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渐青》我见寒山

14、《林海雪原》

　　那狼腿已经受了重伤，文凯在身后唤：“二虎，回来！”二虎回头看了看文凯和村长一行人，撒腿向文凯跑去，狼见前有追兵后有埋伏，先是抬头望了望月亮，然后坐了下去，对着月亮长啸一声，声音极端孤寂。

　　路一鸣见那狼对月长呼，又想起了村长说的它是刚下完崽的母狼，心中涌起一阵酸痛，差点落下泪来。它伤了人又受了这么重的伤，今天是必死无疑了。

　　长呼结束以后，狼奋力向村长那边奔去，无奈腿受重伤力有不逮，越跑越慢。

　　路一鸣长呼一口气，凝住泪眼，举起手中的枪，他想亲手给那狼一个痛快。

　　“你会使枪？！”章国梅吃惊地问。

　　路一鸣冷冷的说：“嗯。”

　　路一鸣平复了自己的心跳，冷静下来瞄准，摁下扳机。想象中的枪声并没有出现，这把枪哑火了。

　　路一鸣放下枪，眼看着那狼跑到半路，早已倒地的大野猪还没有死，竟还有一份力气，嚎叫着把獠牙刺进狼的心口。

　　狼血野猪血洒了遍地，这场人类半路插手的战争算是到此终结。

　　路一鸣呆呆的站了半刻，手中的枪什么时候让他扔到地上都不知道，还是章国梅痛苦的□□才把他唤了回来。

　　他把章国梅扶到一边坐了下去。

　　章国梅还想说什么，路一鸣就开口说：“章队长等等，我去找他们来接你。”

　　说完路一鸣就扔下她去看那边怎么样了。

　　两猪一狼躺在白茫茫的一片雪地上，大野猪的舌头还耷拉在外边冒着热气，空气中充满了腥膻的血液味。

　　赵二国站在一旁看着，眉毛和嘴角耷拉着皱纹仿佛更深了，看了半晌末了摇摇头，说声：“可惜了。”

　　路一鸣心中也怅然若失，李大刚和其他人把车子拉了过来，准备把今天的战利品放上车拉回去，人群中不乏眉开眼笑者，过年和开春的日子都好过了。

　　文凯见路一鸣闷闷不乐，走过来想找路一鸣说话，路一鸣摇摇头走开了。

　　回去的路上天色已晚，众人都饥肠辘辘，开始商量着吃点什么，章国梅单坐在马拉的小车上，路一鸣和文凯他们几个年轻人都下来走路，李大刚略会些推拿正骨，简单用布条和树枝先帮章国梅固定住了。

　　赵二国领头走在前面，黑暗中一闪一闪的烟锅袋子让路一鸣想起了他爸。

　　“村长，你刚刚说，那只狼刚下完崽是么？”

　　“嗯。不下崽不会这么拼命。”

　　“那它的狼崽子怎么办呢。”路一鸣好奇的问。

　　赵二国回身斜楞着看了一眼路一鸣，作势要拿烟锅袋子敲他：“去！”

　　路一鸣安静了一会儿跟在后头走了半晌，又开口问：“它们会死么？”

　　赵二国叭叭的抽着烟锅不说话，路一鸣又问了一遍：“村长，山上狼多不多。我听说狼报复心很强，我们不会被报复吧。”

　　赵二国终于停了下来，回身对路一鸣说：“狼倒是想，那几年狼都快被打干净了，整个东北哪还有多少狼，狼怕人都还来不及呢。”

　　一番话给路一鸣震住了，半晌没话。村长走到后面跟后面人说别走了，停下来吃点东西歇一歇。
　　众人一片欢呼，这一天太累了。路一鸣沉思了一会儿，眼睛中闪动着奇异的光。

　　“村长，狼的崽子应该离它不会很远吧。”路一鸣冒出来一句。

　　赵二国还没反应过来，路一鸣掉头跑了起来：“村长，我回去找找！”

　　一直在默默观察路一鸣的文凯条件反射也站起来：“握草，我就知道，没事儿的话就不是路一鸣这孙子了。”

