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生香》春落花还在

16、水淹中洲

　　那灵识似是极为胆小害怕，真元只是轻轻一触，便瑟缩成一团，隐去了踪迹。沈浮细细探寻，送了一缕自己的神识进去，尝试与它沟通，可惜无法得到任何回应。他不免有些失望，用神识温养这把袖刀，需要上百年才能将刀中那抹懵懂灵识化成刀灵，那实在是太漫长、太久远了。
　　“贺道友，你可知有甚么能帮助灵识化为真灵的办法吗？”
　　贺卿思索了片刻，沉声道：“有是有，不过……”
　　沈浮双眸微亮：“不过什么？”
　　贺卿却沉默不语。
　　沈浮露出失望神色：“想来这是广元剑派的不传之秘，是我唐突了。”
　　贺卿解释道：“并非不能告诉，只是这方法太过激进，有损根基。”
　　沈浮神色诚恳：“道友但说无妨，我若做此选择，必然会作周密考虑，承担起后果。”
　　“好吧。”贺卿颔首，将这方法说与沈浮听。
　　沈浮听罢，陷入久思，似乎在心中权衡得失利弊。贺卿所说之法并不复杂，袖刀重铸，刀成之时，需要他以一缕命魂作牵引，三口本命精血为饲，刀中灵识受命魂和本命精血供养，便有机会化灵。只是此法过于凶险，命魂和本命精血都关系重大，一旦受损，会动摇修道根基，且此法也并非万全之法，极易失败。
　　贺卿道：“沈道友，此事不宜过急，用神识温养虽然漫长，却是最稳妥的方法。”
　　沈浮点头，正要谢他好意，庭中月色忽然一黯，抬头望去，黑云蔽空，妖风阵阵，院中树摇影动，簌簌作响。
　　贺卿神色一凛，一把抓起剑匣，何师伯的剑意居，外有迷踪阵，内有结界，何况有一个元婴真人坐镇，究竟是哪一只不开眼的妖怪，敢来此地挑衅？
　　不多时，狂风卷地而起，松林摇摆不住，似要连根拔起，剑意居内广元派弟子纷纷被惊动了，持剑而出。一道剑意冲天而起，穿透妖云，似一道定海神针，将整座宅院连带松林稳稳镇住。
　　“贺卿，且去看看。” 一间斗室内，传来一道平淡无波的吩咐。
　　贺卿恭敬地应了，带着众子弟朝外去探查。
　　沈浮心中一动，跟上前去：“我也去。”一行人走在松林，沈浮落在队伍后头，脚步一转，眼前景物移换，果然不见了前头众人。这等迷阵，借助五行八卦排布，先前他已推演过，未有任何阻碍，三转两转，便从松林中绕出了出来。
　　这是松林另一端，不远处是一条潺湲溪流，沈浮沿溪逡巡了一会儿，未有发现，心中暗道：恐怕不是他了。转身欲要回去，肩头忽被一物击中，戏谑语声从身后传来：“沈道友步履匆匆，难道急着回去见广元派那小子？可真是有了新人忘了旧人呐！”
　　沈浮转身，仰脸望去，溪边青石上头正坐着一人，一手支在膝头，懒懒地撑着半边身子，一手捏玩着一块石子，尽是轻狂之态。
　　不是那玄龙是谁？
　　“若我未记错的话，是阁下先抛下我这受伤之人，独自逃遁的罢。”沈浮微微垂眸，月光照在他低垂的眼睑，勾勒出秀致眉眼。乍然望去，颇有惹人怜爱的隽柔之色，全无当日无尽海上的飞扬凌厉。
　　一个人失去记忆，性情也会发生如许大的变化么？
　　墨宵兴味盎然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笑了两声，道：“是我的不对了，当日确实事出从急，还请道友原谅则个，莫要恼我才好。不过——”他话头一转，“道友就不好奇，本座去了何处么？”
　　沈浮望了玄龙一眼，淡淡道：“你自有去处，与我反正是不相干的。”
