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秘密·谎言》青山贯雪

11、Chapter 11. 和“猩红之月”的谈话

　　第二天正好是周六。仙童特意早起了许多，昨天鹤归几乎是在明示审讯“猩红之月”的难度。虽然他只想做个“采访”，但仙童完全不觉得这位连环杀手愿意配合。
　　其实仙童本来想在深夜悄悄潜入鹤归的办公室找“猩红之月”的案件卷宗来看，谨慎起见他还是放弃了这个大胆的想法。毕竟联合政府的安保系统由初代花主、叶主和森主共同设计，可以想象其严密性。何况，事情还没发展到这个地步，他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来一点点挖掘内情。
　　仙童到得太早，而第七专案组的人今天又集体迟到，办公室都没开门。仙童给鹤归发了短信后收不到回复，只好在走廊里无所事事地等人。
　　等了一会，局里的法医姜酒正好路过，之前仙童跟一个情杀的案子时经常和她打交道。知道仙童在等着采访“猩红之月”后，姜酒怜悯般地说：“昨天鹤归和‘猩红之月’从晚饭后一直耗到凌晨，五点多才去睡觉。其他人今天都不在局里，你得等鹤归睡醒了再说。”
　　仙童看了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08:47。
　　“没事，我估计鹤归也不会睡多久，你们不是提前约好了么。上午他肯定能来。”姜酒又安慰仙童。
　　等就等吧。仙童倒不是很在意，他只是觉得自己未必能撬开“猩红之月”的嘴巴。他和联合政府警察打交道不止一两回，对这帮人的能耐和手段相当了解。能耗得过鹤归和第七专案组，说明“猩红之月”是个能人。
　　九点多的时候鹤归终于醒了，看到仙童八点不到就发短信说自己在办公室外面等他，尴尬地挠挠头：昨晚上和“猩红之月”僵持太久，他把这事给忘了。
　　给仙童回了个电话，鹤归花了不到十分钟从宿舍赶到办公室，终于把站在走廊里的仙童从路过的人们的审视中解救出来。
　　“我走之后你们就开始审了吧，天亮才结束啊。”仙童说。
　　“这个‘猩红之月’，不是我说，太难搞了。他这样的罪犯再多几个我们也不用干了，你今天能从他那挖到料我就真服——只不过也不好说，有些连环杀手就喜欢和媒体炫耀自己的‘战绩’。”鹤归一边带着仙童往审讯室走，一边抱怨。
　　“我看了网上报道过的‘猩红之月’的案子。似乎警方认定是随机杀人？可这样的话，目前你们公布的证据好像不够充分吧。”仙童试图套话。
　　“啧。还挺聪明。”鹤归看了仙童一眼，继续说：“只不过我们办案从来不会在结案前公开所有细节，关于这个案子人们能在网上看到的东西相当有限。”
　　“我们想要‘猩红之月’的口供，无非是这个案子的性质太恶劣，必须给公众一个合理的解释。”
　　糊弄小孩儿呢？仙童默默吐槽。联合政府各个专案组的行事风格不尽相同，有一点却完全一致：重要的只有结果。鹤归这么迫切地想要“猩红之月”的口供，反而证实了警方确实还没有掌握能够给其定罪的关键性证据；至少是不能定一个让警方满意的罪名的证据。
　　可能鹤归也觉得自己给出的理由站不住脚，立刻转移了话题：“等下你打算怎么采访他？那些和案情有关的问题，首先，我觉得他不会回答；其次，就算他回答了你们也不一定能写。”
　　仙童没脾气，“早就知道你们的规矩了。主要问家庭背景成长轨迹这类的，就是采访杀人犯的老套路呗，你懂的。”
　　“我其实特别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做这种新闻。有什么意义？身世凄惨、童年不幸完全不是杀人的理由，尤其是‘猩红之月’这种无差别杀人。残忍是没有借口的。”鹤归用一种很平静又很好奇的语气质问仙童道。
　　“为什么没有意义？”仙童反问，不等鹤归回答：“只要有人想看，只要不违反道德准则，这样的新闻就有意义。而且我觉得你陷入了误区。我们写身世凄惨的杀人犯，也写家庭富足的杀人犯，简单的陈述事实而已。这是给凶手找借口吗？”
　　鹤归哑口无言。
　　随后两人一路沉默。到了审讯室，鹤归去提“猩红之月”。而仙童坐在桌前，不动声色地把一丝黑暗之力附着到鹤归身上，从审讯室到暂时关押“猩红之月”的囚室，留下了一路记号。
　　知道鹤归也是森家这一代的佼佼者，仙童花很大力气控制了记号的气息，确保只有自己能够感应到。而且这些记号会在三天内完全消散，以免被警局内部每周一次的随机检查发现。
　　悄悄地做完坏事后，仙童无所事事，开始在自己的脑海中为“猩红之月”画肖像。
　　不多时，走廊里一前一后两个脚步声从半开着的门里传来。后面那个声音仙童已经很熟悉了，是鹤归；那么，前面的就是“猩红之月”。
　　“猩红之月”的脚步声很轻，不仔细去听的话很容易被忽视，就像接受过严格的训练一样。
　　难道是……
　　……职业杀手？仙童忽然明白为什么鹤归那么执着地想拿到口供：他觉得“猩红之月”背后还有人。
　　两个脚步声同时停在门口，仙童扭头，终于见到了“猩红之月”的真面目。
　　很平凡的长相，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杀人犯的戾气和恶意；脸色苍白，身材瘦削。恶名昭著的“猩红之月”竟然是这样一个放到人群中简直会被瞬间淹没的普通人？
　　说他不是职业杀手，仙童都不相信。“猩红之月”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完美的杀手模板。
