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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陈事其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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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怀瑜看着楚奕离开的背影,
我说错什么了吗?
他叹了一声。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就很难看懂楚奕的心思了。
楚奕刚走,殿门又被打开。进来的是两位宫人,对楚怀瑜行了礼,便上前替他更衣。
二人手脚非常轻,生怕弄疼了这位尊贵的淮南王。
楚怀瑜也就由着她们摆弄。二人弄了足足有半个时辰,才将楚怀瑜弄好。
待他坐上回府的马车,太阳已经下了山。夜幕降临,出宫的路已经点上了灯,并不显得很暗。
出了宫门,街市更是热闹。
已近岁末,按照惯例,各国使臣都会在年时来元辰贺岁,而君王会设下极尽珍馐的琼华宴以款来使。
此时陆陆续续已经来了不少人,不仅是使臣,还往往有许多别国的商人来做生意,此时关税大幅减免,人们又喜买些年货,正是大赚一笔的好时机。
车水马龙,万家灯火。行人皆很主动地避开楚怀瑜的车。这马车华丽无比,又有人持刀护送,里面坐的定是惹不起的王公贵族。
楚怀瑜不想惊扰了别人,吩咐驾车人行的慢一些。
他掀帘看了一眼窗外,其实他这个淮南王当的一向低调,很少这么大阵仗出门。
楚怀瑜素来是爱热闹的,也喜欢融入到这份热闹中去。
他又想起楚奕来。
那个孩子在登基之后,性格变了很多,愈来愈孤僻,甚至有些喜怒无常。身处那样的高位,自然是孤独的吧。
可是,这便是君王的命运。
“哎,你听说没有,温家那温雅言公子原来都有了孩子了。”
“我当然听说了,这事儿谁还不知道,城里都传遍了!”
喧闹之中,楚怀瑜忽然听到这样的谈论,立马来了精神。
“哎哎,我今个买菜刚好看见!那孩子挺大的了,长得俊的很,有这么高。看上去都有十五六岁了。”
“有这么大了?温公子够能干的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孩子可怜的很哟!据说是温公子少年时南下游学,和一个异族女子的种!他娘也是个烈性的,被温公子这么始乱终弃了,硬是咬牙把这孩子拉扯大,后来得了病要死,死之前才说出孩子父亲来,叫他来认祖宗。”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哎,早上那孩子在温府门口哭了好久,
边哭边说的,唉!哭的那叫一个惨,围了好多人看。那孩子为了来找父亲腿都跑断了,是爬着才来了京城,哎呀!作孽哦。起初温家还不认,后来实在没办法才把人接进去。真是作孽……”
议论声渐远得听不清了,楚怀瑜在车里早乐得快岔了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阿泫是怎么想的这出认亲大戏的。想想温雅言当时会是个什么脸色,楚怀瑜就笑得受不住,扯得伤口都有些疼。
等车到了温府,他叫车夫停了下来。
本来是和阿泫他们约在这里见的,可是此时温府大门紧紧闭着,门口还围了一圈五颜六色的姑娘。
这些个姑娘楚怀瑜不认识,但是长得确实都不错。
只见这些姑娘将温府围得严严实实,一边拍门一边叫骂着让温雅言快出来,要讨个说法什么的。
楚怀瑜听得那些骂声,大概也明白了,这些个姑娘都是温雅言惹出的桃花债啊。他看着这一圈子梨花带雨的姑娘,不禁感叹这温辞的本事。
楚怀瑜对女子一向没有什么办法,这样的情况他也不知怎么处理才好。
“淮南王殿下,”
这时,忽然马车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小的是温公子派来的,替我家公子告诉您,我家公子正在王府等您。”
楚怀瑜听言喔了一声。原是躲到我的王府去了。他觉得好笑,说了声知道了,便让车夫往淮南王府去。
淮南王府就在不远的另一条街上,王府离主路远些,略微显得有些僻静。
马车停稳,护卫刚要去扶楚怀瑜,府内忽然快步走出两个人来。
前面的是云倦,后面是一个提着灯笼的中年男人。
“慢些慢些,我们来吧。”
中年男人约摸有五十岁了,看上去精神很好,他对护卫拱手道,
“有劳各位护送我们王爷回来,谢谢谢谢。”
一边从兜里取出碎银分发给车夫和护卫们。
云倦赶忙上前扶起楚怀瑜,少年的眼睛映着灯笼的光,明亮清透:
“公子,您回来了。”
楚怀瑜嗯了一声,被二人轻轻扶坐在轮椅上,回头谢了那些宫中之人。护卫与马夫行了礼,便告退了。
“阿倦,殷叔,你们怎么来得这么快?你们一直在这等着的?”
