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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陈事其四 ...

  •   王宫大殿内有些阴郁的气氛。百位朝臣皆跪伏在地上,没有人敢动。

      在那高高的龙椅上坐着的,是一个身着龙纹帝服的人。

      “所以……你们想告诉朕,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龙椅上的人咬牙道,声音很低。

      元辰的殿宇极大,千人也容得下,这个空洞的建筑,能将声音也放大。

      一句话,让朝臣们毛骨悚然。

      皇帝抬起头,帝冕之下,这个身处众人之巅的,是个面目清朗的少年。

      “跪在这里做什么,给朕去找啊!”

      皇帝的声音带着愤怒,眼神可怕得能将人剜心剔骨。

      “陛下——”

      无限寂静之中,一个身着紫色官服,两鬓斑白的中年男人抬起了头。

      “淮南王殿下被奸人谋害。还请陛下不要太过伤心,保重龙体……”

      “闭嘴!”

      皇帝一声怒喝,那人愣了一下,又跪伏下去。

      “现今之际,应该缉拿凶手,臣请求陛下出兵,缉拿叛臣齐昭!”

      “齐将军掌握着我元辰近半兵力,缉拿?怎么缉拿?”

      一位红色官服的中年人道,语气急迫,隐隐夹着拱火之意。

      “臣以为齐将军一向正直无私,定不会叛国,更不会谋害淮南王殿下!”

      另一位身着红色官服的老者抬起头,指着那紫衣男人骂道,

      “陈府荣,你这是挑唆元辰内斗!你是何居心!”

      “夏大人言重了,这个罪名陈某可担当不起,只是大权旁落,陛下难道从不担心那齐昭有异心?当然,除了齐昭,陛下难道从不怀疑淮南……”

      “朕叫你闭嘴!”

      未等他说完,皇帝龙颜大怒,

      “再乱说话,斩!”

      陈府荣听闻,话咽了下去,垂头道:

      “陛下心里,应该明白。”

      朝廷上再也没有人敢说话了,所有人都俯首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这是皇上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是皇上第一次在臣子面前,流露出这么强烈的情感。

      皇帝坐在龙椅上,随着呼吸的渐渐平静,他感觉有些无力了。

      为什么会觉得这么累。

      明明,一向如此啊。

      他抬眼看向殿外。外面一片阳光大好。

      他感觉一阵不真实的眩晕。

      那个人真的死了吗。

      记忆中,那个总是乘着阳光,那么恬然地走进来的人。

      如师如父。耀眼且温柔。

      可是他,现在在哪里呢。

      皇帝低眸,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时,突然一声划破了寂静。

      “报——

      陛下,淮南王求见!”

      这一声传来,凝滞的大殿瞬间涌起了惊涛骇浪。

      “淮南王?”

      “淮南王没死?”

      “怎么会这样?”

      皇帝听闻,立刻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宣,快宣!”

      “宣淮南王觐见——”

      话音刚落,两人抬着坐辇进来,而在那辇车上端坐的,正是淮南王楚怀瑜。

      “陛下,罪臣楚瑾有伤在身,不便下来行礼,还请陛下恕罪。”

      楚怀瑜拱手道。

      皇帝快步从高高的台阶上走下来,走到了他的身边。

      楚怀瑜一身狼狈,衣服上还沾着血。

      没人发现,看到触目惊心的血色,帝王眼神暗了暗,宽大龙袍之下,他默默握紧了拳。

      君王不言,四下哪有人敢发出半点声音。

      楚怀瑜垂着头,他有些不明白这突来的沉默是因何。

      “臣无大碍。”

      他道。

      “皇叔!皇叔,要不要先去休息……”

      “多谢陛下,臣无妨。”

      楚怀瑜愈加恭敬地低下头。

      良久,对方却都没有回应。

      百人的大殿,一片死寂。

      众人皆屏息敛声,直到君王开了口,

      “平安回来……就是最好的。”

      他声音低沉得有些沙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臣南下时,被奸人陷害,跌入深谷。所幸被齐将军救了下来。”

      “是齐昭救的你?”

