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生香》春落花还在

21、逆天改命

　　随着这一道语声，两旁立柱上的灯盏疏忽间亮起，原本昏朦的大殿蒙上一层薄薄烛光。
　　玉阶上，尽头处，连烛光也及不到的地方，一片黢黑，依稀可见一道起伏黑影盘踞其间。骤然响起的语声和亮起的烛火将这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从沉睡中唤醒。
　　随着一阵金石摩擦之声，黑影缓缓舒展身躯，起伏之间庞大的威压外泄，将满殿烛火皆压得一黯。
　　一双巨瞳自黑暗中倏然亮起。
　　“尓为何人，竟敢擅闯大昭殿——”随着隆隆低吼，狰狞龙首自暗影中浮现，须发舞动，龙角峥嵘，赤金色兽瞳冰冷地注视着阶下青年。
　　“墨重山，你当真认不出我？”墨宵昂首而立，一双金瞳与兽瞳相对，被他刻意压制住的气息完全释放出来，如同决堤洪水般四下奔涌，与巨龙散发的威压隐隐抗衡。
　　玄龙早已将大昭殿中侍从遣得干干净净，只想守着这一方清净。如今被扰，大感不耐，心中躁意陡生，猛地张开獠牙巨口。
　　巨影携着钧天威势压顶而来，墨宵不避不闪，怒睁金瞳，黑发尽扬，喝道：“墨重山，你且再看看我是谁！”
　　獠牙与玄衣青年只一线之隔，玄龙猛地顿住，惊疑不定地望向下方的青年。龙首微微挪开些许，又猛地低下头来，似在确定来人身份。
　　“为何？”玄龙赤金双瞳微微收缩，反复地嗅闻确认，“这不可能！”
　　“不可能甚么？”墨宵勾起嘴角，“我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废话！”玄龙烦躁地喷了个鼻息，“这世上只能有一条玄龙，一龙赴死而一龙始生，永无可能双龙存世。”但这人身上确有玄龙气息，同他一脉相承，更何况那双只有玄龙血脉才可拥有的灼灼金瞳。
　　“不错，玄龙应运而生，一方天地只可存一条。”
　　“你……”玄龙缓缓地直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位不速之客，兽瞳眯起，“你从何处来？”它修为高深，几能洞彻天地，几乎片刻之间便已知悉，“你既知我名，便是从后世中来。”冷哼一声，道：“后辈小儿，也敢直呼我名！”
　　墨宵嗤笑一声：“墨重山，你我都知我俩是何种关系，你不过先我而生。怎么，对着自己也要来摆谱吗？”
　　玄龙冷道：“你来此地作甚？”
　　“遇上一点意外罢了。”墨宵浑不在意，“狐族的妖女确有几分手段，现在想来，必然是使了甚么扰人心境的法子，将我弄到了这处。”
　　“狐族？”墨重山不屑地哼道，“龙族后世如此不济么？小小的狐妖一族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墨宵嘴角微勾：“天地气数犹有尽时，更何况区区龙族。各族都出了了不起的人物，七千年后的中洲，早已不同于今日。”
　　玄龙冷漠道：“我不管后世如何，亦不想掺和你的事，离开大昭殿。”说罢，龙首缓缓向黑暗中退去。
　　“恕难从命。”墨宵叹了口气道，“若是任由你这般任性下去，事情却难办了。”
　　“任性？”玄龙冷笑，“怎么，你也要和那群道士一样，来阻我吗！”兽瞳中赤色愈浓，死死地盯着墨宵。
　　墨宵见它金瞳泛出血色，黑鳞之间丝丝缕缕泄出黑色魔气，已显出入魔之相，沉声道：“你要入魔了。”
　　“那又如何！”玄龙冷冷道，“一入魔道，超脱轮回，正合我意。”
　　“那他呢？”墨宵目光一凝，轻易穿透浓重阴影，越过玄龙庞大身躯，望向盘曲的龙身正中。祭台之上，一尊青铜小鼎，幽光浮动。连接着法阵中心，可以看到源源不断的灵力自法阵流入青铜鼎中。
　　这尊鼎，墨宵身上也有一只，当日阴阳宗为寻求龙渊庇护，将镇派真器赠与了他。乾坤鼎，名为乾坤，可倒转天地，拿来作这个禁阵的阵眼，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沈珏在里面？你拿乾坤鼎来炼制他的魂魄？你想成魔，让他的魂魄永世陪你？”墨宵冷笑，“你可曾问过他是否愿意？”顿了顿，道：“我却忘了，他自然是不愿意的，否则如何能拼着身死道消也要将你斩于刀下……”
　　“住口！”玄龙咆哮，龙身黑鳞片片竖起，泛出森然寒光，颈上逆鳞翻折，又渗出血来，“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你若杀了我，便是彻底绝了自己和沈珏的后路。”
　　“后路……哼，后路！我同他的后路又何须你来操心！”玄龙怒火喷薄，再不容情，周身龙焰翻腾，朝墨宵席卷而来。
　　墨宵目光一沉，黑色龙焰从体内窜出，瞬时化作另一条龙影，两道黑龙气劲轰然相撞，固如磐石的大殿竟被激得震颤不休，“咔嚓”一声，穹顶裂开了一道口子，庞大的气劲狂泻而出，竟将笼罩在龙渊上空的乌云都吹散开来。
　　狂风顿起，卷得浩荡血河浊浪排空，九重殿上却已归为寂静，玄龙缓缓收缩身躯，守着那一抹微光，赤金瞳中似要滴出血来。
　　“沈珏，这是你欠我的。”它道。
　　良久，兽瞳轻阖，复又陷入沉眠。