“他本要去温府找您的,我怕那儿人多你俩会走岔了,就不让他去。结果这孩子非拧着要站门口等,我这就陪他在门口站着了。我们快些去厅里吧,温公子他们就等着王爷呢,”
殷叔一边叫来两个家丁帮着把轮椅抬上王府的台阶,一边笑道,
“对了,温府门口今日可热闹了,您是没看见啊半个城都围那,温公子脸都气绿了。”
“我回来时看那还围着不少人,可以想见。”
楚怀瑜道。
进了府是个雕花镂空的照壁,绕过不远便是正厅大院。
近了厅堂,楚怀瑜远远便看见里面桌边围着三个人。其中一个身着绛红金线绣衣头饰金玉发冠的,正皱眉摇着扇子,他的身侧立着一个身着劲装的少年,那少年长得与云倦十分相似,但是气场完全不同,云倦平日里低眉敛目,温顺乖巧,这位却看上去神气活现。
绛红色的便是温雅言公子,而那个少年是云倦的哥哥,云舒。
还有一位身着黑衣的背对着厅门,也是坐在轮椅上,大概是阿泫了。
云舒先看见楚怀瑜,笑着朝他挥手道:
“王爷回来啦!”
那两人听见,也齐齐向楚怀瑜看来。
楚怀瑜被推进屋,对三人笑道,
“回来了,这是等我吃饭么?”
温雅言见到他,一下站起来,合了扇子刚要兴师问罪,又看他坐在轮椅上伤得不轻的样子,一肚子火气不由消了大半,皱眉道,
“你怎么把自己弄得这样狼狈。我听说你差点回不来了。”
“无妨无妨,躺些日子就好了。”
楚怀瑜弯眸一笑,
“倒是你,你没有事吧?”
“你还说?坐家里忽然听说我多了个儿子,满城皆知就我不知,你是不知道我今个怎么从温府逃出来的。”
“你该谢我才是,你这样一天天是风流快活,但何时才能成家呢。我们阿泫这样好的孩子给你做儿子,难道还亏了你吗?”
说着,楚怀瑜回头看向轮椅上的少年,阿泫也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义父说的是。”
阿泫道。
“义父?”
楚怀瑜有些懵,
“谁是你义父?”
阿泫眉眼弯弯,笑得像只小狐狸。
“本公子既然腆了脸当他父亲,您做他义父也是自然。”
温雅言摇了摇扇子,
“您就收了这样好的干儿子罢。”
楚怀瑜想了想,皱眉道:
“我的身份只怕……不好这般认亲。”
其实正如陈府荣所说,他这个淮南王的权势确实过于独大了,大得让人惶恐。
先帝临终之时,楚奕方才九岁,先帝知道楚怀瑜一向与楚奕叔侄感情深厚,于是便将楚奕托付给他教养。
但是,即便是兄弟,帝王又如何能完全信任他。于是先帝将楚怀瑜的弟弟封至北土,为北凌王,明为恩赏,暗为牵制。
楚怀瑜至今仍记得,先帝去世当晚与他的密谈。
那夜灯影摇曳,乌风飒鸣。
先帝要他答应两件事,一是尽心辅佐楚奕,保元辰太平。二是终身不得娶妻生子,不可留下后代。
这是命令,也是请求。
楚怀瑜除了答应,别无选择。
“王爷……怎么了?”