　　“村长，我也去，我把他给带回来。”文凯低头把身上的包袱都取了下来，就拿了个手电筒，掉头去追在黑暗里消失的路一鸣。

　　路一鸣敢回头去找也是有信心的，他从小方向感极强，走过一次的路能记得清清楚楚，哪怕斗转星移，凭着一棵树一株花一棵草，他也能辨出来时的路，何况他的眼睛也非常好使，路一鸣应该谢谢他的爸爸，从小让他坐在板凳上学画画，画虽然没学好，但对事物的观察力超出常人。

　　路一鸣大概估摸着跑了十五分钟，回到了他们刚离开的地方，正看着地上残留的血迹，就感觉身后有一活物靠近，路一鸣回头一看，不是二虎是谁？路一鸣心中大暖，忍不住将二虎搂入怀中，朝着它的额头亲了一口：“好二虎。”

　　二虎蹭了蹭路一鸣的脖子，非常懂事。它能明白路一鸣心中在想什么，挣开路一鸣的怀抱，它低头仔细的嗅着雪地上残留的血迹。

　　嗅了好一会儿，二虎抬起头，对着东北方向吠了几声。

　　路一鸣站起身拍了拍二虎的背：“二虎，走。”

　　一人一狗便在雪地上奔跑起来，二虎真是聪明极了，它能带着路一鸣避开所有不好走的路，雪夜的森林因为有二虎的存在而不是那么危险。跑了好一会儿，路一鸣出了不少汗，二虎终于停下来了。

　　路一鸣看了看周围，二虎在一处摇尾巴，示意路一鸣过去看，路一鸣半蹲下去，趁着月光，路一鸣看到地上有几撮非常不易发现的狼毛。

　　路一鸣把狼毛捡起来放到手心里，还没待细看。就响起了一阵“布谷、布谷”的叫声。

　　路一鸣赶紧把狼毛攥紧站了起来，二虎被吓得不轻，路一鸣看二虎吓得眼睛都睁大了，忍不住轻拍了一下二虎的头：“怕什么，这里哪有布谷鸟，明显是人扮的。”

　　路一鸣心想不知道是哪个孙子故意吓人，想了想，路一鸣开口说：“天王盖地虎。”

　　说完自己都忍不住想笑，鬼应该没看过《林海雪原》吧。

　　对方倒也潇洒，对道：“宝塔镇河妖。”

　　是个青年男声，路一鸣放下心来：“莫哈莫哈，正晌午说实话，谁也没有家。脸怎么黄了？”

　　“防冷涂的蜡。”干脆利落的男声，似曾相识。

　　“脸怎么又红了？”

　　对方轻笑了一声，慢慢的说：“见到你害羞了。”

　　路一鸣竟然被戏弄了，可他忘了是自己先戏弄别人的：“哪来的《林海雪原》看哪，赶紧跟组织坦白，坦白从严，抗拒从严。”他以为是乡里某个认识的知青故意逗他。

　　对面树后悉悉簇簇，走出来一个路一鸣做梦都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的人。

　　正是曾经与他在北京鸽场交过手打过架，救了他一命的人。

　　路一鸣还没来得及和他说话，眼睛就被他怀里的幼崽吸引过去了，那小小的狼崽子，约有成年人半只手臂大小，眼睛都还没睁开，只灰白色一团，和路一鸣在北京见过的一种外国犬幼崽也没什么大区别。

　　路一鸣马上伸手示意要接，李骋就把那小狼崽子递出去了。

　　“你们倒也快，我们盯了这狼三天，让你们捷足先登了。”

　　路一鸣见那小狼崽子好像睡着了，好奇的去扒它的眼皮，狼崽子睡得正酣，怎么能不生气，半睡半醒间还准备去咬路一鸣，路一鸣被吓了一跳，再不敢去捉弄它。

　　李骋见路一鸣只顾着看小狼，不怎么理自己，就伸手把路一鸣怀里的小狼揽了过去：“别弄了，它还小。”