　　龙渊上空，墨宵咳出一口血来，摸出那枚随身携带的万古玄龙鳞，却只摸出了几片碎屑。
　　“啧。”将那碎片一丢。玄龙遗蜕上的龙鳞炼制的顶级防御法器，就这么碎了。原以为墨重山受了重伤，水淹中洲大耗元气，能搏上一搏，还是托大了。
　　想来也是，区区元婴一重境，如何能与半步踏入凡蜕的玄龙相搏？纵使受了重伤，玄龙仍是玄龙，否则那些道家玄门的修士早已打入龙渊了。若非自己在血脉传承之时出现了意外……墨宵眸色暗沉。
　　“我总算知道为何会来到此处，墨重山，这便是你的执念吗？”不期然间，脑海中闪过一幅画面，刀光森冷滑入颈间肌理，滚烫血液四下溅射，视野里血色凄艳。
　　墨宵无法感受到刀刃入骨的剧痛，也无有那一份烈油熬煎般的绝望不甘，便如一个看客般，看过生生世世，心中掀不起半丝波澜。
　　“毕竟，我还是我，是墨宵，而不是墨重山。更何况，你不过是一个幻影，所以——”他微微一笑，“你还是乖乖赴死罢。”
　　“现在，做些甚么呢？”他自语道， “好戏在即，少了人可不行，这道士当真磨蹭，难不成还要本座亲自去接？”
　　沈珏，沈浮……眼前浮现两张相似的脸。
　　这可真是有趣！
　　合意法身，双身炉鼎，转世轮回，前世今生。
　　沈浮，你的身上，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

　　龙渊之外，一座塔楼正分云拂烟，急速前行。飞至近处，才看出塔身歪斜，似是受到重击，摇摇晃晃地朝腾龙峰而去。后面数道凌厉剑光紧随其后。当先一人脚下并未御剑，身形却迅如剑芒，不过数息之间，便追上塔楼。
　　“那剑修又追上来了！”塔楼之内，一阵惊慌骚乱。
　　“怕什么！星宫飞塔上有禁制，纵使是元婴真人，也无法轻易破了这层禁制！”
　　“可此人不借飞剑便能遁行，分明已到了剑神相合的元婴三重境，若再被他削上几剑，再厉害的禁制也禁受不住啊！”
　　果不其然，那剑修追到近处，只手一挥，剑气过处，传来令人耳膜震颤的铿锵声，塔身宝光便黯淡了一层。那剑修面无表情，连斩了数下，宝光一层层黯淡下去。最终听得一声巨响，整座飞塔轰然崩塌，断壁残屑四下散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