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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   和妃心知繁泠祸近,却碍于身份,不能劝阻,又思这夫妇二人这几年来对雍正实在是百般刁难,也是可恨。
      此时年党轰然倒塌,八爷党岌岌可危,隆科多难免战战兢兢,方悟这位外甥皇帝手段了得,难以捉摸。这时候那位皇帝依旧召舅舅入宫饮宴,隆科多只得惴惴(zhui)而入。皇帝在他的座位上坐的稳稳的,隆科多却害怕自己的凳子什么时候会变成三条腿。皇帝举手投足之间气候已成,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什么事都喜欢找自己商量的新君了。
      皇帝笑吟吟(yin)地招呼舅舅:“这是葡萄钙丝的葡萄酒和小鱼干,最是好伴儿,晚间无聊,何不一醉方休呢?”
      舅舅回到:“多谢皇上记挂微臣,葡萄钙丝的贡物,皇上已经赏了一份给微臣了,和咱们中国的酒食,的确是风味不同。”
      皇帝道:“是吗?我竟忘了,何必如此拘束,今天就是家宴。”
      隆科多稍稍松弛,连忙向皇帝敬酒。
      皇帝道:“想不到年羹尧辜负了我,我竟被他骗了许久,也是我太惯着他了。唉,舅舅,你是不知道做皇帝有多难,比如这朝中的人,谁还骗过我,我恐怕还一无所知呢。”
      隆科多感觉又不太良好了:“皇上圣目如炬,想来这朝中谁还能有年羹尧那么大的胆子?再说年羹尧这厮,总是把平定萝步障耽静当做是自己的功劳,故此自以为是、狂妄自大。其实在臣等心目之中,皇上的治世之才,岂是他年羹尧可以企及的。幸而臣等明白自己的斤两,只知道忠实地遵照皇上的谕旨去办事,更不敢有胆子欺瞒皇上。”
      皇帝道:“舅舅所言甚是,是啊,最难得的就是忠实二字了。听闻如今朝中有一样人等,可谓是八面玲珑,就好比赌徒押宝,押到胤禩那里一些,押到年羹尧那里一些,再看着我的举动,时不时地小参(can)他们一下,这样就三头卖好,谁也不得罪。”
      看起来这洋酒威力不小,舅舅顿时脸也白了,汗也出了,他赶紧停下酒杯表达忠心:“微臣鲁钝,竟不知朝中还有此等样人,烦劳皇上告之,微臣主管吏部,自然应该为皇上清除这起小人。”
      皇上说:“只是听闻而已,何必急于一时,总该给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隆科多道:“皇上仁心仁德,臣等深沐圣恩,岂敢有背负皇上之举。”
      雍正道:“我知道有一种为官之论,以应酬交际往来为第一要务,使得举朝称颂,犹如不倒翁。我却以为,一个做臣子的,只应该忠实于皇帝一人,与他人繁乱交接,难免被误以为有结党之嫌。我想舅舅在朝中辛劳,因此一应的俸禄赏赐都是数一数二,又受尊敬,怎么也不会再去多事。虽然我在上谕之中,对舅舅有所指示,也是怕舅舅重蹈明党、索党的覆辙(zhe),事先提醒一下而已。”
      隆科多道:“臣万万不敢!”将要下跪。
      雍正道:“不必跪了,我说过,只是家宴而已,舅舅不必拘礼。国事难,家事也难,虽然人人都疼小儿子,也不能过分娇宠才是。玉柱也十几岁了,身上也有官爵,不能再当孩子看。咱们朝中,儿子有事,连累到老子的也不少,理应防微杜渐。听闻玉柱在京中,有些名气,只不过是坏名气,你去管管,看看是不是确有其事。你看你隔壁岳钟琪家的孩子岳濬(jun),不过二十几岁,少年老成,聪明上进,已经做到布政使了,此子我将来还有大用。说起来他是汉人,舅舅家的是我的表弟,要是好好教养,给个布政使我都嫌小了。若是一贯以仗势欺人为乐,只怕连如今的官爵都不能保全。良言相夫,对于夫婿的行为予以匡正,对于诸子一视同仁,这是妇人的贤德,可是如果反其道而行,可就是家里的祸患了。”
