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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陈事其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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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京城越来越近,有个问题一直悬在楚怀瑜心上。
进京之前,必须想好怎么安排阿泫的身份。
原想将他带回王府,安个杂役什么的身份倒是好说,但是现在,楚怀瑜不想这样。
他看着阿泫手心渗着血的布条,
他必要给阿泫一个有头脸的身份,让别人不能轻视的身份。
身为皇室,楚怀瑜不好认亲。
说是朋友?
朋友……
楚怀瑜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啊,有了。
“阿倦,我出发前雅言给我的那把扇子放哪了?”
楚怀瑜嘴角上扬,
“帮我找一下。”
云倦听闻,在包袱里翻找了一阵,将一把扇子递到了楚怀瑜的面前。
那扇子精致无比,扇骨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扇子绑着个扇坠,是一块白玉,上面刻着一个“温”字。
这正是京城首富温雅言的扇子。
那温公子是楚怀瑜多年的好友。他虽为商户,却文采斐然,诗词歌赋具是精通,在京中可是第一的风流人物,桃花艳债惹了一身,也不知是多少深闺的梦里人。
要是温雅言多个失散多年的儿子,也不奇怪吧?
想象了一下温雅言听到这个消息后会是什么反应,那些追他的蜂蝶们定能让他脱一层皮。
楚怀瑜不禁笑出了声。
他抬头,见云倦和阿泫都一脸莫名其妙地盯着自己。
“王爷,您看什么这么开心啊?”
楚怀瑜咳了一声,把手上那个折扇递给阿泫:
“这个是京城名公子,温辞的扇子。”
阿泫接过去看了一眼,又看向楚怀瑜:
“王爷……难道喜欢那个公子?”
楚怀瑜:???
见阿泫一脸不可言喻的表情,他连忙摆手。
“说什么呢,温公子是我的朋友。”
他轻轻敲了一下阿泫的脑袋,气道:
“你这孩子,脑子里都是什么东西。”
被打了一下,阿泫反而笑得很开心。
“好了,说正事。”
楚怀瑜指着扇子正色道,
“等到了京城,我让阿倦送你去温府,你就以这个扇子做信物,说温雅言是你失散多年的爹。”
阿泫愕然,笑都僵在了嘴角。
“……啊?”
“我想过了,以后你就去当温府少爷。温府还算安全,也是体面尊贵,绝对能让你好好生活,比在王府会好很多。”
“你觉得如何?”
楚怀瑜抬头看他。
阿泫低着头,没有说话。
“当然,以后若是你想起了什么,想要离开,也都方便……”
阿泫的眸子黯了黯,道:
“王爷这是不想要我了?”
楚怀瑜一愣,
“这是什么话。”
“为什么叫我去做温公子的儿子?我不要什么身份……我做什么都行,奴仆也好,我不能留在王府吗。”
“温府比王府更适合你。”
楚怀瑜道。
王侯深庭,难免是非。
“那……我去了温府,我还能去找王爷吗?”
阿泫低声问道,好像在乞求。
“自然。温府和淮南王府只隔了一条街。你想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真的?”
少年的喜悦从眉眼溢出来。
“真的。”
“每日都可以去?”
“你若是想,每日都可以来。”
楚怀瑜不知道他在开心什么。温府比王府要华美许多,想来你去了八成就不会想回来了。
“那好,我去。”
阿泫道。
楚怀瑜点了点头,
“那你从此,便姓温。”
温泫。他在心里念了两遍。
挺好的名。
“可王爷就那么肯定,那温公子会答应吗?”
