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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陈事其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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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日子过去,天渐渐转凉。今年京中似乎格外冷,立冬刚过,便下起了雪。
初雪落下,王府里积了层薄薄的白。不时有寻食的鸟雀,扑棱棱挥着翅膀落在雪上,在纯白里留下些小小的爪印。
楚怀瑜让人从厨房找了些杂谷,自己坐在轮椅上,不时撒些在雪地,不时又抓一把,喂给脚边圆滚滚的肥鸽子。
“这是您养的宠物?”
忽然有人将那只大肥鸽子提了起来,那鸽子慌乱地挣扎,那人一个没抓稳,差点脱手。
楚怀瑜抬头白了一眼温雅言,道:
“你把咕咕放下。”
“姑姑?王爷居然把大鸽子叫姑姑,想不到这鸽子长得脑满肠肥的,血统还挺高贵。”
温雅言挑眉道。
“可别说云舒不懂事了,你这个主子还更胜一筹。”
楚怀瑜将咕咕夺了过来,顺了顺那鸽子的扁毛,
“这是你家厨房里逃出来的鸽子,温泫抓来玩的。”
“我说他最近怎么不闹着要来王府了,原是找到法子和您聊上了。”
“我俩也是同病相怜,都是无聊罢了。不过,你今个穿成这样,又是……有约?”
楚怀瑜抬头打量他,只见温雅言今个穿了一身上绣银色花样的浅紫锦袍,发也特意束过,还缀了两枚小玉坠在发带尾部,看上去实在是风流得很。
“我正要与您说。王爷这段时间困在府里一定很烦闷,今个有个热闹可看,温某带王爷解解闷去?”
温雅言笑得很神秘。
“去哪里?”
楚怀瑜警惕道,
“本王可不去留香楼。”
“你怎么知道是留香楼?”
温雅言有些惊讶,
“王爷,但是这次不一样,据说是来了个绝色的,还未露过面,楼里说是天下第一的美人,城里的公子们今晚都要去呢。您不去看看?”
“不去,你也不许去。你都是有儿子的人了,这些事儿还往前凑?”
“不去怎么对得起我这京城第一风流公子的称号?”
温雅言笑道,
“我觉得王爷会去的,因为我听说,这个女子是从南泉来的。”
楚怀瑜听闻果然抬起了头,南泉国?
关于南泉国的事,他确实有诸多疑问。
南泉国与元辰交界,建国史无可考,一直以来互不相犯,也算是个友邦。
但是自从六年前,南泉国王病危,王室内部争斗不休,整个国家陷入了混乱,当时最有竞争力的必然是王后的嫡子和宠妾生的长子,二人的争斗险些造成南泉的分裂,但是谁也没想到,最后的胜利者是南泉国王最小的儿子。
南泉国王小儿子的突然上位和现在南泉国大祭司定然脱不了关系,那祭司正是笑面鬼君。
这位鬼君的来历一直是个谜,刚来时就有信徒无数,而且他的势力比想象中更加惊人,出现在南泉的政坛不足一年,崇拜者却与日俱增。
这个鬼君实在居心叵测,他在扶持新王上位之后,南泉国就不太安分了,每年的朝会不来也罢,还经常在派兵侵扰边界百姓。屡次警告无效,外交无策,这才有了齐昭奉命南征的事。
再有,这次楚怀瑜偶然在凫斛谷发现的那堆尸体正是那位笑面鬼君的人,温泫为什么会重伤倒在那里,这一切又和七年前消失的孩子们有什么关系……
“王爷意下如何呢?”
温雅言见他不语,问道。
楚怀瑜想了想,
“我对南泉国感兴趣,又不是对他国的风尘女子感兴趣,那女子就是从南泉来的又如何,她能知道什么?不去。”
“可是我还听说那女子曾是王宫的人……”
温雅言神秘地压低了声音,
“据说,那女子曾是南泉大殿下的相好,后来大殿下在王储之争里失败被流放,她才落魄到风尘之地去。”
宫里的人?
楚怀瑜听闻有些惊讶,又颇怀疑地看着温雅言:
“你从哪知道这些?”
“在下自然有路子知道,王爷只说感兴趣与否,尊座我都帮您联系妥当了。”
温雅言笑道。
若是真如他所说,楚怀瑜倒真的对这个落魄女子有些兴趣,况且还是王室的宠姬,说不定真的知道些什么。
楚怀瑜有些犹豫,他想去看看,但是……但是他可是淮南王!要是被人认了出来,还不知会被朝里那些老臣诟病成什么样。
温雅言看他皱着眉,试探道:
“王爷可以低调点去,我选得那个座儿绝对僻静,到时候见了那个姑娘我们再低调点回来,绝对不会被认出来的。”
“你这样,很低调么?”
楚怀瑜狐疑地看着温雅言这光鲜亮丽的一身,
“再说了,你去留香楼,你今晚回得来吗?”
温雅言笑道:
“那得看我的运气了。王爷,您就跟我去吧。”
楚怀瑜思虑片刻,还是答应了,毕竟机会难得,也许真的会有什么线索。
他换了一件淡色常服,将发冠换了个最素的,便由着温雅言推着他出门了。
门口正见着云倦在练功,云倦见温公子如此急得推着他的王爷,忙上前问道:
“公子这是去哪?阿倦也一起去吧?”