阿泫见他脸色凝重,问道,
“王爷,若是不想这样,阿泫听王爷的。”
楚怀瑜抬头,正对上阿泫的眼,那双眼里有关切,有失落。那一瞬间,他的心又软了下来。
“并非我不愿意,只是,不便在公开场合这么叫我。以后,你在外面还是得叫我王爷,在私下里,才可以叫我义父。”
楚怀瑜解释道,
“别误会,我并非不想,只是有碍身份。阿泫可以理解吗?”
阿泫听闻,眸子又亮了起来,笑道,
“是。义父,阿泫明白。”
“行了,他以后也是有名姓的人了。既然大家都当我是你爹,你就是我温家的少爷。”
温雅言道,
“我定不会亏待你,温泫。”
“嗯。以后淮南王府也是你的家,你随时可以来。”
楚怀瑜道。
“你俩说得如此动人,我看阿泫都快感动哭了。”
云舒笑道。
“阿泫三生有幸,能得到如此的父亲和义父,确实快感动哭了。”
温泫道,他的眼睛一直停留在楚怀瑜身上,
“义父,您饿吗?”
“看着一桌子菜吃不着,我反正早饿了。”
云舒道,一面用肘轻轻顶了一下身旁的云倦,
“阿倦也说他饿了。是吧?”
“云舒啊,你怎么就这么没规矩,你学学人家阿倦。”
温雅言用扇子作势要敲他的头,被云舒一侧身躲了过去,
“我在家里怎么教你来着。”
“好了,快吃饭罢。”
楚怀瑜笑道,
“阿倦阿舒,快坐下来。”
这一顿饭吃得很轻松。楚怀瑜伤着不能饮酒,温雅言又觉得一个人喝着没趣,五人就只谈些闲话家常吃着,也是其乐融融。
饭毕,温雅言便说要走了。楚怀瑜知道他是想让自己早些休息,也就不留他。
温泫自然要和他的便宜爹爹一起回去,临走前,楚怀瑜总觉得不太放心,嘱咐他定要好好养着,又说了一通手上腿上的伤什么不能碰,饮食如何如何禁忌云云。
温泫虽听得发晕,嘴角却不由得弯起来,
“义父这么担心我,不如我就不走了?我就留在这里好不好。”
“你不要休息你义父还得休息,你还是跟我回去吧。”
温雅言道。
“我又不会吵着义父,阿泫很乖的呀。”
温泫对着楚怀瑜眨了眨眼。
不等楚怀瑜说话,温雅言看了一眼云舒,云舒心领神会地上前推着温泫的轮椅。
“哎呀,义父,阿泫舍不得您嘛!”
温泫被推着向前,回头对楚怀瑜道,
“那义父保重!阿泫会想你的!”
这一条街的距离怎么弄得像天人永隔一样。
楚怀瑜轻笑一声,
“你好好养着罢。”
待他们都走了,王府终是恢复了往日的寂静。云倦走到楚怀瑜身边,给他披了个毯子在膝上,道:
“公子想休息吗?”