      雍正一口气说完,端起酒杯来饮,隆科多连忙道:“臣治家不力,教子无方,让皇上额外操心,实在是罪过不小,臣一定改过自新,改过自新。”
      雍正笑道:“这些不得不操心啊,有时候,家事就是国事,好了,不说这些了,你的菜都快凉了。”
      隆科多捡起一个小鱼干来吃,觉得这是什么贡品,简直就像蜡烛干。
      一天弘时与弘历散了早课,二人走出来,一面讨论经学要义。俄尔弘时对弘历说道:“你先回罢,此刻我要与八叔去他的别苑一游。”
      弘历见早朝已散,胤禩远远地在那边招手,便对弘时说:“听闻八叔每每在政务中,与汗阿玛意见相左,兄长还是不要去了罢,以免汗阿玛知道了不高兴,不如和禄叔学火器,和禧叔学骑射,倒不会有什么是非。”
      弘时道:“朝政之事,汗阿玛不教我等插手,只是听说八叔的意见,大家都是心服口服,汗阿玛未免惹人太多。”
      弘历道:“既然汗阿玛不喜欢我等过问朝政,还是不要议论倒好。兄长还是理应多多与父亲亲近才是。”
      弘时道:“汗阿玛政务繁忙,那里顾到我们,见师傅倒比见汗阿玛要多。八叔交往许多高人逸士,我还是去他那里叨扰片刻吧。”弘历听了,有些羡慕,又怕汗阿玛发火,便没有跟了去。
      品膳之时,雍正见菜有四式:乳鸽一品,旁边却堆叠着莼菜;鲥鱼一汪,浮着切开的樱桃;一只小小的荸荠充作人脸,顶着一丛龙井,蚕豆堆成蓑衣状,摆着一根芫荽;蜀芹与银杏摆盘。
      雍正道:“这也能活(huo)在一起,能好吃么?这一盘子我知道,‘独钓寒江雪’,是吗?”
      和妃道:“非也非也,若是独钓寒江雪,那帽子上,蓑衣上都是白的才对,待我一一道来,这第一样叫做‘西塞山前白鹭飞’……”
      雍正听了,只好用膳巾掌住笑,一会儿道:“你这雨点子也太大了些吧,为何不用雪豆?倒不苦。”
      和妃笑道:“酸则运血,苦则驱毒,你要多吃才是。”
      雍正尝了道:“上回逼着我吃莲心,这回又要骗我吃银杏了。御厨今天一定被你折磨了一番,传谕赏赐吧。”
      晚间和妃将床屉内的书籍,取出几本看过的,放回架子上面,又寻了几本放进床屉。和妃打开一本,看了一会,突然匿笑一声,雍正笑道:“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和妃道:“真不知道该不该看。”
      雍正道:“我又不禁着你,你只管看吧。”和妃掌过书与雍正,却是《明代诗注》,这一页写到:
      题宫女图高启
      女奴扶醉踏苍苔,西园侍宴明月白,小犬隔花空吠影,夜深宫禁有谁来
      昭阳宫张尚礼
      露冷犹抱玉琴横不见宣召已三更梦中正得君王宠,却被黄鹂叫一声
      后面批注云此二首,皆入文字之祸,为明太祖所诛。
      和妃笑道:“第一首,似有偷香窃玉之意,自然犯了忌讳,若不是这个意思,就是笑朱元璋是小犬了。第二首,居然臆窥宫妃,实在作死,这两个人放着好好的御史编修不做,做这些描摹女儿情态的诗,又遇上朱元璋那样暴虐之人,岂不是自寻死路吗。可叹高启也有‘雪满山中佳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这样的佳句。”
      雍正看了一遍,道:“别说是遇到朱元璋了,就是遇到我,也不能轻饶他们,教他们知道宫里的事岂是朝臣可以写入诗句的。”
      和妃道:“此二人不一定写的就是明宫。”
      雍正道:“他们写谁的后宫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读了此诗的人,都以为是明宫之事,此为罪也。”
      雍正又暗遣自己得意的官员,搜寻允禩的罪状。于是尚之顺跑来密奏道:“臣查到苏州织造李煦,花几千两银子买了五个苏州女子送给廉亲王,还送了几万银子给廉亲王。廉亲王每去江南交好南方士族,一应行走供应,都是李煦承担。”
      雍正问道:“你可查实清楚,这五个女子可在老八府上,人人都知道八福晋是个醋坛子,如何容得下。”
