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尽梨花月又西》四一一一

2、正文 chapter 1

　　梨花林里的日落似乎可以沉睡一万年，来这里看日落的人很多，阳光透过白色梨花的罅隙放肆的洒落一整个地面。
　　晴雨总是能看到喝醉了的赤白斜倚着梨花树醉眼迷朦的看着落日，口中念念有词：“明日复明日，又是一日。”
　　每当赤白醉的昏昏欲睡的时候东林便会将赤白扛回去，离雨觉得有些好笑，江湖上盛传武功深不可测，即便是周国君主都要给几分薄面的赤白趴在东林的背上竟像个被人夺了糖的小孩子。

　　只是离雨此刻并没什么心思去思考这些，她来至这晴雨阁中也有了些时日，阁中大大小小的师兄师弟也认识的十之八九，这阁中似乎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秘密，行踪更是难以捉摸，除了每日都能见到的白芷，以及日日醉在梨花林中的赤白，其他人都要看缘分才能见到。
　　“唉！”离雨趴在紫檀木雕刻的窗檐边望着落日暗自兴叹。
　　白芷走过去，俯身看着那个不停叹着气的小丫头，嘴角含笑的说着：“哟，你这是在叹什么气呐？”
　　“我来到这阁中也有些时日了，感觉大家都有事可做，似乎只有我每天都坐在这房子里，偶尔给梨花浇浇水，其实这倒也没什么，只是觉得时间久了有点无聊而已。”没说出口的话是，这样消耗日子别说查不出杀害全家的凶手是谁，就算真的有朝一日查了出来也没有能力去报仇。
　　白芷听过离雨的话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不如这样吧，今日我要下山采购药材，你同我一起如何？你来到我们周国以后也没有感受一下我们的风土人情，过一阵子便是时元灯会！我一个人去采买灯笼总是没个主意，正好你在还可以帮我出谋划策！”
　　“时元灯会？”
　　“嗯，每逢立春时节，周国都要举办时园灯会，女孩子们都会提着各式各样灯笼游览市集，就连周国王宫里的公主皇子们也会在那一天出宫游玩，举国上下张灯结彩，那场景真是好不热闹！”
　　“感觉好厉害的样子！跟我们陵国的上元灯会一样！每年上元灯会，娘亲都会——。”声音骤然停止，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离雨没有将话语继续下去。
　　看着呆呆的坐在那里的离雨，白芷一把拉起她说：“就这样决定了！快收拾一下我们一起出门！”
　　“可是万一被人认出来——。”
　　白芷嘴角上扬：“这个嘛，就交给我了！”。

