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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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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没有性命之虞,伤口愈合也是一个缓慢而痛苦的过程。不能大笑,不能哭泣,少说话,尽量保持平静的情绪。除了她已经习惯了的刺痛之外,近几天还多了一种难以忍受的奇痒。如果不是有加布丽陪着解闷,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一个人在这种状态下要怎么撑过去。
邓布利多的葬礼就安排在悲剧发生之后的几天。犹豫许久,她最终还是决定去露个面。毕竟,她是毁容,又不是残疾。庞弗雷夫人只是微弱地反对了一下就同意了。有些事,即使逃避再久,也终究还是要面对的。
葬礼那天下午天气出奇得好,用来遮面的黑纱让她热得有些头晕。芙蓉在最后一排的椅子上坐下,考虑着要不要趁着人少把面纱掀起来透透气。这时候,一个人她料想不到的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嗨,”唐克斯面无表情地打了声招呼,坐在了她旁边的椅子上,说:“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毕竟是邓布利多的葬礼,不是吗?”她沙哑地说,声音有点苦涩,“况且,我不能一辈子都不见人吧。”
唐克斯抿了抿嘴唇,“你…”
你怎么样?显然不怎么样。唐克斯晃晃脑袋,自觉地把那个多余的问题咽了回去,声音也随之低了下来。
“你看起来也不太好,”芙蓉扫了一眼唐克斯的头发,评论道。看来那件事情的进展也不顺畅。
唐克斯只是惨然一笑。
“你知道吗…我现在反而有点理解他了,”她轻轻地说,眼睛注视着前方,“我终于明白他那天为什么那么生气。”
她皱起眉,眼中充满惊讶,“你怎么突然改换阵营了?我还以为至少你会支持我。”
芙蓉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在心中庆幸自己没有揭开面纱。半晌,她才继续说道,“设身处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莱姆斯的顾忌其实比我们能想到的要多很多。之前我不理解,但现在我明白了。因为如果换做是我,恐怕也是一样的选择。”
唐克斯的目光忽然变得紧张,声音也急促起来。“你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一样的选择’?”她警觉地抬起头望向四周,仿佛觉察到什么异常,“比尔呢?他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幸运的是,加布丽这时候引着她父母出现了,她也就不用再费心思去想如何回答。
“希望我们没有迟到,”阿波琳·德拉库尔说着,优雅地和唐克斯握了握手。她一身黑衣,脸上却含着不合时宜的和煦笑容,仿佛是来参加好友的茶话会一般。“你是芙蓉的朋友吗?”
“是,”唐克斯拘谨地说,重新坐下,似乎还想要说什么,却没有机会了。
仪式开始了。
人鱼的歌声响起,海格抱着邓布利多的遗体从后面走来。古怪却柔婉的调子,虽然充满悲伤,却能让人心绪宁静。
即使隔着黑纱,她看到那深色的裹尸布时还是心中一紧。他是个老人了。她心中忽然冒出来这一个奇怪的想法。那个他们所信仰的、所依靠的邓布利多,其实早就是一个垂暮的老人了。没有人会想到,那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邓布利多,也会带着焦黑的枯手和蜡像般残破的身体沉睡在冰冷的大理石坟墓当中。当他的智慧和法力全部都随着生命的逝去而消散,人们痛惜的究竟是一个老人的离世,还是他的死对反抗神秘人事业造成的损失?她听着那个小个子司仪念悼词,心中徒生出这样寒凉的念头。可是不管到底是哪一种,他的离世都是铁一般冰冷坚硬的事实,就像她脸上的疤痕一样。
她摇了摇头,试图将自己从别人的悲剧中解脱出来。不管怎么说,邓布利多总算是卸下一身责任与世长辞了,这世上一切的纷扰自此以后都与他无关。但作为生者,他们却还必须努力地活着,并想办法消化现实留给他们的苦果。
是为了那遥不可及的理想而投身于凶险的战斗?还是觅一个远僻的角落尽可能地绵延这一世安眠?