      尚之顺道:“臣已暗暗查清,这五个女子,安置在胤禩的一处别苑,想必八福晋并不知晓。如今既然锤实廉亲王结买人心,受人财物,臣明日可以在朝会上参奏出来,让众人听听。”
      雍正笑道:“人人都说八福晋是玉面罗煞,原来也有看不住的时候……先不忙参他。此乃家事,自然应该先知会福晋。正好你是内务府的,明天可以去府里找福晋再落实一番。我这就拟旨给你。”
      尚之顺听到雍正要自己去找雌虎捋须,心中难免忐忑,为表忠心,只好勇往直前。于是带着谕旨来胤禩府中寻事。道是有旨讯问福晋,关乎官员私贿之事,不得隐瞒。繁泠于正堂升坐,侍女摆了桃之夭夭的丝绣屏风。
      尚之顺道:“臣奉皇上旨意询问廉亲王妃,廉亲王接受苏州织造李煦私自送来的五名苏州籍女子,可有此事,女子现在何处。此事李煦已经奏秉,特来与王妃对词,定要查实清楚。”
      屏风里半天没有声音,尚之顺素闻繁泠难以对付,是以不敢吱声。只是偷偷看看屏风,目尽之处,只是模糊一片,见不到繁泠美色。
      突然繁泠笑了一声道:“我想了半天,想起来了,这是什么大事,也值得皇上特特地派人来问。这五个女子,实在是我买了献与八爷的,我府中事务繁多,早已忘了此事了。”
      尚之顺问道:“可是经臣查证,王府并没有给付买身银子。”
      繁泠想了想道:“献与八爷的,我自然不敢掉以轻心,倘或八爷不喜欢如何是好,所以与卖家商定,□□。”
      尚之顺问道:“如今人已经到了,怎么不见府中付款?”
      繁泠笑道:“八爷说了,这些人统统加起来,也比不上我。八爷好赖看不上,我也无可奈何,正在联系卖家商议退货事宜,谁知竟被小人参奏,真是千防万防,小人难防。”
      尚之顺听到繁泠骂自己,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问道:“这些女子,明明已被廉亲王收纳,如何还能退回去?”
      繁泠道:“这些女子,既然可以买卖,想必用不着守什么道德贞节,而且曾被八爷试用,回去自然身价倍增。我堂堂廉亲王府,退货还需要理由吗?至多出些损耗之银,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尚之顺听了暗暗叫苦,心说若遇到这样的无良买家,这生意不做也罢。转而又道:“若事情真如王妃所说,此五名女子,为何不在府中,臣已查证,她们在廉亲王西郊别苑‘呈色居’里,似乎不合常礼。”
      繁泠听了,银牙暗切,她身上是一件墨黛睡莲的罩袍,胸前有一件外邦所贡的胸针,那紫珠人鱼似是在睡莲间游弋(yi),又似目光诡异妖气暗隐。繁泠将一块淡青色的帕子,就要拧碎……一时依旧笑道:“你难道不知道,我可是京中出了名的‘醋坛子’,放在西郊,也是‘眼不见为浄’。”
      尚之顺半天无话可说,繁泠高声快语道:“回去告诉你那抄抄皇帝,不要再‘捡个纺锤,就当枪使’。从来都是先定罪,后关人,如今无缘无故,将王爷羁押在朝中,然后才无中生有,拿捏罪名。如此心急的话,还是先找个周兴要紧,派个草包过来,也是自取其辱。”
      尚之顺听了,想这个女人果然厉害,如今反守为攻,自己难以招架,于是面红耳赤,不敢久留。跑到雍正跟前,怕惹怒雍正,自己受水,便掐头去尾,隐去那些大不敬的话语,雍正听了,依旧愤怒,道:“这个女人一贯切词狡辩,动惑朝议,喜欢到宫中搬弄是非,比胤禩更加可恶,汗阿玛当年就说她是祸妇。我已经令皇后对她多番开导,谁知道她依旧油盐不进,有这个女人在,我与胤禩断无和好的可能!”
      这一日和妃与绿荷在御苑中赏游,看到宫娥正陪着福惠在树荫下背书。和妃见福惠粉妆玉琢,便恋恋不舍地抱住。
      绿荷拿了福惠的书,念道:“‘天地元黄,宇宙洪荒’,这不是娘娘写了裱在墙上的吗,只是娘娘写的像一幅竹子画,和这个不一样。”
      和妃问福惠道:“学到哪里了?”