      “是,臣的下属在知道臣跌入谷中之后,四处找人帮忙,却没成想正好碰见了齐将军。是齐将军将臣救出,还一路将臣护送到京城。”

      楚怀瑜道,

      “而且臣与他聊过方知,那八封军令,他居然只收到了一封。臣想……齐将军定没有谋逆之心,这件事其中定有隐情。”

      皇帝沉默了片刻,道:

      “齐昭现在在哪?”

      “正在殿外候着。”

      楚怀瑜道。

      “宣。”

      很快,齐昭领着两个兵,压着几个黑衣人进来了。

      “臣齐昭,参见陛下。”

      齐昭刚要跪,皇帝挥袖:

      “免了。说吧,究竟是谁把淮南王害成这样的。”

      齐昭看了眼周围跪伏着的群臣,目光落在了那个紫衣男人身上。

      “是谁将淮南王推下深谷,臣不知。但是我们回京的路上遇刺,淮南王险些遇害。拷问了抓来的刺客,刺客皆说是受国舅的指使。”

      他示意身后的人把绑着的黑衣人带上来,

      “刺客在此,请陛下明鉴。”

      “你们回京时,也遇刺了?”

      皇帝皱眉。

      “是,陛下。”

      皇帝的眉头更皱了。他向前,走到了紫衣男人的面前,微微俯身看着他:

      “国舅有什么话说?”

      “仅凭那些刺客一面之词,就说臣陷害齐昭和淮南王,陛下不觉得可笑吗?”

      陈府荣从楚怀瑜进殿的那一刻,面色就不太好看了。他明显有些紧张,俯首道,

      “依臣之见,齐昭违抗军令在先,他的话陛下万万不可信!”

      “那国舅觉得,淮南王的话可信吗?”

      “淮南王……淮南王是在为齐昭开脱!”

      陈府荣面色发白,

      “陛下!淮南王和齐昭权势实在太大!若是他俩互相包庇,我朝太平不再啊!”

      “原来国舅爷……一直是这么想本王的?”

      楚怀瑜喔了一声,

      “这可真是对本王成见颇深……咳咳咳。”

      他一句话未说完,开始猛烈咳嗽起来,胸口的闷痛感又袭来。

      皇帝的眉抽动了一下。

      “皇叔,真的受了很重的伤啊。”

      他道,

      “难道这也是为了包庇齐昭?”

      “陛下英明!”

      陈府荣一头磕在地上,

      “臣与淮南王奉旨去缉拿齐昭之时,淮南王突然失踪,而原本快要落网的齐家军也忽然转移了位置不知所踪!陛下,这断不是巧合啊!”

      皇帝闻言,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淮南王,齐昭真是偶然遇见了你?”

      他顿了一下,眉头皱起,

      “真的,这么巧?”

      朝堂上瞬间安静了。

      楚怀瑜不语。

      陈府荣见楚奕心思动摇,连忙抢道:

      “陛下,他定与齐昭暗中勾结!”

      这样好了,若是能让楚奕怀疑齐昭和楚怀瑜勾结,这就是扳倒他们成功的一半了!

      皇帝的视线与楚怀瑜对上,二人无言。良久,楚怀瑜低头,避开了少年的眼睛。

      “陛下可信臣?”

      皇帝静静地看着他,神色晦暗不明。

      楚怀瑜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他第一次感受到,这个孩子的君王气场有多么强大。

      “陛下,淮南王一直以您的师长自居,这么多年妄自尊大,臣都看在眼里!如今他演了这么一出来陷害臣,其心可诛!”

      陈府荣迫不及待地上前补上一句,一副忠义之臣的样子。

      “……国舅难道要说,本王被人推入山谷也是自导自演?”

      楚怀瑜道,

      “本王如何拿自己的性命开得玩笑?那个深谷足有五十丈深,若不是本王运气好,早就葬身谷底喂了蛇虫了。”

      “凫斛谷哪有五十丈深,王爷若是安排人接应,再演一出又未尝不可!”

      陈府荣直起身子道。

      此话一出,朝堂一片沉默。

      陈府荣瞬间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一下愣住,跌坐下来。

      皇帝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国舅,朕可是给过你机会了。”

      陈府荣感觉一股寒意漫延脖颈。

      蠢货。

      “南泉边际大大小小数百个谷地,国舅倒是明白本王掉进的是凫斛谷。”

      楚怀瑜双眸微弯,

      “您不是说,本王是自己失踪的吗?”