　　周国青城

　　许是将至时园灯会，青城内的人流也比往日多了许多，百姓们忙着在城中采集节日所需要的瓜果时蔬，小商小贩们大声贩卖着，谁也不肯错过这千载难逢的绝佳商机.药材铺内身着青衫的女子仔细的挑着药材,不时与店内的小伙计询问着价格，女子身后站着两名黑衫随从，手里大包小裹的提满了之前选购的药材。而躲在两名随从身后的则是一名右脸上蔓延着大约三寸长伤疤的白衫女孩。小伙计一边与白芷搭着话一边在心里替那女孩可惜着，如此俊俏的脸上偏偏长了这么长的一道伤疤，以后能不能嫁得出去都不好说，即便是嫁了人恐怕日子也不好过,想到这不禁摇了摇头。
　　离雨却全然看不到小伙计异样的眼神，白芷能让自己陪着她一同出门便已是喜出望外，别说在脸上贴一道伤疤，即便如赤白一般在脸上带着面具出门那她也是愿意的，离雨透过随从的身旁小心的望向药材铺门外的热闹市井，川流不息的人群，各式的摊点，与陵国不同的民风开放，年轻的女孩子们随意在街上行走，不必顾虑什么女节，她们多身着丝绸织成的罗裙，腰间别挎着精致的香囊，二三结伴的走在一起。许是看的太过认真，竟全然没有看到门口正有一身着华裙的年轻女孩向着药材铺奔走过来，那女孩似是十分着急，一头便撞在了离雨的身上。两人的年纪大致相似，离雨还未反应过来，那女孩却先开口道：“真是不好意思，我走的匆忙不小心撞到了姑娘。”
　　离雨抬起头开着眼前眉目如画的女孩子，华服着身，绛唇柳眉，腰间的香囊上是用金线绣成的朵朵祥云，这样的绣工民间的绣娘自是绣不出来的，想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没事。”离雨扬起嘴角，含笑的说道。
　　“小姐！你怎么跑的这么快啊！我都跟不上了。”正直豆蔻年纪的女孩插着腰气喘吁吁的说着。
　　“还不是你们走的太慢，还不抓紧去买药。”身着华服的女孩嘟着嘴佯装生气的说道。
　　白芷上下打量着那身着华服的姑娘悄悄的扯了扯离雨的衣角“诶！我说这大小姐长得还真是俊俏，不过比起你嘛还差了一点。”白芷的语气虽有几分戏虐，但心里确是认真的认同自己的话，离雨的美不仅仅是漂亮，一双剪瞳中透露出的那份澄澈似是可以融化一切，像是晴雨阁中刚刚含苞的梨花，白的纯粹。
　　“白芷姑娘，店里刚刚又到了一批新鲜的山参，您要不要看一下。”晴雨阁采购药材向来大手笔，小伙计认准了白芷是位大客户，于是刚刚打包好了给华服小姐的药材，便又急忙来招呼上了白芷。
　　“要要要！离雨你在这等我一下，我跟他过去看一眼。”
　　“嗯。”离雨点着头，乖巧的站在柜台边上，华服小姐也拎着打包好的药材向门外走去，离走时却突然回头小跑了两步来至离雨身边。
　　“刚刚真是不好意思，下次有机会我定会像你好好致歉。”华服小姐附在离雨耳边小声并诚恳的说道。
　　离雨心想这周国的姑娘竟都如此讲究礼数，只是小小的撞了一下便这样多次的道歉。
　　“没事没事，只是碰了一下，而且我也没有——”离雨客套的话还未说完，华服小姐顺势轻轻握住了晴雨的手，只是一下便转身走出了药材店似是全然不顾离雨说了些什么。
　　离雨怔了一下，摊开手，手心里便多了一张小小的纸条，她小心的打开纸条，上面用标准的簪花小楷写着
　　“救命！街头暗巷的拐角处！不要告诉旁人！快！”
　　望向四周唯有两名随从跟在周围，白芷和小伙计正在仓库中挑选山参，离雨蹙着眉看着手中的字条心里思忖着要不要管这件闲事，若是管了不知道会不会给赤白平添麻烦，若是不管——。
　　若是不管，那女孩会不会像自己当初在井下一般痛苦，若是如此，又能去哪里找到一个敖烈来救她呢？
　　“告诉白芷我马上回来！”离雨说着便向门外跑去，留下两名随从站在原地，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
　　好在市集的路并不复杂，药材铺再向前走去只有一条笔直的大路，走至路末右转角有一条小小的暗巷，暗巷上房檐的瓦片较寻常巷落更为延展，可照射而进的日光也更为稀少了一些，因此比寻常的小巷显得更为昏暗一些，离雨站在巷口并听不见暗巷内有什么不寻常的声音，加上巷子里废弃木具和轿子的遮挡，里面的情景也看的不尽清楚，只能大着胆子走进看个清楚。
　　“你便是那贵小姐卖给我的丫鬟？”
　　离雨寻声望去，一虬髯大汉正上下打量着自己。
　　“你家小姐将卖身契给我的时候，可没说你这脸上有一道这么长的伤疤，就你这个样子，将来进入府中若将我家少爷小姐吓到可如何是好，不行不行，你必须退一半的价钱给我。”
　　“我并不认识你说的什么小姐，无聊。”离雨皱着眉转身便要离开。
　　“诶！这可不行！你们小姐将你的卖身契给了我，他可是分文不少的收了我的银子，说好在这暗巷交人！要不是看你家小姐说你身世可怜，我也不会先将银子给她！你现在想走可不行！”
　　“你说的可是一位腰间别着一个祥云香囊的小姐？”
　　“就是她！还说你不认识她！你若不认识怎会知道她腰间别着什么样的香囊，那香囊可并不常见。”
　　“我的确见过你说的小姐，但我跟她并无关系，你自己也说了那香囊并不是寻常之物，如此有身份的小姐又怎么会卖丫鬟呢？我劝你还是好好找找她吧。”离雨霎时明白，大概这一切都只是那贵小姐玩弄的手段。
　　“这与我何干？收了我的钱，你便要跟我走。”
　　大汉一只手猛的抓住了离雨的肩膀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巴，根本来不及闪躲便被大汉拖着向暗巷口的马车里走去，任离雨如何挣扎也挣不脱大汉的手臂，她右手被大汉箍着但依稀可以摸到藏在腰间的毒针，却又无力将毒针拔出，一时间竟慌了手脚不知道怎样是好。而与此同时大汉一边拖拽着离雨，一边小声咒骂着买了个赔钱货，嘴里止不住的嘟囔着，一阵春风拂过，大汉的声音却骤然而止，离雨无力转身，但仍旧感受得到大汉的手似乎比刚刚凉了一度。
　　“放手。”短促而熟悉的声音。
　　大汉立刻松开了已经开始颤抖的双手，嘴里不停喊着“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转过身，敖烈面无表情的举着剑指在大汉的咽喉处，离雨低着头不好意思的咬着唇急忙躲到了敖烈的身后，这全程敖烈都没有看过离雨一眼，只是凶狠的瞪着那个大汉。
　　“走吧。”知道晴雨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身后，敖烈便将剑放了下来。
　　“公公子，之前那个贵小姐收了我的钱——。”
　　敖烈仰着眉反手一个石子便打穿了大汉身旁的纸灯。
　　“不不要了，您二位好走。”大汉滑稽的做着揖，双腿颤抖的跪在了地上。
　　离雨看着大汉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一面嗤笑着一面跟在敖烈的后面，敖烈听见离雨的笑声，不禁有些生气的回过头，可转过身，看到忍着笑容可怜兮兮看着自己的离雨，所有的怒气便都消失不见了。敖烈抬起手，轻轻的拍了拍离雨的头。
　　“师傅若再不教你一些防身之术，以后若没人在你身边该怎么办呢？”
　　“你也会不在吗？”
　　敖烈有些无奈的笑着说“离雨，没有人会永远都在的。”
　　小贩的叫卖声依旧，可离雨的心中却一直徘徊着敖烈的那句话，以至于她忘了问敖烈又是如何知道她现在要返回药材铺去找白芷的事情。
　　白芷和两个随从焦急的在门口彳亍着，直到看到了离雨的身影，白芷才长舒了一口气，急忙的跑了过去“我真是要被你气死了！你怎么可以一个人乱跑。”说完这话，才发现了身旁站着的敖烈。
　　“师师兄——，你怎么也在。”
　　“若今天我不在只怕就出了大事。”
　　“那师傅他——。”
　　“你真的以为凭你这雕虫小技，就可以顺利的将离雨带出晴雨阁？是师傅让我来的。”
　　白芷咬着牙，和离雨绝望的互相望着，心想今晚回去怕是谁都不必睡了。