      福惠背道:“雁门紫塞……雁门紫塞……”
      和妃微笑道:“其实这些东西是不用背的,最主要的是明白意思。雁门紫塞,鸡田赤城,雁门对应鸡田,紫塞对应赤城,这四个地方是边塞风光,雁门关,大雁要从高山的缝隙飞过,可见有多高了。紫塞是嘉峪关,因为那里的山石是紫色的。鸡田是西边最古老的驿站,赤城是天台山的主峰,它浮在云海里面,像一座红色的城池。
      昆池碣石,巨野洞庭,这四个地方是湖泽风光,云南的昆池和湖北的洞庭是一对,因为风光无限,所以总是被历朝的皇帝拿来仿照。汉武帝在‘上林苑’里面,开凿了昆明池,你汗阿玛在圆明园里面修的‘上下天光’,就是比拟的洞庭湖。碣石和巨野,都和曹孟德有关,他登临碣石,写下《观沧海》,在巨野设下伏兵,大败前来偷袭的吕布。”
      和妃停下来,福惠便念道:“雁门紫塞,鸡田赤城,昆池碣石,巨野洞庭。”
      和妃惊讶他小小年纪,记忆已是不凡。福惠道:“和娘娘,你教我读书可好?”
      和妃不由愣了,想起自己和雍正的孩子,若是长大,也有十来岁了,若自己亲自教授,想必书辞定是聪明不凡。这时候绿荷笑着说:“福惠是皇后娘娘的命呢,须臾不离的,哪会让别人教呢?”
      和妃顿时醒悟,福惠在此,皇后必定不远,此刻瓜田李下,应当速速离开才是。便在福惠脸上亲了一下说:“你汗阿玛为你选的师傅,可是比我好多了,你学的已经很好了。”说着便与福惠作别,带了绿荷走开。
      刚走到一处夹道,果然皇后的凤辇行了过来。只见皇后身着明黄地蓝叶白牡丹的常服,发盘压丝嵌宝仙乐栖鸾华胜,耳系花丝垂珠,黄灿灿若天车捧月,耀人眼目。
      皇后与和妃自来不大相亲,定省之时不过是例行的几句而已,平常见面也都是行礼之后冷冷而过,和妃于是屈膝施礼,皇后也不理会。
      待皇后凤辇过去,和妃正欲走时,皇后在上面扭过头来道:“这是宁妃娘娘吗?我还误认作一位太妃了,正在想如何行礼呢,这一愣神,险些耽误了礼数呢。”
      和妃听了有些生气,转念想皇后不是记仇之人,刺刺她倒也无妨,于是道:“这宫中礼数是不甚周全,皇后何不依照《周礼》重新制定一番?就是又要去翻书,可是难了。”
      见皇后脸上变色,和妃不待她反应,便说“《礼记》有云,‘勿不敬,严若思,安定辞。’此刻我们这样说话,已经是礼数不周了,失敬,失敬,我这就要回宫反省,就此别过。”说着施礼去了。
      皇后气道:“以为自己读过两本书,就在这里唬人。”
      旁边的宫女赶紧劝道:“娘娘,福惠在那边招手呢,这沉香饮也该趁热喂了才是。”
      皇后见了福惠,立时将不快抛到九里云外,便下辇去抱……
      雍正回到宫里,见和妃穿着凤蝶夜合花围边的墨色里衣,坐在被里拿着一本书,似在丢盹。见皇帝来,忙下到脚踏之上为他解去碧玉盘螭带扣,缷下满地风云龙缎外衣,问道:“以为你去了别处,我都快睡着了呢,批完奏折,你又去了哪里?”
      雍正道:“六部有了缺员,一时不能拿定人选,我于是去翻他们从前的折子,看其建言建策有无可取之处。”
      和妃道:“那为什么不叫上我帮你一起看呢?”
