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秘密·谎言》青山贯雪

6、Chapter 6. 梦境里的秘密

　　还能再次醒来，仙童其实挺惊讶的。
　　拖他入水的那只手可是相当坚决的，没有对他极有可能被淹死这件事感到半点犹豫或者抱歉。而他在昏迷前看到的、这只罪恶之手的主人额前那只小小的角让仙童几乎要“垂死梦中惊坐起”，海妖没有灭族？！是……幸存者？
　　还好长期以来养成的习惯让仙童牢牢地压抑住了自己的本能反应，他保持着身体的放松状态，假装还在昏睡中，与此同时，大脑开始急速运转。知觉渐渐恢复，仙童震惊地发现黑暗和他的联系被切断了，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呼吸不由一滞。
　　“小朋友，挺厉害的啊。”一道带着戏谑笑意的男声在仙童头上响起。
　　这名海妖太敏锐了，这样微小的破绽都被他瞬间抓到——这谁顶得住啊。仙童放弃伪装，叹了口气，平生第一次在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时睁开了眼睛。
　　看清海妖的脸，仙童不由得为那不容于人世间的妖异美貌屏住呼吸。这里要为仙童澄清一下，首先，他性取向正常；其次，虽然他不是在中心区最繁华、发达的几个城市长大的，但也见过不少走在路上会被星探拉住的人——包括仙童自己，他来到浅海市之后，路过CBD时就被要过无数次微信号；最后，仙童从来不是一个在乎长相的人，这是他第一次单纯被一个人的外貌惊到。也不能怪仙童，实在是这只海妖好看得超乎常理。就像漫画里的人物角色，不管多漂亮帅气，放在现实世界里总会显得格格不入，就是因为这种好看不讲道理、不合逻辑。
　　定了定神，仙童直视着那张摄人心魄的脸，平静地回答：“厉害谈不上——要是真的厉害，也不会被你抓到。说起来，还是你比较厉害。”
　　“话不是这么说的啊，小朋友。”海妖的笑容变得冷淡，“闯到别人家里被抓到不是很正常吗？我是个讲道理的人，你要是好好地走着自己的路，我也不能平白无故地就去逮你。我没点外卖没有网购，家里忽然来一陌生人，我还吓一跳呢。”
　　仙童一时语塞，海妖的话好像没什么问题，但是他怎么想怎么不对，翻身坐起来，仙童大声辩解：“谁家住在地铁站底下？谁家连个门都没有？我一没翻窗二没撬锁，在地铁站里走着走着就到这儿了。行，退一万步说，就算这是你家，我又不知道，你是不是有点过分了？”越说越气，仙童不禁再次提高了音量，“难道我就是不讲道理的人了？你要真挂个门牌上个锁，我也没理由硬闯啊？还不知道别人有没有恶意就要淹死别人。现在是星河纪元了！老——”看着海妖那张毫无岁月痕迹的脸，仙童气急败坏，“——大叔！现在是星河纪元！是法治社会！就算你们海妖是大史记时期的生物，也要遵守星河宪法；就算真有小偷闯到你家被你抓个正着你也不能杀人知道吗！？”
　　“可是——”海妖慢条斯理地说，“你现在不是好好儿地坐在这吗？”
　　仙童被噎得说不出话，声音瞬间变小，“……我……可是，就差一点儿……”
　　看着海妖脸上意味深长的表情，仙童干脆闭嘴了。他和海妖的对话看起来很轻松，实际上太过莫名其妙，素昧平生的两个人在这样奇怪的情景相遇，而后像熟悉的朋友一起出去玩一样你来我往地嘴炮。并且，仙童此刻面临的最大危机不是别的，正是他从醒来至今前所未有过的、与黑暗的隔绝感。有一层朦胧的轻纱始终坚定地挡在他与黑暗之间，让他之前被黑暗加强过的感官变得没有实感。此外，仙童不确定他是否能通过暗示影响海妖的记忆——毕竟是失落的上古生物，海妖的脑部构造是否与人类相似对仙童来说暂时还是一个未解之谜。
　　看穿了仙童平静表面后的担忧，海妖反而安慰起他来：“你别怕呀，我是个讲道理的人。”
　　欲言又止，仙童决定看看海妖想干什么。他暂时感觉不到海妖的恶意，虽然也没感觉到什么善意就是了。仙童猜到自己身上的不对劲和海妖有关，可惜他对海妖一无所知，不然现在也不会陷入这样被动的境地。他开始觉得，星河纪元没有关于海妖的任何记载可能是出于对这一族群的保护。危险和恐惧往往来源于未知，神秘正是海妖的强大所在。