不等楚怀瑜开口,温雅言忙摆手道:
“去青楼,小孩子不要跟来。”
言毕,他招来两个早已在门外等候的家丁,推着楚怀瑜绝尘去了。
留香楼今日确实热闹得很,远远的就看见那边围着一大堆人,多数衣着华丽,推推搡搡的一片,吵吵嚷嚷地要抢着进去。
门外站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女子和几个莺莺燕燕在招揽客人,那女子笑得极其谄媚,扭着身子叫客人进去坐,开心得好像在数钱一样。
“王爷稍等片刻,我叫人安排。”
温雅言道,随即进了人堆,往老鸨那挤去。
楚怀瑜见这一团乱麻,实在心里不适,皱着眉看着这一堆人。
本王看看这都是什么面孔,以后元辰朝堂可不能让这些东西混进去。
正想着,他的左肩忽然被人撞了一下,身边的温家的家丁见状,刚要开口训斥,被楚怀瑜抬手制止了。
他抬眼看来人,啊,还真是个熟面孔,这不是礼部尚书的儿子吗。几个月前那尚书还提着大礼来王府,想让楚怀瑜提携他儿子做个官,被楚怀瑜拒绝了来着。
好像叫什么,张含金?
那张小公子显然没认出他,扯着嗓子大声斥道:
“断了腿的还在这挡路,哟,残废还想嫖妓呢?”
他见眼前人穿的朴素,想来是个穷鬼,又张狂地骂道,
“你知道本少爷是谁吗?别碍事,小心爷带你打死。”
楚怀瑜听着这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笑: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张含金见自己的威胁似乎完全没有用,有些恼羞成怒:
“我管你他娘的是谁!”
一面一拳就向楚怀瑜的脸打去。
楚怀瑜侧身一躲,那张含金用力落空,一个踉跄,温家家丁见状,立刻上前将他按在地上。
“放开我!我可是礼部尚书的儿子!你敢动我!你他娘的不想活了,你……”
“把他嘴堵上。”
楚怀瑜有些心烦,
“拖到巷子里打,别打死就行。”
温府的人点头,将那聒噪的少爷拽走了。
楚怀瑜揉了揉额角,礼部尚书教子如此有方,本王看他也趁早回去养老吧。
等了一会,温雅言终于带着人来了。那是几个壮硕的,似乎是楼里的苦力。几个小厮给楚怀瑜恭敬地行礼,便推着他往楼后去了。
“哎,我家那两个家丁呢?”
温雅言见他身侧没人,问道。
“倒垃圾去了。”
楚怀瑜道。
留香楼楼后有个暗门,上面直通贵雅座,是专门提供给那些有身份的贵宾的。
元辰的朝臣自然不能逛这种地方,或者有钱人有了家室还来偷腥的,这暗门便专门为这种客人设置,方便来,又方便突然检查时逃跑,甚至还设有机关方便行动不便的客人上下楼。
这么贴心的设施,楚怀瑜也是第一次知道,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觉得有必要好好整查一下朝堂的风气了。
进了暗门是个狭隘的屋子,过了一会,另一方向打开了一扇门,楚怀瑜推了出去,外面是一间颇为华丽的房间。
楚怀瑜被推到一扇大窗边,小厮打开了那窗,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二楼,透过大窗,正好可以一览楼下的舞台。安顿好了,小厮便识相地告退。
温雅言摇着扇子坐在他对面,
“怎么样,王爷,这儿不错吧。”
他提起桌上的壶,给楚怀瑜倒了一杯茶,
“略等一下,我点了几个菜。”
“那姑娘什么时候来?”
