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生香》春落花还在

17、一缕神识

　　沈浮从他话出嗅出一丝不寻常的意味，问道，“若玄龙不死……”他话未说完，面前青年神色一整。沈浮只觉得腰间一紧，已被墨宵揽在怀中，转到了青石后头。
　　沈浮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却被墨宵牢牢扣住，在他耳边低声提醒道：“有人。”
　　沈浮自然是感知到了数道气息，正是贺卿一行人，离得近了，甚至听到了他们交谈。
　　“奇怪，那妖修的气息到这里便没了。”
　　“再探查看看。”
　　那声音只隔着一块青石，近在耳前。
　　沈浮不敢再动弹。
　　他与墨宵所处的青石背面恰有一处凹缝，正容得两人，墨宵带着他藏身于这处凹缝中，撑开了结界，堪堪能隐匿两人行踪。
　　脚步声绕过青石，正停在他俩面前，近到能看清贺卿眉睫投在颊上的阴影。沈浮和他谨慎敏锐的目光相对，几乎让人产生了被看透了的错觉。
　　“别紧张，他发现不了。”低醇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不出意外地发现白玉一般的耳朵泛出绯色。
　　果不其然，那目光只是缓缓扫过了他们所处的凹缝，很快便又移到的别处。
　　“师兄，这里也没有。”
　　“看来是哪只大妖路过。”
　　贺卿默不作声，又将周遭细细打量了一番，此时妖云退散，明月当空，松林周遭已不见半分妖修踪迹。想必是哪只大妖路过，随手挑衅了一番。他将剑收入鞘中，吩咐道：“走吧。”
　　“师兄，这就回去了吗？”
　　“沈道友还被困在阵中，先去找他。”
　　语声愈来愈远，不多时人声尽消，周遭又恢复了一片安静。
　　一道笑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宁静：“他们还挺关心你的。”
　　衣衫轻薄，两人贴得极近，沈浮几乎能感触到透体而来的热度和起伏的肌理。他拂开腰间的手，率先从结界中走了出来，淡淡道：“我与贺卿是君子之交。”
　　墨宵略微遗憾地收回手，负在身后，闻言哼笑了一声：“君子之交？我看未必，他望着你的眼神，可不像一个君子。”
　　“小人之心，自然见谁都是小人。”
　　“道长光风霁月，同他是志同道合的君子之交，同我这小人便只是虚与委蛇的相互利用。”
　　“我并非此意……”
　　“可是当初是谁一心夺我真器，不惜痛下杀手——本座差点忘了，道长如今记不得此事，自然仍是白璧无瑕的君子。”
　　若论起唇舌功夫，沈浮向来是胜不了墨宵的。
　　如今被说得哑口无言，薄嫩面孔上泛出血色，沈浮一言不发地往回走。
　　“回去作甚，莫非还想与那小子月下谈心？”
　　沈浮止住步子，回身问道：“你是如何得知我在此地的？”这处地界广袤，玄龙既在海上耗费了一个日夜，几乎不可能在短短时间之内找到他的踪迹。
　　从方才起，他便隐约感到怪异，青年话中对他连日来的所作所为知之甚详，仿佛从未离开过他一般。
　　被发现了么？还真是机敏。
　　墨宵道：“我在你身上种了一缕神识。”他神情自然，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这抹神识实在是太过细微，藏在沈浮体内竟也未能引起他的察觉，更遑论其他人了。如此一来，无论他身在何方，所遇何事，神识主人都知晓得清清楚楚。
　　沈浮面上露出惊怒之色，忙运起浑身真元，想要将那抹神识从体内抹去，然而元婴修士种下的印记，又岂是那么容易抹去的。任他用各种办法，那抹神识仍销抹不去，反倒是因他在意，越发感受到它的存在。
　　便如时时刻刻有一双眼睛盯着他般。
　　“你、快些将它除去！”
　　“我若不应呢？”墨宵含笑道，“有它在，可护你周全。若有什么异变，我也能及时知悉。”
　　沈浮忍着怒气道：“既如此，让我在你身上种一抹神识便是！”
　　谁料青年十分坦荡：“你若想种，并无不可，只是你修为低下，恐怕神识一入体，便被吞没了。”他这话并未作假，元婴修士的神识比之金丹修士，犹如汪洋和湖泊，更遑论两者凝实的程度。沈浮的神识入他体内，须臾间便会被墨宵庞大的识海吞没，一丝一毫都不会存在。
　　墨宵见这道士眉头蹙起，眼神若冰，知他彻底恼了，不由道：“你可知龙渊有多少妖族想要我种下神识，受我庇护？”
