证，保我女儿清白。”
　　这话说白了，就是要让苏家作证人，景云必须要为刘晶莹的清白负责。
　　苏老夫人道：“今日云哥儿也在此，我本不应置喙，但事情既然发生在苏家，他日在景家长辈面前，我定然不会说一句假话。”
　　刘夫人笑着点点头，“谢过老夫人。”她话落就抬眼望向景云，却见他神色平静在坐着，像是毫不关已一般，心中一股怒火幽幽升起。
　　苏老夫神色凝重地说道：“但有一事必须相告刘夫人，在今日早上，我受我女婿所托已前往景家交换了杜景两家的信物，云哥儿已与我那外孙女订了亲事。”
　　此话一落，景云惊喜地望向苏老夫人，一股巨大的喜悦冲击他，苏老夫人这般说，定是杜若善亲口应该下了，一想到杜若善心中有他，他的胸腔一股暖流慢慢回旋着，越想心中越是甜蜜。
　　刘夫人听到苏老夫人的话，再看到景云欣喜的模样，心中恼怒异常，不管订亲之事的真假，他们就不应当说出来，让刘家下不了台。
　　刘夫人忍字工夫了得，她笑道：“苏老夫人，我的女儿清清白白的，可景家公子竟然作出这般事情，他害了我家姑娘也罢了，怎么又扯上杜姑娘，苏老夫人可要想清楚了。”
　　景云清朗的声音响起，他说道：“我的确进了刘姑娘的房间，但未曾做过有违礼节之事。”
　　他不是墨守陈规之辈，就算他是看到了刘晶莹的身体，那又如何，妄想用这样的手段逼迫他就范，真是可笑。
　　刘夫人一愣，这话还真的接不下去，她要一口咬定自已女儿的身体被人看到了吗？
　　哦，还真是聪明的孩子，苏老夫人混沌的眼睛闪过一丝了然，景云这般说了，刘家还要一口咬定景云侮了刘晶莹清白，那真是打自已的脸了。
　　要是真正清白人家，顺着杆子下便是了，大门是开着的，丫鬟随后便到了，此事便轻轻揭过便是了。
　　刘夫人怒道：“景公子，人在做，天在看，可别信口说胡话，小心遭雷劈。”
　　景云神色严肃道：“那依刘夫人之言，似乎还有隐情，还请告知一二。”
　　刘夫人一愣，望着景云坦荡的样子，几近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女儿撒谎诬陷景云偷看她的身子了。但虽是这般想，面子却下不了台，心中憋着气，这景云真是奸诈如狐，这样的人做女婿，她也不想要，这时竟有些气自已的女儿了，非要弄这么一出，还真是丢人。
　　瞬时，刘夫人的不满反映到了脸上，她打开天窗说亮话：“杜家同意退婚，那事情可就两全了。”
　　让堂堂京都三品大员退婚，这刘府真的好口气，虽然这姓刘的近年来升迁得极快，背后有人那是必定了，苏老夫人重新审视着刘夫人，此人如此乖戾，想必后台不小。
　　韩氏愤愤说道：“我看抬刘姑娘进门，何止两全，简直三全。”
　　莫不是刘夫人的把人都当了傻子？在场的人都十分清楚，刘姑娘是使了怎样的手段，两全之处的一全，就是成全了刘姑娘。
　　刘夫人气急，抓紧了手帕，脸色几乎胧了一层黑，道：“苏夫人真是好心思，什么两全三全的，我一个妇道人家，听不懂。还有什么抬进门的，女儿家都是金贵的，苏夫人可要慎言。”
　　韩氏对刘夫人这种嘴脸十分憎恶，她故作爽朗应道：“对对，女儿家都是金贵的，刘夫人就不要说什么退婚的话，杜家还有位朝中老臣呢。”
　　刘夫人冷笑连连，杜家算什么东西。
　　“景公子好好想想吧。”她露出森然的笑容，幽幽地说道：“过几天你也许就改变主意了。”
　　“呀”，韩氏似乎特别痛心地说道：“是，让刘姑娘做妾，真是可惜了。”
　　妾这个字，如一把利刀插入刘夫人的胸中，她倏地站了起来，“告辞！”
　　话罢，一点情面也不留，气呼呼地走了出去。
　　与刘家的仇意料之中的，彻底结下了，景云站了起来，说道：“苏老夫人，此事景云一定处置得当。”
　　苏老夫人盯着刘夫人怒气冲冲的模样若有所思，随后道：“芟夷蕴崇之，绝其本根。如需苏家出力，尽管提。”
　　“是。”景云坚定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