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生香》春落花还在

19、推演之术

　　自他邀沈浮上来，沈浮便知他必有打算，如今闻言，也只是微微一笑，应道：“可。”
　　于问星笑了两声，伸手一拂，身前便出现了一张长几，几案上置一尊铜炉，炉中自有青烟袅袅，升腾而起。他伸手示意：“请。”
　　沈浮盘膝坐于几案对侧，问道：“于真人想用烟推法？”
　　于问星眉头一扬：“原来是同道中人。”
　　沈浮道：“有所涉猎。”他修为失去后，行推演之术便力不从心，但境界和经验毕竟还在，有些东西仍一目了然。修炼卜算之道的修士，行推演之术时需得借助外物沟通天地，有的人用算筹，有的人用卦盘，甚至大法力者可以山河为媒介。观烟是其中一种最为方便的手段，可用来算人命。
　　沈浮精于推演之术，却从未算过自己。
　　卜算之道，只算他人，不算己命。
　　透过弥漫的青烟，能模糊地看到于问星的脸。他原本生得唇红齿白，天生笑颜，如今眉眼沉寂，加上正襟危坐的身姿，陡然显出庄重肃然。
　　青烟聚散，变化无定。
　　一如命运无常。
　　于问星推演了许久，久到整整一炉的雾隐香燃尽。
　　最后一丝烟气散于空中，于问星方睁开眼，眉间有显而易见的疲惫。
　　“如何？”
　　“我算不出来。”于问星答得干脆，“无迹可寻，不可捉摸。”他撑着案几，凑近沈浮：“你是如何做到的？”他一身法力能算天地命数，竟算不透眼前之人。但可以确定，此人并非沈珏，也与他没有什么牵连。
　　“‘卜卦子’也有算不出的命么？”
　　“有啊。”于问星将铜炉收起，不知从何处捞出一坛酒，饮了一口，又恢复成原先那幅混不吝的模样，“跳出三界超出五行，神佛之命，如何算得？”
　　他笑嘻嘻道：“你的命看似在三界之中却又在五行之外，竟是个异数，真是奇哉怪哉！”
　　“那是好还是不好呢？”
　　“既是异数，便说不得准。总之不似沈珏。”
　　“沈真人？”
　　“那个家伙……”于问星又饮了一大口，“天生孤命，九世伶仃，不是善终之命。”说着仿佛似讲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般，笑得停不下来。“一身大义，一世奔波，临了却不得善终，你说好笑不好笑？”
　　“这天地，竟要靠一腔孤魂才能支撑下去，你说可笑不可笑？”
　　沈浮没有笑，垂眸道：“苟利世人，生死以之，这或许便是他的‘道’。”
　　道有千万，沈珏所求的，是一条济世之道，值得尊敬。
　　“或许吧。”于问星收敛笑容，举起酒坛一气喝干了剩下的酒，抹了一把嘴。他生得面容精致，似翩翩少年，纵使做此粗放之举，仍带着写意的风流。
　　一道剑光由远及近，贺卿立于剑身，拱手恭敬道：“于真人，我等已入西陵地界，师伯让我传话，在前头五毒岭等你。”
　　于问星立刻露出了笑容：“静山邀约，怎敢不从？”
　　贺卿静默，有心想说师伯他老人家似乎并非这个意思，望着于真人笑得灿烂的脸，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于问星拂袖而起，对沈浮道：“坐稳了。”足下的葫芦一个俯冲，撞破了云澜，落向前方山头。两人脚下聚云，从紫金葫芦上踏云而下，于问星拍了拍它，那座驾又化作一只大葫芦，被他随手勾着丝绦，晃到了背后。
　　何所道果然已负手等候在此，见到他们，面上仍是那样一副淡淡的表情。
　　西陵多山，五毒岭是他们此行要突破的第一道关闸，紧随其后的还有虎啸岭、冲鹤岭等，及至最后的盘龙岭，共一十八道山岭，均有妖修把守，法阵防护。
　　更遑论闯腾龙峰入龙渊，步步皆是杀机。
　　好在于问星凭借那弟子的一缕头发卜算到她行踪，一路追踪，探得此刻尚未深入腹地。
　　五毒岭地脉特殊，地下又元磁乱力，无法进行飞遁，若要过岭，需得陆行。