　　沈浮厉声道：“墨宵，你把我视作妖宠之流？”妖族兴盛这一套，常有弱小妖物为寻求大妖庇佑，心甘情愿种下神识印记，自此便只能依附于大妖，任其予取予求。
　　沈浮一介人修，柔和外表下仍藏着一副傲骨，闻言倍感屈辱。
　　墨宵道：“我取出便是，何必如此动怒。”原以为脾气好上不少，骨子里仍是那幅高傲脾气。他伸出手，探向沈浮颈后，扯出一缕细若游丝的神识。
　　沈浮沉着脸，捏住那缕神识，指尖一错，便将它碾个粉碎。
　　若是那些轻佻之举、戏谑之言，他便当作妖性如此，虽然不喜，尚可忍得，但在他身上种下神识，却是涉及了他的底线。
　　妖族果真尽是些狡诈狂悖之徒！
　　沈浮面上浮现寒霜，不欲与他多言，转身便走。
　　“沈浮！”一只手将他拦了下来，“你真不打算同我合作？我一路打探，这处地界非比寻常，极为凶险……”
　　“阁下想知道什么？我所见所闻阁下已借这神识，知晓得清清楚楚。沈浮区区金丹修为，恐怕帮不了你什么！”
　　手臂被一把拂开。墨宵跟在他身后：“不再考虑一下吗？”
　　沈浮停在松林旁，冷笑一声：“你还不走，或者是想尝试一下广元剑派的剑阵？”
　　墨宵轻轻“啧”了一声，不再强求，嘴角微勾：“沈浮，你若想破了这境，迟早会与我相见。好生保重罢。”
　　沈浮冷冷道：“不劳费心。” 头也不回地跨入迷阵。
　　墨宵站在阵外，望着那道士身影没入松林之中，转眼便被这迷阵隐去了踪迹，笑了一笑，挥袖化作一道烟岚，离开了此地。
　　沈浮入了阵中，随意走了不久，便与贺卿打了个照面。
　　“沈道人，原来你在这儿！”贺卿那浓眉师弟喊道，“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我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回事，你们俱都不见了。我在这里转了许久，也不曾找到出路。”
　　那师弟望了他一眼，见他气息略浮，面上泛出淡淡血色，误以为他情急所致，同情道：“这迷阵着实难走，我上次在阵中迷了路，转了三日都未出去。”
　　沈浮笑了一笑，问道，“那大妖找到了吗？”
　　“别提了，找了一圈连影子都未见着。”
　　一行人纷纷抱怨。
　　“行了，回去吧。”贺卿皱了皱眉，道，“那妖物敢公然挑衅，必然是个修为不下于元婴的大妖，走了也好。”又转过头对沈浮道：“你走在我们中间，便不会走散了。”
　　沈浮应了一声，跟在了贺卿身后，穿过迷踪阵，又回到了剑意居。
　　众人奔波了大半夜，先是找妖修，后是找沈浮，各个疲累不堪，纷纷回房歇息。贺卿从何所道处禀明了情况回来，见沈浮仍站在庭中，面露惊讶：“沈道友，有事么？”
　　沈浮道：“贺道友，我也想去龙渊，明日能和你们同行么？”
　　贺卿一愣：“你去龙渊做甚么？”
　　沈浮道：“只是去求证一些事。”他见贺卿神色慢慢严肃起来，没有回应，连忙补充道，“只是同行，有个照应，不会给你们带来任何麻烦的。”
　　贺卿道：“我并非这个意思，你应该知道龙渊如今妖魔肆虐，极为危险。”
　　沈浮道：“我知道。但我不得不去。”
　　“我们还没有做好与妖族开战的准备，营救完舒师妹便要撤离，所以不会深入龙渊腹地。”
　　沈浮道：“无妨。”
　　贺卿又劝了几句，见沈浮仍然坚持，只得道：“待我明天问过师伯。”话中之意已是应了。
　　沈浮道：“好。”眼角眉梢带上了一丝笑意。
　　贺卿望了他一眼，转开了视线，淡淡道：“时辰已晚，道友先行休息罢。”
　　沈浮回了房，没有半分睡意，将思绪又重头梳理一遍。那条龙虽行事狂悖，惹人讨厌，却有几分本事，不过一日便打探得清楚明白。得他这番信息，沈浮心中已隐隐有些猜测。他与墨宵所处之地乃是七千年前的中洲，却绝非是回溯时间，回到过去，否则不可能飞不出中州地界。
　　沈浮不敢再使推演之术窥测此方天地气数，恐如上次一般吐血晕厥，不过当时强行中断时，他便已觉察出一丝异样。若将一方世界的气运比作亘古绵延的长流，他所初窥的这方天地的气运却轻薄如绸，似是凭空而生，又将转瞬而去，绝非一方世界该有的模样。
　　又或许是一处幻境？只是这幻境自成一界，太过真实，又恰巧将他二人同时拉入其中。狐族尤善迷魂惑人之术，借法宝布置出一处幻境并非难事。只是为何是七千年前的中洲？为何要有一条玄龙？
　　自他入这幻境，所见所闻，事事指向那条玄龙。
　　龙渊，他必然要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