      陈府荣跪在地上,眼睛几乎要瞪出来,神色惊慌,过了一会,他明白过来,指着楚奕和楚怀瑜道,

      “陛下……你竟然和他一起算计臣……”

      “大胆,你怎么敢如此对陛下说话。”

      楚怀瑜道。

      皇帝走近地上的紫衣男人,俯身低语:

      “国舅爷,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害淮南王。”

      言罢,他负手大声道:

      “陈府荣谋害皇族宗亲,按律当诛九族。来人,押下去!”

      听令,两个士兵将地上的陈府荣拖了起来,就要拖出殿去。

      “不……不能啊。陛下!陛下!”

      陈府荣拼命叫喊。

      “陛下。”

      楚怀瑜忽然开口,

      “诛九族万万不可,请陛下念在皇后娘娘一向恭孝贤良,不要牵连陈家人。”

      “楚怀瑜!你不要在这里装好人!你陷害我!你陷害我!”

      陈府荣情绪顿时失控,也不管楚怀瑜在说什么,以手捶地大喊大骂,

      “你以为你有奉先令就安全了?!你真以为皇帝会一直相信你?!你看着吧!你……”

      “你就这么想被诛九族?”

      楚奕一声怒喝,陈府荣的骂声咽了回去。

      “看在淮南王的面子上,这次只处决陈府荣一人。”

      皇帝面色一沉,

      “若是再有人敢谋害淮南王,以他为鉴!”

      朝臣们立刻俯身称是。

      陈府荣被拖了下去,离开之前又大骂了几句楚怀瑜你不得好死之类。

      声音渐远,楚怀瑜叹了口气。

      陈府荣所言,又何尝不是他所担心的。

      君臣之间的信任,本就如秋蝉之翼。

      所幸,现在的皇帝是念旧情的,他既然信任自己,自己也定不能负他。

      楚怀瑜感觉胸口闷痛难忍,不禁又咳嗽起来。

      而经过这次事情,群臣心里对这个淮南王的想法吓得消了一半。

      他们的皇帝与淮南王的感情远比他们想的要好,根本不是传言所说的那么不堪一击。

      只是之前为了巴结国舅,他们说的那些针对淮南王的各种难听话……老天保佑千万别被淮南王知道啊。

      “齐将军。”

      皇帝回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齐昭道,

      “齐将军虽对军情有些贻误,但好在没造成什么后果,将军这次救淮南王有功,朕想封你为镇国大将军。”

      齐昭听言一愣,楚怀瑜也一愣,群臣更是一愣。形势转变得有些太快,刚刚还是被通缉的罪臣,现在就变成最高级的武将了,这皇帝的心……未免也偏得太明显了些。

      “淮南王看中的人,想必是很好的。爱卿们,有什么意见吗?”

      群臣正人人自危,哪有人敢跳出来说话。

      “那好,就这么定了。”

      皇帝道。

      见齐昭好像没反应过来,楚怀瑜忍痛抚住胸口,小声提醒道:

      “谢恩啊。”

      齐将军这才上前跪拜,

      “臣齐昭领旨,谢陛下。”

      皇帝上阶,又坐回了龙椅上,点了点头。

      “那么,无事退朝。”

      身边的内官刚喊出尖锐的一声退朝。

      只听殿里忽然砰得一声闷响。

      下面的坐辇已然翻了,淮南王倒在了地上,血印红了锦衣。刚刚的话,让他几乎花光了最后一丝力气,他听见有人在喊他,可是,怎么也听不清了。

      他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

      楚怀瑜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着,身上的衣服也被换过了。

      周身萦绕着檀香的味道。屋顶很熟悉,整个屋子都有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

      身侧好像立着两个人,他眨了眨眼,刚刚苏醒,还没有恢复视力,看不大清是谁。

      他感觉浑身都疼,嘶了一声,想先坐起来。

      “陛下,淮南王殿下醒了!”

      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随即,另一个人转过身来俯身看向楚怀瑜,关切地问道:

      “皇叔,你感觉怎么样?”