　　“只不过呢，你能“无意”间走到这里，确实让我挺好奇的。怎么称呼啊小朋友？”海妖在说到“无意”二字时加重了语气，仙童不由发窘，严格来说，他其实是在知道这是海妖祭坛的前提下找过来的，问题在于他没想到海妖还有幸存者。这和壁画上说的不一样啊，仙童郁闷地想。
　　“交换。”仙童闷声说。
　　“嗯？”海妖不解，随即反应过来，感觉有趣似的笑了起来，“ Siren。看过大史记吗？知道大史记时期有种叫人鱼的生物吧，就是那个Siren。”
　　人鱼？仙童不自觉地瞟向Siren的下半身，再次确认那里是一双腿而不是什么尾巴之类奇怪的东西。差不多背下整本大史记的他当然知道人鱼，只不过人鱼的存在一直没被证实，大史记中关于人鱼最详细的描述是一篇名叫《海的女儿》的童话故事。当他发现海妖可以在水中生活时，有想起过人鱼这种存在于神话传说中的生物，但是在已知的关于人鱼的种种记载和猜测中，除了鱼尾和鳞片从来没有提到过他们额前的角。什么啊，仙童心里哀嚎起来，又是烟雾弹。能利用大史记放烟雾弹的种族……仙童彻底服气了，无奈地说出自己的名字：“仙童。”
　　“让我猜猜，是森家的孩子么。”Siren注意到仙童的眼神，越发好笑。
　　仙童一点也不惊讶Siren能够猜到他的来历。简直是明知故问，黑暗和他的联系变得这么薄弱，就是这只狡猾的人鱼不知做了什么。他沉默，无声地抗议着。看他不作声，海妖也不说话了，只是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仙童郁闷得很，假装不知道Siren在看他，头一扭，转过去打量起海妖祭坛——不，准确地说，是人鱼祭坛。他一醒来就发现自己浑身湿淋淋地躺在祭坛的中央，旁边就是人鱼一族的图腾。努力按下纷乱的思绪，仙童试图辨认图腾的构造，但由于五感变弱，在全然的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清。
　　想站起来走近一点去看，却发现自己身上一点儿力气也没有。好吧，又是Siren搞的鬼。仙童暗自把Siren的“罪行”在心里一条条记录下来，决定等他搞清楚人鱼的真实面目后如数偿还。至于能不能安全地离开这里、日后能不能找到报复的机会，仙童乐观地忽略了这两个在他的报复计划中非常严肃、也非常重要的问题。
　　空旷的溶洞中，唯二的两个人都故意不出声，一直单调地回响着的流水声忽然变得极其微弱，仿佛是被空气中弥漫着的低气压吓到，战战兢兢地、试探一样地间或发出低沉的汩汩声。仙童心里一动，好像明白了什么。这时，忽然从不远处传来第三个人的声音：
　　“……仙、仙童？”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声犹豫地喊出他的名字。
　　仙童：“？？？！”
　　扭回头，他发现之前被阻隔的、与黑暗的联系重又连接起来，使他得以清楚地看到叫出他名字的那个女人的脸，并且立刻认出那张脸属于之前曾从叶家手中救下他的女孩儿。极度震惊下，仙童花了足足三秒钟来回忆她的名字，她是叫什么来着，麒——麒麟？
　　随着仙童想起麒麟的名字，四周的事物，包括那只漂亮得不可思议又狡猾异常的人鱼，瞬间化成碎片散开、归于虚无。仙童一手搭在膝盖上，坐在黑暗的虚空中，冷冷地看向麒麟，这是他的梦境——半个月前从西京市离开后仙童就常常梦到旧事，这是他梦到的和Siren初次相遇的情景。据他所知星河纪元没有任何关于梦境的能力，所以，麒麟是怎么闯入这里的？
　　“……抱歉，我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能从梦境里找你。”麒麟被仙童的眼神刺得浑身起鸡皮疙瘩，梦境反映了人们潜意识最深处的记忆，也是人们内心藏着的最不愿被窥探的秘密；对于仙童来说，人鱼祭坛和Siren的背景正是他最重要的几个秘密之一。拥有关于梦境的能力没过多久，麒麟就知道不能随便闯入别人的梦境。但她已经别无选择了。
　　不愿让仙童看到她脸上的害怕和懦弱，麒麟低着头：“帮帮我。”
　　“他们发现我了。”
　　话音未落，仙童敏锐地发现了麒麟身前滴下的一颗晶莹的水珠，他不为所动地坐着，瞳孔里映出空洞的黑暗。意味不明的情绪出现在仙童眼中的深渊，风暴逐渐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