比尔不是英雄,却会像个英雄一样主动承担责任;而她虽然倾慕英雄,内心却不敢面对光鲜背后残酷的一面。她从未意识到这一点,直到十七岁那年在三强争霸赛遇到哈利。她原本十分轻视这个比她小三岁的意外闯入者,但后者在真正面对危险时所展现出的勇气和仁爱却让她自愧不如。赛事虽输得惨烈,却也输得心悦诚服。因为她从那时起就明白,哈利与他们是不同的:因为他注定能成长为万人期盼的‘救世之星’,而她却只能做一个在脑内勾勒小幸福的普通人。
“亲爱的,你还好吗?”德拉库尔夫人看着她,眼中充满了担忧。
“我没事,妈妈。”她揭开面纱的一角,趁泪水落下之前把它擦掉了。
也许她终究还是一个自私的人吧,她想。因为她甚至不确定,这葬礼上的泪水,究竟是为了邓布利多,还是为了她自己而流。
这时候,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放着邓布利多遗体的桌子周围冒出了白色的火焰,马人的箭雨射向天空。
“别太难过了,孩子,”德拉库尔夫人抚着她的后背,对火焰和箭雨都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关注。“仪式结束就早点回去吧。你还不能吹太多风。”
芙蓉没有说话,因为她用眼角的余光看到,那个她一直在等的人终于出现了。
“加布丽,你先带爸爸妈妈回城堡去,好吗?”她弯下腰对妹妹说。
加布丽看了看比尔,又看了看她,听了姐姐的话,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临走之前,还不忘踮起脚尖给了她一个拥抱,其中传来的鼓励的力量让她又一阵鼻酸。
她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去,却迟迟不敢转过身来。倒不是因为无法面对比尔,而是她也从心底害怕面对自己即将作出的那个决定。
“亲爱的,你终于肯见我了吗?”比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声音沙哑,浸透着疲惫和痛心。
“你总得给我点时间来接受现实吧,”她黯然道,转过身,鼓起勇气对上他的眼睛。邓布利多的去世无疑给凤凰社和所有追随他的人以巨大的打击,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眼睛下方的阴影和显而易见的憔悴。
“我们是在这里谈,还是你想去湖边走走?”
“就在这里谈吧,”她淡淡地说,“校医院里还有几件东西我没有收拾好。”
“收拾东西?”比尔忽然停下脚步,神情不安,“你的伤还没有好,你要去哪?”
“回家。”她简单地说,别过头无视比尔脸上的惊愕,一天之中第二次庆幸别人看不见自己的脸。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那句已经在心中练习过无数次的话:“比尔,我们解除婚约吧。”
比尔好像被呛住了一样,断断续续地,勉强挤出一句话,“你一定是在开玩笑。”
“不,”她收回目光。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容易很多了。“我的确说,我们解除婚约吧。”
比尔脸上的血色一点点退去了。“不…亲爱的,我们明明还有两个月就要结婚了——”
“不可能了,比尔,”她摇了摇头,抹掉了心中最后一点动摇,“一切都不一样了。”
比尔呆呆地看着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知道这次的事情给你打击很大…”他艰难地开口道,“你需要时间来整理情绪我也可以理解…但是…但是…我以为我们之间的情感不会被这种事情阻挡…”比尔的目光忽然变得坚定起来,坚定得几乎让她心疼。“如果你觉得自己还没有准备好…我可以等,婚礼推迟,我也可以等,不论多久我都不在乎。”
“等?”她心碎地重复,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等待可以让邓布利多复活吗?等待可以让这些疤痕从我脸上消失吗?这是你等十年二十年都改变不了的结果。比尔,你可以去找到更好的人。”
“原来是因为这个,”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几乎露出一丝笑意,“原来你那么多天不肯见我就是因为这个?难道你觉得我会因为这些疤痕就不爱你了吗?你也太小瞧我爱你的决心了,芙蓉。你知道我绝对不会因为外貌的改变而丝毫改变对你的心意,我相信你也会一样——”
“一些狼人的特征,”她甩掉他放在她肩膀上的手,后退两步,“你没听到莱姆斯的话吗?我都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我已经问过莱姆斯,他说这样程度的狼毒根本不会——”
“不会造成太大损害?”她哑然失笑,盯着他片刻,忽然伸手猛地摘掉了自己带面纱的帽子。
比尔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这是自从那天晚上他们被庞弗雷夫人赶出校医院之后,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芙蓉的脸。还没有愈合充分的伤口似乎又震裂了,露出娇嫩的新肉;三条最深的伤口横贯全脸,划破了那双形状无比漂亮的杏眼;剩下无数的狭长细小的伤痕在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上交错纵横着,毫不留情地一直绵延到下巴;而那双唯一没有变化的蓝眸子此刻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盛满了悲愤和绝望,再不复往昔的神采飞扬。