　　小溪的波纹随风而放肆的奔流着，赤白放着钓线翘着腿倚着石头坐在溪边，一手举着酒壶似要饮却未饮，另一只手轻握着钓竿，并无心垂钓。
　　“嗯——，赤白，没有鱼饵鱼是不会上钩的。”离雨紧张的握着双手试探性的问着。
　　“哦？是吗，你以为没有鱼饵鱼便不会上钩？那山下又没有鱼饵你又是如何跑出去的呢？”
　　“——。”
　　赤白举起酒壶饮了一口梨花酒，将剩余的酒倒至了小溪中并轻轻放下了随手拿着的钓竿，转身望向敖烈。
　　“可查到了那女孩的身份？”
　　“查到了，佩戴金线祥云香囊的人，全周国除了那位再不会有人敢佩戴了。”
　　赤白挑了挑眉“哦？是吗？看来离雨和那位还真是有些缘分。”
　　赤白的话音刚落，贴身的侍从东林不知何时悄悄走至了赤白的身后。
　　“公子，君主下了帖子。”
　　“什么帖子？”
　　“明日时园会的帖子，公子是和往年一样不与出席，还是——。”
　　“我们还没去找他们，他们便主动找上了门为何不去？离雨既然你如此想出门，那明日我带你去这周国的王宫看看你可愿意？顺便可以见一见你那未曾谋面的姨母。”
　　离雨一怔，并不清楚赤白所说“姨母”二字的含义，关于周国的一切玉王妃在世时几乎从未提起，更未曾说过周国还有亲戚在。
　　“不过。”赤白弯下腰俯身在离雨耳边狡曳的说着“你那位姨母虽不知道你的身份，但我明日仍会让她送你一份大礼。东林帮我找几个最为华贵的灯笼送到离雨房里，明晚时园会时，让那位看看再鼎盛的光也压不住晴雨阁的烛火。”
　　“是——，只是，君主还在帖子中特意交代，如果公子肯赏脸，请务必带上敖烈。”
　　“原来君主的意欲在此啊。”赤白摆出一副早已看穿一切的表情。听闻这话，离雨小心的望向敖烈，少年的眼中骤然失去了焦点，只是空洞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那眼神仿佛与阁中其他的鬼客一般冰冰冷冷毫无情感。
　　梨花树纷落的花瓣顺着掺杂着酒水的小溪向南远溯，在一片清澈中深深的沉入了水底，像是永远醉在了一汪清澈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