“这可得看你的本事了。”
楚怀瑜笑道,
“就是死缠,也得让他同意。”
“温公子没有妻儿吗?这……他会不会很为难。”
“你放心,他那样子,娶妻生子我看得等下辈子。把扇子收起来,阿泫。等回京,就让云倦带你去温府。”
楚怀瑜道,
“让温雅言给你请最贵的大夫,好好养着。”
“那王爷呢?王爷怎么办。”
阿泫道。
“我得先进宫。”
“可是王爷的伤……”
楚怀瑜摇了摇头:
“这伤一时半会儿没关系。但有些事必须快些解决。”
他抬眼见云倦和温泫皆担心地看着自己,笑道,
“放心吧,等事情解决了,我便去温府找你们。”
二人听言,只得点头。
齐将军下了加急令之后,大军的速度明显提高了很多,行径之地也从荒芜一片渐渐变得炊烟四起。
应该不远了。
天渐渐暗了下来。夜幕降临。楚怀瑜怀着心事,伤口又有些疼,难以入睡。月色朦胧,他看着左右两侧坐着的少年,皆靠着车厢闭目,眉毛不约而同地蹙着。
都在想什么呢。
楚怀瑜看着看着,忽然觉得他们的样子很可爱。
看了一会,他的目光不由得聚在了阿泫身上。
这个少年身上的谜太多了。什么身世,怎么会在凫斛谷,倒在他周围的人为何离奇死亡,这究竟和南泉那位笑面鬼君有什么关系……又是否,是七年前那场大案的受害者。
阿泫的身体随着车厢微动,似乎是睡熟了,向楚怀瑜这边倒了过来。
没有犹豫地,楚怀瑜伸手将他一把扶住。
他将少年扶好,看着他毫无防备的样子,不禁嘴角微微上扬。
……不管这个孩子什么来历,我都要护他周全。
他想。
在天亮之前,军队终于临近了京城的城墙。
在能看清城上旗帜的时候,大军停了下来。
城门紧闭,想来是不太欢迎他们的到来。
城上立着几个身着盔甲的兵,远远见到那领头马上坐着的正是被下令通缉的齐将军,有些慌乱地把他们的值夜守官叫出来。
那守官慌急之中,盔甲都没穿戴整齐,扶着头盔对下面喊道:
“齐昭!你居然还敢回来!”
“齐某问心无愧,为何不敢回来。”
齐昭道。
“你意图谋反,杀害皇族宗亲。陛下已经下令将你缉拿!你现在还兵临城下,你是何居心!”
“齐某对元辰忠心一片,日月可鉴,更何谈谋害皇族?”
“你还狡辩!淮南王殿下,不正是被你所害?”
车厢里,楚怀瑜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这老贼倒是恶人先告状,这次南下想把我除了,再推到齐将军身上?明明不是个聪明人,还学人家想一箭双雕,我看他真是蠢人多作怪。
“齐昭,你识相的话就快些缴械投降!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那首领吼得脸红脖子粗。
楚怀瑜掀帘看了一眼城楼上,那人跳脚大叫的样子实在让人嫌烦。
而前面马上的将军涵养却好的惊人。
“本将军没有谋害淮南王,此行正是护送淮南王回京。”
齐昭道。
身后的马车徐徐上前,楚怀瑜掀帘探出头。
“本王确被奸人所害,幸得齐将军搭救。”
城楼上的人见了,立即炸开了锅。
“这是淮南王殿下?”
“我哪知道啊我又没见过。”
“他他,他不是死了吗?”
“你,你拿什么证明你是淮南王?”
城上的人气焰小了很多,有些结巴地问道。
“不知这位军官尊姓大名?”
楚怀瑜的嘴角笑得僵硬。
“姓崔……管你什么事!”
“崔军官可否认识这个?”
楚怀瑜从袖中掏出一枚乌金的令牌来。
楼上的人探出半个身子去看,看清的一刻,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这怎么会不认得,这是御赐的奉先令!
奉先令牌是皇帝赐给自己的师父或长辈的,代表着皇帝对一个人绝对的信任。有了这个令牌,相当于一直有皇帝相伴左右,持令者的命令就是皇帝的命令。
不过,由于奉先令的权力实在太大,元辰王朝历代,只出现过一个持令者。那便是受当今皇上御赐的淮南王殿下,楚瑾楚怀瑜。
“这……这……真的是淮南王殿下。”
“快开城门啊!快把城门打开!”
城楼上的人吓得乱作一团。
很快,城门被打开了。那个军官带着几个兵急急忙忙地下来,扑通跪伏在地。
“小人有眼无珠!罪该万死!不认识淮南王殿下,望殿下恕罪!”
那姓裴的军官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
“哦,没事。元辰有您这样认真负责的人把守京城,是元辰之幸。”
楚怀瑜弯眸,
“本王可以进去了吧?”
“当然,当然,您当然可以。只是……陛下下令缉拿齐昭,下官不敢……”
“齐昭,也是你叫的?”