      这是楚奕的声音。

      楚怀瑜很明显感觉不太好,他只想再闭上眼睛,但是理智让他试图起身行礼,

      “臣……臣失态了,陛下恕罪。”

      楚奕忙上前按住他的肩,让他继续躺着,

      “好了,皇叔有伤在身,礼就免了。”

      楚怀瑜只得躺下来,这才看清旁边立着的是位太医,还有身着龙袍的楚奕。

      “淮南王殿下,您这次受伤实在过重,且这两日舟车劳顿,伤情有恶化的迹象。还请一定安心静养,最好近日都不要下榻了。”

      太医恭敬道。

      楚怀瑜皱了皱眉,

      “本王还能痊愈吗?”

      “只要安心静养,下官想一定是可以的。”

      太医道。

      楚奕点头,

      “那好,麻烦任太医以后每日来帮淮南王诊治,直到他康复。你先下去吧。”

      任太医躬身称是,退了出去。

      偌大的房间,此时就只剩下了二人。

      楚怀瑜打量了一下周围,眉头更皱了。

      这里,好像是……

      不会吧……

      这好像是皇帝的寝殿啊!

      “皇叔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楚奕见他脸色发白,忙问。

      “臣在……白鹭殿里……怕是有失妥当。”

      楚怀瑜有些尴尬。

      “有什么不妥当,皇叔伤得那么重,这里就先给皇叔住,等你伤好了再出宫。”

      “不可,陛下,臣子怎么可以住在君王的寝殿,这是……这是……”

      楚怀瑜一时不知道怎么形容,这实在太荒唐了,

      “臣还是回王府吧。”

      “可是,皇叔是皇叔啊,与一般的臣子如何能一样呢。”

      楚奕忽然笑了,

      “您还是朕的叔叔,还是朕的老师。”

      “再说了,您也住过这里啊。”

      他忽然俯下身来,比划了一下头顶,

      “在阿奕这么高的时候,您陪阿奕住过一次啊。”

      这样仿佛撒娇一样的语气,让楚怀瑜有些发愣,眼前这个少年,和记忆里那个小小的孩子重叠起来,那个天天拉着他的衣角唤他皇叔的孩子,那个坐在他肩头摘桃花的孩子……

      他心头一软。却又在一瞬间回到了现实。

      眼前这个人是君王,再也,再也不会是那个天真稚子了。

      二人正无言,忽得门外传来通报的声音。

      “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楚奕抬眼,笑容冷了半截。

      “她来做什么。让她回去。”

      “陛下,皇后娘娘没了家族倚仗,想来以后在宫中一定难以度日。您得多加照顾她才是。”

      楚怀瑜劝道,

      “您还是见一见她吧。”

      “朕为什么要照顾她。朕从来没想过娶她,是别人硬塞给朕这个皇后!”

      “陛下就算不喜欢……皇后娘娘毕竟是无辜的。还望善待。”

      “硬要娶你不喜欢的人。要是皇叔呢,您可会开心?”

      楚奕道,眼里充满了冰冷。

      “臣与陛下不同,这件事情关系到皇室血脉继承大事。陛下不可对娘娘太过冷淡,”

      楚怀瑜道,

      “若是陛下另有喜欢的女子,再召进宫来也未尝……”

      听言,楚奕看着他的眼睛,沉默了。

      气氛一瞬间焦灼起来。

      楚怀瑜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目光灼灼,宛如一把淬火的刀。

      楚怀瑜愣住了。

      嘴里的话也一下哽在喉咙里。

      他突然发现,楚奕的眼睛有些泛红。

      这……是疲累,生气?还是……

      他,哭过?

      不知过了多久,楚奕低低笑了一声,

      “皇叔啊,您总是有道理的。”

      他叹了口气,又笑道,

      “朕知道了,皇叔若要回王府,朕马上叫人送您回去。”

      楚奕背过身,少年的身体套着宽大的龙袍,显得有些落寞。

      “朕每日都会让太医去王府。还望皇叔,好好保重。”

      他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榻上的人。

      “摆驾凤鸾殿。去见皇后。”

      言罢,推门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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