　　广元派弟子已得何所道指示，不敢妄动，候在原地等于真人前来。
　　于问星上前两步，眯眼望着面前丘壑丛生的山岭，头也不回地问道：“看出来什么？”
　　“阵是平常的‘阴煞阵’，破之不难，不过阵中凝毒却有些难办。”沈浮随他走上前去，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阵，指尖凝成一道玄光，弹入山岭之中，感应其间阵法流转，那玄光不消片刻便被无声地消融了。金丹修为的玄光，携着生生不息的青木之力，转眼间便被阵中毒雾消融殆尽。
　　贺卿并指一引，一把法剑迅疾如电射向阵中，此为南斗峰炼制的混元金剑，最能克制秽邪之物。果不其然，阵中毒雾翻滚，被混元金气一激，向两边散去。众人还未来得及高兴，法剑飞至半途，毒雾便涌将上来，裹住了混元金气，法剑“哐当”落地，剑身被污，化为废铁。
　　好生可怕的毒。若是修为不够或没有避毒法宝，一但陷入其中，恐怕不出片刻肉身便会被融蚀。
　　何所道抬手，掌心向下，五指虚握，熟悉这手势的人都知他要作甚么。
　　他在唤他那把剑。
　　何所道的剑，并非有形之剑，而是一道剑意。
　　一道日日纳于体内，无时无刻不淬炼于元神之中的无形之剑。
　　“慢。”一只手搭上手背，“你要作甚？”
　　何所道面无表情道：“将这阵斩开。”
　　于问星“啧”了一声，“好极！这一剑下去，不仅毒阵被斩破，连这山也干脆一劈两半算了。”
　　他并非说笑，当年渡厄山头，何所道倾力一剑，削掉半壁山崖，那时他方踏入元婴境，剑意凝实远不及如今。倘若让他一剑斩下，其动静必将惊动驻守在这边的妖修。
　　如今玄道与妖族的争战一触即发，此时还不是最佳的引战时机。旨在救人，动静愈小愈好。若不是西陵元婴境的大妖太多，需得何所道庇护，这群金丹修为的小弟子才是最佳的战力。
　　“若非必要，元婴境修士勿要出手。”
　　何所道皱了皱眉，将手放下，不着痕迹地避开了手背上搭着手指。
　　于问星平日里卜道问卦，研习阵法，调丹弄药，故而指腹温软柔嫩，有如凝脂软玉，迥异于寻常修士。他笑了两声，十分自然地收回了手，暗中捻了捻手指，心中十分自得。
　　贺卿上前道：“敢问于真人，可有破解之法？”
　　“哼，尔等算是求对了人。”于问星勾起紫金葫芦，神色颇为得意。
　　沈浮此时方意识到，广元剑派此次是有备而来，携于真人一道，是要借他之手破阵。他自己精于阵法，因此对于问星接下来如何施为颇感兴趣。对他来说，破这“阴煞阵”不难，难的是如何避开里头无处不在的毒雾。
　　于问星拂开葫芦嘴，倒拎葫芦，晃上一晃，顷刻间一堆宝材兜头落下，在他脚下堆成一堆。
　　沈浮仔细打量，除却碧蟾沙、天罗丝等宝材外，还有十六面颜色青碧的阵旗，这是……想要以阵破阵？
　　除沈浮外，广元剑派诸人对阵法一窍不通，只看到于真人沿着周遭转了一圈，选好了位置，出手如电，一会儿工夫，八面阵旗便已布置妥当。沈浮望见于真人手中剩余的旗子，心中已猜出他的打算。
　　于问星掂了掂手中阵旗，化作一道遁光，转瞬间，身形出现在半空。阵旗心随意动，绕他周身缓缓转动，任他调弄位置，不多时，阵型已现。于问星并指一引，阵旗化作八道青芒齐齐穿过阴煞阵，落入布满毒雾的山头。顿时，一道清气如有指引，穿阵而入，毒气翻腾不休，缓缓向两边分开，露出了山林本来面目。
　　于问星从云头落下，拍了拍手：“大功告成。”率先走入阵中。
　　何所道不发一言，随他入了阵。广元派弟子见状，连忙跟上前去。沈浮走在其中，感应到源源不断的清气自脚下生出，形成一道气障，将毒雾隔绝于外。
　　“沈小友，我这阵布得如何？”
　　“子母双阵，引气冲煞，确实高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