　　“道友这话错了。”墨宵单手一撑，从青石上跃了下来，正落在沈浮身前，他微微倾身，凑近沈浮耳侧，“我俩现在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温热的气息扑在耳畔，薄嫩白皙的耳根泛出绯红，沈浮皱眉退了一步，不悦道：“阁下有话大可明说，何必做此轻佻之举。”
　　这小道士的反应如此生嫩，确实不像是装出来的。墨宵心道，来日方长，若是把人惹急了，便不好玩了。笑了笑道：“那日我将你丢给广元派后，只身去了一趟无尽海。”
　　“我在海上驾云驶了一日一夜，终于碰见一处陆地，上得岛来，却发现仍回到了这处地界。”
　　他用“这处地界”，而非“中洲”。
　　沈浮沉吟了片刻，皱眉道：“看来我们是被困在这里了。”若是小界，自然会有空间壁障，也会有进出的入口，入口必然在当初上岸处附近。
　　似是知他所想，墨宵将手中的石子一抛，道：“我沿着海岸线前前后后翻遍了每寸地，甚至潜入海底翻查了附近海域，找不到任何入口。也没有空间壁障，看来不是误入了小界。”
　　沈浮道：“不是小界，莫非是幻境或虚境？”
　　“这却不知了。”墨宵道，“不过一路行来，倒是收获了不少趣闻。”
　　“这处地界唤作‘中洲’，地貌也与‘中洲’无异，甚至宗门派别也多有对应，就连本座那大昭殿中，也有一条玄龙！”
　　沈浮心头一跳：是了，贺卿的师妹被妖物掳去龙渊，便是要为那条玄龙祭阵。他还曾说过玄龙引无尽海的海水倒灌大陆，引发地窍震荡，才导致了如今妖魔肆虐的乱象。
　　他记忆缺失，只觉得这情形似在哪里见到过，说不出的熟悉，却怎么也记不起来。
　　墨宵道：“看来你记忆还未恢复。”否则，只要是中洲的修士，必然对此有所了解。
　　“玄龙水淹中洲，是七千年前的旧事了。”
　　当时中洲格局并未像后世一般，玄门道派、妖宗魔门林立，人、妖、魔三足鼎立。当时玄道势力强横，大陆上分成无数个大大小小的诸侯国，依附于各个宗门，倾其国力供奉这些门派，同时接受宗门庇护，两者关系密切，因此沈浮才会见到苍麓城中修士和凡俗百姓共处的情形。
　　魔族封于地窍之中，而龙族蛰伏于龙渊，向来隔绝于世。久而久之，大陆之上，玄道势大，妖修和魔修的处境格外艰难。大家似乎都忘了，在人族兴起之前，这方天地的主宰，曾是一条龙。
　　那是近神的存在。
　　直到玄龙动怒，掀起狂涛，水淹中洲，一切晚矣！
　　人族损失惨重，玄道开始式微，人妖魔三族势力重洗，后来又经过九州之乱，才逐渐形成后世三足鼎立的情形。
　　这段历史在墨宵幽沉的语调下，带出了一股萧肃。不过是寥寥数语，让沈浮感到他对此极为熟悉。
　　沈浮想到，同为玄龙，墨宵应与他关系匪浅，才对这些旧事知晓得这般清楚。
　　“我猜，你此时定是在想，我与那条龙是什么关系。”墨宵深邃的眼眸中竟含着一丝嘲弄之色。
　　沈浮道：“这是你们龙族的事。”
　　墨宵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
　　沈浮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玄龙为何发怒？”
　　“他的事，我如何得知。”
　　沈浮望了他一眼，心中总觉墨宵话未说尽，又问道：“后来呢？”
　　“后来？”墨宵神色散漫，懒洋洋道，“死了。”
　　“玄龙这般厉害，又怎会轻易殒命？”
　　“再厉害的人，也有软肋。总之他确实是死了。”墨宵道，声音低了些许，“或许大家都该感激他的死，否则便没有了如今的中洲，也不会有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