“你还认识我吗,比尔?”她哭道,泪珠滚过睫毛,在伤痕累累的脸上留下血泪斑斑,“你一定要逼我这样面对你吗?”她抬起右手,指向湖边那座白色的坟墓,“如果不是我真的亲眼看到他的遗体,我宁可相信过去的一周是一场噩梦。邓布利多还活着,你们可以继续追随着他去做你们认为对的事业,我也还拥有一张完好无损的脸,期待着在这个动荡不安的年代穿上我期待已久的婚纱。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比尔,我才是那个一直在做梦的人,真正的现实像这些疤一样残酷。邓布利多死了,而我也——”她哽住了,仍旧无法说出“毁容”这个可怕的字眼,转而道,“比尔,我们都该清醒了。”
比尔呆呆地站在那里,她把这当成了默许。
“再会,”她丢下这一句,匆匆拉起面纱,将他一个人留在了湖边。
“不,”芙蓉已经走出很远之后,他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突然追了上来,拉住她的手臂,“我不同意!你怎么可以这么轻易放弃?婚礼是两个人的事情,我不同意你这样单方面地做出这样的决定!你需要一些时间来冷静一下,我们不能这么草率得对待这个问题。”
“轻易放弃?”她忍无可忍地回过头,“我已经思考得够久了,比尔。你真的觉得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吗?食死徒冲进你们号称最安全的城堡谋杀了校长,而我费力维持的小幸福也在这一夜之间碎得干干净净。我不想在留在这里了,你为什么不能让我走?”她恳切地望向他,却忘记了,隔着黑纱,他根本看不到她的表情。
比尔一言不发,却眼神坚定,不为所动。
她站直了身子,鼓起全部的勇气直视她的双眼,用自己最严肃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威廉姆·韦斯莱,我—不想—嫁给—你,这样可以了吗?”随即,甩掉了他的手,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头也不回地朝着校医院走去。
面部的肌肉传来剧烈的疼痛。按照庞弗雷的说法,这样控制表情会使得伤口愈合的时候更加扭曲。但是她已经不在乎了,此刻她不想不让任何的哽咽和颤抖在进入城堡之前泄露出来。但是一进入大门,她的情绪就彻底崩溃了,提起裙摆不管不顾地飞奔起来,径直撞进校医院的大门。紧接着,比尔也跟着冲了进来。
德拉库尔夫妇早已焦急地等在这里多时了,看到一前一后冲进来的两个人,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不知如何是好。
“芙蓉,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但是我要告诉你我不在乎!无论是以前还是以后,我始终都对我们的未来充满信心,你不能因为这个就选择抛下我逃走!我不允许!”比尔几乎是吼了出来,那气势把德拉库尔夫人都吓了一跳。
“你不明白,比尔,你不明白——”她凄厉地喊出来,伏在床头,泪水刺痛了伤口,模糊了视线,“你根本不知道这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有多重要,我无法想象我再和你站在一起时候的情形,我无法忍受这样的对比!不是你能不能接受我的问题,而是我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我想摆脱掉这一切,在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你为什么不明白呢?”
“够了,这里是医院!”德拉库尔先生首先站了出来,挥挥手示意妻子和小女儿安慰芙蓉,然后用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了这个情绪激动的青年继续说下去,“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比尔被强行拉走后,芙蓉的情绪并没有立刻平复下来。德拉库尔夫人心疼地为她沾掉泪水,重新涂上药膏,怨道:“我早就提醒过你了,如果这真的是你最后的决定,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帮你传话,你不应该让自己这么激动。瞧,伤口又裂了——”
“我以为我可以,”她肩膀仍然抖动着,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我以为这么多天过去,自己已经足够冷静了…”
就在此时,门吱呀响了一声,再次打开了。
“又来了,”德拉库尔夫人皱着眉头说,站起身,“我去拦住他。”
但是芙蓉动作更快,她抓起床头的一个空水杯猛地朝着大门的方向掷了出去,“走开——我不想见你,不想见任何人!”
水杯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在那人的脚边砸得粉碎,引出一声惊呼。
加布丽回过头看了一眼,“姐姐,是另一个。”她说着,递给芙蓉一张纸巾,还替她拍了拍背。
另一个?芙蓉疑惑。
莱姆斯·卢平仍旧站在门口,眼睛仍旧盯着那个摔碎的水杯,神情有点尴尬。
“抱歉,”他迎上芙蓉的目光,局促地笑了笑,温和地说,“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