楚怀瑜问道。
“王爷莫急,今天这么多人都是为了那姑娘而来,表演之后我会安排她过来见您的。”
楚怀瑜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见着便早些回去,我不太喜欢这里。”
片刻后有人来上菜,先是素鹅,糟鸭信鸭掌,糖醋熏鱼,跟着是清蒸鲈鱼,然后又上了道珍珠糯米虾丸和两个素菜。
“你点这么多,这怎么吃的完。”
楚怀瑜皱眉道。
“慢慢吃慢慢吃,王爷,这儿菜味道还是很不错的。”
温雅言笑道。
约摸半个时辰之后,楼下忽然响起了鼓声,人群的喧闹霎时小了很多。
只见刚在门口迎客的老鸨上台,先是说了些感谢光临之类的客套话,便叫姑娘们上台开始表演了。
几个节目没有什么新意,无非歌舞之类,姑娘们穿得少,眼神也够露骨勾魂,动作甚是妖媚,弄得台下一阵一阵得叫好。
楚怀瑜只觉得底下是一群花精在扭。
也是得亏得下面暖炉烧得多,寒冬腊月搞得一派春景旖旎……不然这些姑娘冰天雪地的穿成这样,不得冻出人命。
温雅言看他不为所动的样子,有些无奈地笑笑:
“这么多年也没见王爷身边有过女人,看来不是压抑自己,是真的不感兴趣……”
没想到楚怀瑜却像被针扎了一样,正色道:
“谁说的,本王感兴趣。”
温雅言见自己的无意调侃却让他几乎炸毛,一时有些懵。
楚怀瑜也发觉自己反应似乎有些过度了,移开了眼去看楼下的姑娘,喝了口茶。
温雅言忽而想到,在他还与楚怀瑜不太熟悉的时候的一个传言。
传言说当今淮南王殿下,是个断袖。
当然只是传闻,没有什么证据,他只当是些无聊之人编出的消遣话。
而今天楚怀瑜这个反应,倒反而有些让他怀疑了。
两人正聊着,忽然间,整栋楼的烛火灭了一半。
这也是表演?楚怀瑜正好奇。
只见楼下舞台两侧徐徐亮起烛光来,舞台一周原都是蜡烛,都点起来后,在昏暗的环境下显得分外耀眼。
老鸨扭着腰上台,堆笑道。
“妾知道各位客人今日来,都是为了等一个妙人。各位久等了,我们新晋的花魁,天下第一美人花衔之,这就出来~”
霎时台下爆发了欢呼声与掌声。
舞台帏布后果真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虽只有模糊的影子,也可以看得出来,那身段是真的极其美妙妖娆。
帷幕缓缓打开,所有人都屏息而待。
那位花衔之姑娘身着一身鲜红的纱裙,缀着精致的金线铃铛,露出雪白的腰身和手臂。一头乌发微卷垂着,充满着异域风情。
那女子以纱遮面,唯有一双美目露出来,流转在众人之间。
台下哗然一片。
未窥得全貌,就让人不得不由衷感叹,这确实是一个让人移不开眼的美人啊。
音乐声起,花衔之对台下弯眸一笑,随即跳起了舞。身上的金丝铃铛伴随着她的身姿发出轻微的响声,红纱轻舞,笼罩着她纤细的腰身。灯光熠熠,如同一只翩然起舞的红蝴蝶。
就连楚怀瑜都有些惊讶,这女子实在是美得勾人心魄。
一旁的温雅言万花丛中过,什么美色没见过,此刻眼睛也有些发直。
一曲舞罢。众人才缓过神来,台下一片疯狂得叫好声。
花衔之抱臂站在舞台中央,眼眸弯弯。
“花姑娘为什么罩着面纱,快把面纱摘下来吧!”
“就是啊,快摘下来让我们看看!”
台下喧闹四起,几个性急的甚至几乎要爬上来,被几个小厮拦住了。
“各位爷——”
老鸨的声音提高了几度,
“我们姑娘说了,若是想看她的脸,那就要看各位能否有本事将她的面纱取下了。”
“我们来玩猫捉蝴蝶的游戏吧,”
花衔之的声音魅惑勾人,带着笑意,
“谁能摘掉衔之的面纱,今晚衔之就去陪谁哦。”
此话一出,台下立刻沸腾了。
客人们伸着胳膊一拥而上,最前面的一个眼看就要碰到她身上的红纱,只见那花衔之轻巧地翻身一转,居然踏在了那人肩头,众人忙去抓,她又回身一躲,轻落在了人群之外。
“来呀。”
花衔之的笑声如同水中的银铃,直挠的人心头发痒。
众人见状,又一窝蜂扑了过去,但是无论怎么抓,就是碰不到这个红衣的美人半点。
好俊的轻功。这姑娘居然功夫这么好?
楚怀瑜皱眉看着楼下这一出闹剧。
“你不是说表演之后,她会来见我吗,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这花魁的脾气让人捉摸不透。也许……是她改主意了?”
温雅言顿了顿,道,
“不然王爷,您就随她,将她的面纱摘了,她自然就乖乖地来了。”
楚怀瑜有些无语地看着温雅言发光的眼睛,
“你不就是自己想看?”
温雅言笑道:
“王爷英明神武,这点事情还是做得到的吧。”
楚怀瑜沉默片刻,侧身看着楼下闹做一团的人,他的目光集中在那个翻飞的红色身影上,
“那你过来。”
温雅言闻言起身,楚怀瑜伸手拽下了他头上垂着的玉坠。
“王爷,您这是……”
楚怀瑜嘴角上扬:
“我试试吧。”
言罢,手中的玉坠飞了出去。
那小小的玉坠飞过人群,竟然正好掠过红衣女子的脸。踩在一人肩头的花衔之防备不及身形不稳,落在了地上。
她抬头看向玉佩飞来的方向,正好与楚怀瑜对视。
“哎,掉了!掉了!”
花衔之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脸上的面纱竟然已经被那个小玉佩击落了。
花美人的绝色之容暴露出来,霎时引发一阵赞叹。
“这也太漂亮了吧!”
“唉,可惜不知是哪个小子,得了这么个便宜啊!”
花衔之的惊慌只停留了半秒,她瞬间回过神来,对着楼上笑道。
“是哪位大人扔出的坠子?小女子愿赌服输,今夜衔之就是大人的了。”
众人随即顺着他的视线朝上看去,只见二楼隔层的窗户缓缓打开,出现在里面的,正是摇着扇子的温雅言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