　　鹤归把“猩红之月”在椅子上拷好，转身去了隔壁的监控室。
　　仙童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位大名鼎鼎的变态杀人狂魔，斟酌着要如何开口。他还没想好，“猩红之月”竟主动和他搭话。
　　“你好。”
　　和他给人的印象一样平平无奇的开场白。却让仙童和坐在隔壁监控室的鹤归同时一怔。
　　“……你好。我是浅海新闻社的记者，今天来见你是想做一个采访。”仙童很快整理好语言，简洁地说明了自己的目的。
　　“嗯。”杀手比仙童还要简洁。
　　“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
　　“猩红之月”连“嗯”都懒得回了，用眼神示意仙童开始。
　　仙童决定从简单一点的问题入手，于是他问：“我知道‘猩红之月’是人们给你起的外号，可你的本名是什么呢？”
　　沉默。
　　碰了个软钉子，仙童毫不在意，立刻跳到下一个问题，“你是在中华区长大的吗？”
　　还是沉默。
　　“你的父母呢？你还有没有能联系到的亲人？”
　　这回终于不是沉默了，“猩红之月”微微调整一下自己坐在椅子上的姿势，反问仙童：
　　“你不是记者吗？”
　　神奇的是，仙童竟然听懂了这句没头没脑的疑问其实是在嘲讽自己问的问题像警察查户口。他眯了眯眼，回答说：“有时候记者问的问题就是这么无聊。要么，我问你几个有趣的？你会回答吗？”
　　“有趣的问题，会。”
　　“那……你为什么杀人？”
　　“猩红之月”投来一个不可思议的眼神，仿佛在说：这是有趣的问题？
　　于是仙童换了个说法：“杀人对你来说，是乐趣吗？”
　　这个问题对杀手来说好像有点意思。“猩红之月”认真思考后，说：
　　“是——吗？怎么形容呢，可能‘如释重负’这个词更准确吧。”他往前坐了坐，“——就像你们学生考完试拿到成绩单发现自己及格之后的心情。乐趣？算不上，只有变态才会觉得‘杀人’好玩。我不是变态。”
　　“所以又回到一开始那个无聊的问题了：你为什么杀人？从你的描述来看，‘杀人’虽然没有给你带来乐趣，但是也没有让你痛苦吧。我姑且代表正常人说一句，你这种想法已经很像变态了；更何况，你杀了那么多人。”
　　“……可能吧。我也不是很明白。但他们不是我杀的。”“猩红之月”重又坐了回去，无聊地看着天花板。
　　不是他杀的？监控视频前的鹤归冷笑一声。这几天他已经无数次从“猩红之月”口中听到这句话了。
　　仙童追问：“但是案发现场都有你的标志，作案手法一致；除了警方和凶手本人，没有人知道那些细节。”
　　“猩红之月”的标志是用受害者的血和朱砂混在一起画的一轮上弦月，也正是这个外号的由来。但是，警方在对外公布案情的时候从来没有提到过画出这轮血月的颜料中含有朱砂。仙童得知这一点还是昨天鹤归和他提起的。
　　“‘除了警方和凶手本人’。”“猩红之月”缓慢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笑了一声：“呵。”
　　“血月是我的标志，可这不能证明就是我杀的人吧。”
　　仙童忽然发现“猩红之月”说自己没有杀人时的表情特别认真，结合Siren让他救出“猩红之月”以及鹤归迫切地想要拿到口供的举动，他意识到事情比自己想象中复杂。
　　“可是你没有证据能够证明自己没有杀人，而且警方第二次传唤你的时候你逃跑了。”仙童冷静地指出这一点。
　　“他们也没有能够证明我杀人的证据。‘疑罪从无’的原则你应该知道吧。第二次传唤，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意义，第一次见那个警察的时候该说的我都说了。”
　　“你的‘该说的都说了’，就是指 ‘我没杀他们’？据我所知，你甚至没有给警方提供真实姓名之类的基本信息。至今没有任何人知道你到底叫什么、来自哪里、过去经历了什么，除了第一次案发时你在出事的酒吧当调酒师，就没有其他了。”
　　“一开始我就把身份证给警察看了。”“猩红之月”没精打采地反驳。
　　“那张全是假信息的身份证？”不知道什么时候鹤归从监控室过来，站在门口质问“猩红之月”。
　　“我们拿着你的照片去你的户籍所在地问了几乎整个城的人，包括你身份证上那个假名字，‘血月’？根本就没有人知道你。信息库里查到的你的履历也全是假的。你怎么解释？”
　　空气中流动着危险的气息，仙童感觉到鹤归身上的黑暗元素开始躁动不安，随时都能把整个审讯室淹没。
　　在场的另外两个人不为所动。仙童是不害怕，黑暗永远不会伤害森家人；而“猩红之月”则是在过去几天的审讯中经历了太多次，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他根本就懒得搭理鹤归。
　　鹤归看到“猩红之月”脸上那副熟悉的“别和我说话”的神情，闭了闭眼，对仙童做了个手势，让他继续，转身又回到了监控室。
　　但是仙童不知道怎么继续下去，他现在真的很想看看“猩红之月”的卷宗。以鹤归的风格来说，一定有什么让他能够确定“猩红之月”就是凶手的东西。不然仅仅凭借摆在明面上的证据，只能确认“猩红之月”有无法被做实的嫌疑。
　　最终，仙童说：“今天就到这吧。”他举手向摄像头另一边的鹤归示意采访结束，径直离开了审讯室。
　　审讯室里只剩下“猩红之月”，他乏味地摇晃着手上的手铐。鹤归很快就过来了，面无表情地把“猩红之月”送回牢房。
　　他不能再和“猩红之月”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