楚怀瑜确实觉得周身疲惫,伤口也隐隐疼着。他抬头看了眼天,今晚的月色不是很亮,缀着疏星,美得波澜不惊。
楚怀瑜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若是时间于此刻成为永恒,似乎也不错。
“回去休息吧。”
过了许久,楚怀瑜叹了一口气,又笑了笑,
“可以休息好一阵子了。”
接下来的十几日,楚怀瑜过得确实十分清闲。第七日时有人来禀陈府荣的死讯,他也没多说什么。他每日大半的时间都躺在床上,云倦也是个没事的,天天除了练功,就是在床边守着他。
如楚奕所说,任太医天天都会来看一次楚怀瑜,有时前日诊过不必复诊,楚怀瑜便和他聊些宫里的事。任太医不上朝,政事他了解不多,反而对后宫的事略知一些。
皇帝后宫妃子本就不多,连上皇后一共也就四位,加上皇帝本人对这些事情似乎毫无兴趣,一年也不进后宫几次,那些主子们见不着皇上,都有些虚火旺盛,时不时叫他们治一些长痘一类的。
很多大臣都觉着陛下对后宫如此冷淡不是办法,纷纷劝谏。
楚怀瑜听着有些无奈,楚奕毕竟年少,对男欢女爱什么的可能还没开窍,这些老臣倒是一个个急得很,也不嫌烦。
任太医称是,
“这些倒是小事,只是陛下近日老是咳嗽不止,臣去看过,应是忧劳过度,虽不是很严重,也希望淮南王有机会的话可以提醒陛下注意身体。毕竟陛下很愿意听您的话。”
任太医面露担忧之色,确是一个忠厚的仁医。
楚怀瑜点了点头,虽然他并不觉得楚奕有那么愿意听他的话。
一般情况下,任太医都是未时左右来,待他离开,正是一天中阳光比较柔和明媚的时候。只要天气好,楚怀瑜会叫云倦将他推至院内透透气。王府院内有一棵很大的桃树,春日是很美的,只不过现在是秋季,花期早过了,叶子也不太有精神。
树下,楚怀瑜摆了一张几案,是用来在花季落英之时附庸风雅,赏花作画的,但这个时节,他更愿意坐在阳光之下,看些闲书,聊以度日。
养老生活是如此惬意。
一日下午,楚怀瑜正在看一本坊间流传的侠义传奇。这是从温府送过来的,温雅言知道楚怀瑜闲来无事喜欢往茶楼里跑,想他困在府里养伤定是闷烦,便搜集了不少流行的传奇话本来给他。楚怀瑜对此很满意。
他正看到关键之时,那主人公被暗箭偷袭,又与刺客大战,渐渐落了下风,眼看就要被剑刺中。
这时,突然哗啦一声,什么东西落在了楚怀瑜的身边。
楚怀瑜吓了一跳,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只硕大的鸽子。仔细看看,那鸽子的脚上似乎还绑着什么。
那鸽子长得圆滚滚的,身形也显得十分笨拙。楚怀瑜怀疑它是从厨房跑出来的。
他捞起鸽子,将它脚上绑着的东西取下来。那是一个小小的竹筒,竹筒里装着一个卷起来的字条。
这么肥的鸽子也能送信?
楚怀瑜把它小心打开,只见那字条上画了一个小人,正对着自己叉腰,一副很生气的样子。
他愣了片刻,不禁笑了起来。
这小人无论衣着发型,都和温泫一模一样。
近日没见着他,可能他是生气了吧。
楚怀瑜叫人取了纸笔来,他看着字条上的小人,想象了一下少年叉手赌气的模样,实在越看越可爱,反应过来时,他已抬手给那小人添上了对狐狸耳朵。
想了想,他将这张收起来。在一张新的纸条上写道,
“这飞鸽如此不凡,想来他的主人定是位高人了。楚某刚得了些干果,是西域进献,陛下赏赐的,甚是清甜可口,不知侠客可否赏脸来陋室一聚,共同品尝?”
写完他将纸条放回竹筒里,摸了摸肥肥的鸽子头,扬手让它飞。
那鸽子磨磨唧唧,半天才飞出王府。
楚怀瑜有些期待地看着围墙,果然片刻之后,鸽子又摇摇晃晃地飞了回来。
楚怀瑜将纸条取下,只见上面又画了一个哭丧着脸的小人:
“乐意之至,怎奈上级不允。
义父您恢复得如何了?我听云舒说了京城很多有趣的地方,他说义父最喜欢去啼云馆,父亲最喜欢去留香楼,据说城里最好的酒楼是江南第一楼,那里的黄金软玉糕义父喜欢,云舒还说您喜欢吃西城元宵铺的桂花圆子和城南的脆皮烤鸭……对了,听说城北有个高楼,上去能看到京城全景,义父去过吗?真希望阿泫能快些好,这样便可以和义父去看看了。”
这云舒都在和温泫说什么,啼云馆也罢了,那是喝茶听戏的地方,留香阁……那可是妓院啊。
还有那个什么城北的高楼……那不是京中流行的情人会面之地吗?
楚怀瑜皱眉,他有些怀疑自己把阿泫送到温府是不是在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