　　狼被抱走，路一鸣这才回过精神来跟李骋说话。

　　月光下，见李骋比那日更加清楚，李骋和路一鸣两人都比在北京时又长大了些，李骋的眉眼更加清晰，和路一鸣略带孩子气的外貌不同，李骋的眉宇间有股介乎男孩儿和男人的稳重，也比路一鸣看起来更斯文一些，若不说话，恐怕谁都会觉得这是个根正苗红的好孩子，可路一鸣清楚，这看着正义十足的哥们儿，动起手来比谁都狠。

　　“那天你问我，叫什么名字，你问了两遍，可惜我都没来得及说。”李骋拨弄着小狼后颈上的毛发，他直盯着路一鸣的脸，上次医院相遇，他没仔细打量，路一鸣比在北京更瘦了一点黑了一点，五官越发清晰锐利，更加好看了。

　　“两遍？”

　　“嗯，医院。”李骋说。

　　路一鸣想起来，医院里遇到那个吹口琴的人，原来是他。

　　“木子李”李骋开口说。

　　“驰骋的骋，你叫李骋，搞的这么神秘干嘛。”路一鸣接口说道。

　　李骋好玩的挑了挑眉毛：“原来你早知道了。”

　　李马由嘛，路一鸣心里翻了个白眼。你还有支钢笔落在医院里呢。

　　可现在路一鸣无心跟他说这件事，他跑的很累，疲劳了一天他实在是想找个地方歇歇，索性也不顾地下脏，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地方就坐下去了。

　　李骋将小狼崽子放在地下，二虎很懂事，马上就跑到小狼崽旁边看着它不要跑掉，小狼崽子不知梦里梦见了什么，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趴在二虎身上睡着了。

　　路一鸣还从来没看过东北夜晚空中的星星，他准备趁这难得的时光好好欣赏一下，李骋坐到了他旁边，路一鸣转过头看了看他，李骋的侧脸让他一下没挪开目光。

　　“看什么，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李骋伸手去摸自己的左脸，路一鸣又注意到他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纤细，两指之间的骨节间隔大。

　　路一鸣转过头去，叹了口气说：“你要是在北京，要么被抓去当画画的模特，要么被抓去练钢琴。”
　　李骋举起自己的手在月光下看了看：“做模特我没兴趣，不过我倒挺喜欢听钢琴的，早先总爱去大剧院买票听。”

　　北平剧院是他们这一代人的红色记忆，那红色的记忆不光包括《红色娘子军》、《红色黎明》等等作品，还有排队抢票时的红色鲜血。路一鸣笑了，他听懂了李骋话里的意思，他们是一类人，去大剧院不光是为了抢票看演出，更是为了抢票时能和人硬呛找仗打。

　　路一鸣靠倒在树上，静静的看着天上的繁星，东北夜里的星星真多呀，可能这片土地额外得老天爷的喜欢吧，北京的天上寥寥几颗，是老天爷私心的把星星都撒到东北的天上来了。

　　东北人热爱土地，白天辛苦耕种，面朝黄土背朝天，晚上老天爷就把星星给了他们，让他们的脸也可以朝向天空，眼睛望一望星星，心中有什么烦心的事啊，看看星星就疏散开了。这是路一鸣来到东北以后，跟村长学到的智慧。

　　李骋也不说话，抬头望着星空，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星星倒映在他的眼睛里，他的眼睛也变成盛着星空的银河。

　　路一鸣都快睡着了，迷迷糊糊听见文凯的声音：“你特么让我好找。”

　　路一鸣赶紧爬起身来，李骋皱着眉头也站起来了。

　　文凯拿着手电筒，照照路一鸣，又照照李骋：“这哥们儿谁啊？”

　　路一鸣伸手理了理头发，打了个哈欠：“你见过的，咱回吧，我饿了。”

　　李骋没耐心跟文凯解释那么多，随口说：“凤凰山的知青。”

　　文凯还皱着眉头怀疑这事呢，他什么时候和这人见过啊，但他也懒得细想，嘴里只顾着骂路一鸣。

　　二虎见文凯来了，兴奋的叼着小狼崽子的后颈跑过去了。

　　“好二虎，可千万别跟你这不靠谱的大哥学，成天让我们跟着吃瓜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