楚怀瑜笑得让人害怕,一字一字,咬牙道。
裴军官吓得一个震悚,头都磕在地上。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齐将军是清白的,他和本王一样都是遭奸人所害。待本王和将军入宫,向陛下解释清楚便好了。”
楚怀瑜道,
“至于怎么解释,要不要本王现在也跟你说清楚?”
崔军官连连摇头: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下官这就让路,让王爷和将军过去。”
说着,连滚带爬地带着那几个兵卒闪到了一边。
楚怀瑜见碍事的走了,也收起了那副骇人的笑,看着齐昭道:
“齐将军,您最好把军队留在城外。”
齐昭低头道,
“下官明白。”
“你放心,本王定会还你清白。”
他安慰道。
齐昭低眸嗯了一声,
“多谢。”
他转身,看着身后乌泱泱的将士们。自从十四岁那年,父亲离世,为了国家的安宁,为了齐家的重振,为了……为了他年幼的弟弟。他披甲上阵,从此,不曾与齐家军分开。
一次次轮回在战场的生与死之间,这份契约般的感情早已刻在他的心中,融入血骨。
他一向把每一次冲锋陷阵,当成生命中的最后一次。理所当然。
可是,实在没有想到啊,功高过主,君王猜忌,这样的事情居然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这次远征,明明只差最后一步,不出一月,定能击溃南泉。从此元辰南部再无忧虑。
可惜……可惜。
齐昭忽然接到要他回京的军令。而且他那时才知道,之前同样的军令已经下了七封。
伴随着这第七封的,是一纸通缉令,和铺天盖地的骂名。
他又怎么会不明白,害他如此的,除了陈府荣,定然也有龙椅上那人的默许。
他感觉心头的热血凉了半截。
这么多年的拼杀是否值得,他第一次开始怀疑。
不过,这些疑虑却他在见到楚怀瑜那一刻,灰飞烟灭。
齐昭以前总听朝臣说,淮南王仗着自己是陛下的皇叔,在陛下年幼时有些许教养之恩,就揽着那么大的权位,还持有奉先令,若是居心叵测,后果难以预料。
若是居心叵测……不,位高权重的人如何不会居心叵测。朝臣心中早就把淮南王当成肉刺一般,恨不得除之后快。
齐昭虽然对那些见风起雨的人很是不屑,却也在心里对他埋下偏见,说不提防是谎话。
可是这样一个“居心叵测”的王爷,会为了一个未曾有过交集的人,冒着生命危险南下吗?
为什么?
齐昭觉得,若是自己在战场上保护的,除去那些只会搬弄是非的小丑,还有这样的人。
倒也……值得了。
下令让将士们先在城外休息后,齐昭卸去了戎装,他忽然觉得轻松了不少。
除了骨肉至亲和战友之情,原来还有这样的人,也是值得他去相信的。
不见血泪战火,为了守护相同的东西,并肩而立。
面前,楚怀瑜对齐昭笑了笑:
“齐将军,我们现在去似乎正能赶上早朝。”
齐昭点了点头,叫来两个兵,让他们也一样褪了戎装,又吩咐他们去城里弄来一个二人抬的轿子来,楚怀瑜被扶着坐了进去。
士兵手脚难免重些,搬扶之间,楚怀瑜又觉得胸口有些闷痛,轻咳起来。
“公子……”
云倦的眉头已经蹙得不能再蹙了。
“王爷不要太勉强自己。一定……快些回来,”
温泫担忧之色难掩,
“我们在温府等您。”
楚怀瑜对他们点头,
“放心。很快回来。让温雅言把宴摆好了,我就等着去了。”
两个少年应着。
齐昭下马,又点出数名兵卒,和他们一起压着前日俘虏的刺客。紧跟着楚怀瑜的轿进了城。
一向注意仪表的淮南王,就这么衣衫不整地被抬着向宫里去。
他身上还沾着血,发也不束得很好,一看就是个重伤的样子。
还好躲在轿子里,时辰又早,没有太多人。
不然我这淮南王一世英名岂不是不保。
楚怀瑜庆幸着。
离王宫愈来愈近,他的神色不禁渐渐肃正起来。
那么,国舅爷,看看今日是谁跌下悬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