      雍正道:“你平时于用人之处总不大留心,还是我亲自考量方是。如今朝中又有些怨言,说我提拔的都是藩邸旧人,贬损的都是宿怨仇敌,近来允禄成亲分府,恰恰庄亲王无后,我便叫允禄袭了他的爵位财物——虽则密妃娘娘几番推辞,也要还了这个情才是,他们又嫌我对允禄偏心。说起来简直岂有此理,我身为皇帝,难道升降官员,降恩弟弟,也要他们在一旁指手画脚不成?唉……故此如今选人,也必要谨慎才是。”
      和妃叹道:“如此辛苦,还落埋怨,大清皇帝做不得。”
      雍正对和妃道:“有些冷啊。”
      和妃道:“今年冷的早些,你如今也要保暖才是,怎么里面还穿单的。怪我应当给你把夹棉里衣早些找出来才是,我现在给你取出来换上。”
      雍正拦道:“别再冻着你了。”于是摇起掐丝珐琅的铃儿,进来一个青杏,听了吩咐,从那边四件柜匣子里面寻出衣服来,雍正便令她出去嘱咐外边给夹砖里面添火。
      和妃跪在炕上,给雍正换着里衣。雍正赞道:“青杏,青杏,也有几分熟了。”
      和妃听了,脸上作酸,又怕冻着,勉强给穿上袖子,也不系带子,倒下装睡。
      雍正自己系了带子,附耳道:“卿每到酸气壅腔之时,便有妙语如珠,我最爱听。”
      和妃转过来道:“妾身如今才不会吃醋呢,一则吃不过来,二则年纪大了,吃醋与脾胃不合。”
      雍正念道:“人为丝轻不忍折,”
      和妃道:“莺欺枝老肆意凌。”说完以被覆面笑起来。
      雍正扯着她的被子笑道:“这一句今天解不清是不能够睡的。”
      和妃起身道:“我只不过随口一说,此时‘漏断人初静’,若再考证起来,岂不耽搁你休息,我还是去东边炕上吧。”
      雍正道:“我只不过借你的枕头一用,你跑了作甚?如今又不是年轻气盛之时,这点定力我还是有的。”
      和妃道:“妾身可没有皇上这般定力,一会儿恐怕惊扰皇上,不仅枕头,这一套都留给你好了。”于是服侍雍正睡好,披上外罩擎了灯盘自去东边歇下。
      次日二人正在“怡情书史”处闲话,常青却报戴铎求见,雍正道:“你小子脑袋如今也长够了,受了人家几个钱?竟敢自行做主带他来见我。”
      常青跪下道:“小的天天受皇上和娘娘教育,哪里敢收一文,只是从前在王府也是认识的,如今他说要‘面呈心肺’,小的实在不忍心拒绝。”
      和妃忙道:“常青是皇上使惯了的,断断不敢做这样的事,皇上若是不想见,就让他出去听候发落吧。”
      雍正道:“既然来了,我倒要和他说清楚。”
      于是常青便退下了,和妃隐入“赤帝子”的屏风后面。
      戴铎进来泣道:“臣的一片忠心,纵死不改初衷,不管皇上如何治罪,臣领受绝不敢有半点怨恨,只望皇上知道,臣与年羹尧毫无干系。”说着递上一份书折。
      雍正看罢,扔在戴铎头上,和妃听到“通”的一声,不知道外边什么缘故,便细细听起来。
      雍正道:“你自以为是个聪明的,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获罪,我且问你,你和年羹尧两个,时而相互诋毁,时而相互吹捧,其中有何奥妙?在我看来,定是相互勾连不妥后怀恨在心,是以前后相异,你们何人能瞒过我去?”
      戴铎道:“是那年羹尧见臣是皇上亲派,是以先时对臣礼让三分,后来臣见他言行无状,劝诫过他几回,他害怕臣告诉皇上,这才恶人先告状,对臣加以诋毁啊。”
      雍正道:“小人总是如此,口口声声说别人是恶人,你之行径也是十恶不赦,不次于年羹尧。我再问你,你以为自己念了几本书,就要充作刘伯温之流,将与我的往来书信,在年羹尧跟前张扬夸耀,这事看你如何抵赖!”
      戴铎道:“皆因年羹尧目中无人,臣才在他面前略提一提,好教他不敢轻视与我。”
      雍正道:“一派胡言!年羹尧在奏折里面写的清清楚楚,你想位极人臣,青史垂名光宗耀祖不是?你还说自己一言定乾坤不是?你还说我所行之事,无不依你之妙策,却将你发配西锤,叫他也要小心着些,可有此事?这都是你自己作死,倒怨谁来?”
      戴铎道:“臣言语不谨,行事昏聩,难逃皇上巨眼。还请皇上看在臣曾经为皇上谋心谋力,容臣辩解。臣所挪借的钱粮几十万,实在是当年发赏兵丁,以备与十四爷抗衡所用。且年羹尧身负谋反大罪,说臣是年羹尧一党,臣是万万不敢啊?”
      雍正道:“我向在藩邸,从未希翼大位,人人都知道我是世外闲人,何曾与他们争斗过?不知你所谓为我谋心谋力,此话从何说起?先皇将大宝传我,乃是名正言顺,何谈抗衡一戍边之贝子。这都是你扬名心切,胆大妄为,还想败坏我之名声。我宽宏大量,除你之外,家小不再论罪,已是仁至义尽,你还有何面目多言。你既然自比刘伯温,就应该早就看出年羹尧的好歹来,还敢和他混在一起,如今即便你想撇清,众人如何肯信?”
      戴铎辩道:“臣去西北军中效力,是按皇上的旨意……”
      雍正道:“住口!还敢狡辩,我发你去军前效力之时,你大可以退隐江湖,一走了之,你可曾推辞过呀?”
      戴铎心死而去,雍正不见和妃出来,便绕到屏风后面去,只见和妃正拿着一本书册发呆。
      雍正问道:“怎地你的脸色如此煞白?”
      和妃道:“想是屏风后面有些冷罢。”
      雍正笑道:“屏风后面还冷?对了,先时与年羹尧来往的密折,以及从他家里头又寻到的书信等等,你整理封锁起来,不可再让人看到。”
      和妃连忙应承。
      这一日和妃道:“我看奏折里面一些小事,皇上也不必一概知之,可以发给议政处去办,皇上有余力,一来可以提纲挈领,将大事办的更好,二来免去一些思虑,于调养身心有利。”
      雍正道:“分事便是分权,我如此兢兢业业,料定他们再不敢糊弄与我。”
      和妃道:“贱妾有一事不明白,前明没有宰相,那些昏君正德,嘉靖,万历,就没怎么好好上朝,所有军国大事,都是内阁六部去做,明朝国祚三百年,在历代算是长的,这又如何解释?”
      雍正拿起朱笔,走到和妃跟前,敲了敲她艾绿团龙罩袍的前襟道:“你这心里面又胡思乱想了,要是汗阿玛在时,你这舌头可就保不住了,我大清自然是国祚更长的。你这人书读到一知半解,就妄下定论,有关正德、嘉靖,我朝立传之时,多述其昏,少述其精,其实此二人昏而不庸,驭下之术在皇帝里面算是强的。
      只是他们贪图清闲,只以囊收天下供奉为要,不顾民生潦倒,任用奸臣理事,放任党派谋私,终致祸乱朝政,故此有人说‘明亡于嘉靖’。天下大事,略微一懒惰,就要假手与人,非我所愿也;有些事需要乾纲独断,若是交给众人,你一句我一句,他们私心作祟起来,何时能办成?所谓“言官乱政,清流误国”便是此意;且你以旧时形制应对今日的局势,本身就是刻舟求剑。”
      和妃笑道:“臣妾鲁钝之至,还望皇上多加教诲。推荐官员的折子,已经按照被荐之人现任的官职分别汇合抄录了,后面加注了该人的长处和举荐之人,只是其中有一份特别的,须请皇上过目。”
      雍正打开见是:
      护军参领奴才朗坤谨奏:
      圣主洞见如
      太阳普照四方,奴才寸目无识如烛火之微,奴才伏思智慧如诸葛亮,尚有错用马谡
      以致街亭之败,奴才自问不及万一,故不敢随意举荐,为此谨奏。
      雍正道:“一派胡言!”
      和妃道:“我想这个人大概是心有疑虑吧,皇上令六部郎官以上、八旗参领以上每人必得推荐一人,或是自荐。妾的弟妹近来探视之时,便拐弯抹角地问过此事。外面的人,似乎不大相信皇上所说的‘举贤不避亲’呢。我便对她说,怎么连皇上的话都不信呢,只管照做就是了,弟弟便推荐了我的一个远房舅舅。”
      雍正道:“这都是年羹尧、隆科多、胤禩他们只顾着任用私人所致,年羹尧伏罪之后,舅舅将年羹尧那些用人的利市全都收归已有,再加上胤禩的私党也不少,以致于堵塞卓异之人进身之路,大家竟然觉得除了交结他们自己便无路可走了。”
      雍正批到:
      太阳普照四方,故一众蜡烛皆可高枕无用乎?
      尔自谓看过数行《三国志》,便可于君前卖弄乎?
      诸葛亮用人盈千,唯错用一马谡,尔便谓其识人无术乎?
      尔借诸葛亮斩马谡之事替年羹尧抱屈乎?
      抑或朕广开官途,有碍尔现今主子党羽乎?
      着明白回奏!
      和妃看了,哭笑不得,暗想雍正如今每遇一人或一事不妥,总能引申出涵义多多。这个自寻倒楣的朗坤,你随众人之样,举荐一人,能有何难?偏要如此别出心裁,这下好了,雍正必要寻根问底,将他归入某一党不可。大概是之前雍正令大家谨慎举荐,若将来货不对板,还要问责,此人便被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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