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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陈事其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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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着,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王爷行事,总这么出人意料么?方才见过,怎么又找我来了。”
楚怀瑜抬头,只见裴铭甲胄都未卸,身后还跟着四个壮硕的士卒,就这么半闯着到了自己跟前。
暗银色的盔甲精致无比,衬极了他的身段,可惜配着他此时轻浮的眼神,穿什么都会显得一股痞气。
“都说了本将军在营里还有事,淮南王殿下还真是御下有方,养出的下人跟听不懂人话似的,怎么骂都骂不走,”
裴铭一边松着护腕,一边瞥向身后。
只见云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那里,他沉默的站着,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哪里是请,明明是逼着人来。”
楚怀瑜闭眸,深呼吸道:
“他不是下人,是本王的亲人。”
裴铭闻言,冷笑一声:
“惺惺作态大可不必在我面前,王爷到底有何吩咐,还是快点说吧。”
“我要你去帮我找个人,温府的温雅言,你知道他的,”
楚怀瑜揉了揉额角,
“大概需要五……不,一百人,去西樵山,人命关天,请裴将军立刻安排下去。”
裴铭闻言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楚怀瑜会说得这么直接。他嘶了一声,跟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
“王爷这是糊涂了?天子脚下,您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叫我调兵,陛下知晓么?”
他的语气里带着些微怒意,
“知道的人,明白您对温府那位情真,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这是要谋反呢。”
“陛下那边我会去禀告,不劳裴将军操心。”
楚怀瑜声音冰冷。
“那裴某,就回去等陛下批允了。”
裴铭面色不善,转身摆了摆手。
“王爷既与齐昭交好,这种事难道不该去找他?”
“站住。”
楚怀瑜道,
“本王让你走了么?”
裴铭身形一滞,回头看向堂上坐着的那个男人。
因为轮椅的缘故,楚怀瑜整个人显得比正常坐在椅子上要矮些。
印象中的楚怀瑜平时几乎一直是微笑着的,以至于裴铭都忘记了这个男人,曾经是多么的令人闻风丧胆。
“裴将军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楚怀瑜沉声道,他缓缓抬眸,对上裴铭的眼睛。
那一刻,裴铭仿若被冰刺了一般,以至于下意识想要去回避他的眼神,
“镇国大将军地位尊崇,按身份,本王不好号令,但是,对于你,”
说着,他忽然笑了一声,
“别说是一百士兵,我便是要你的命,恐怕也不是不行呢。”
他从怀里取出一枚乌金色的令牌,
“裴将军不会真的觉得,陛下给本王这个,是做做样子的吧?
怎么样,要试试吗?
莫非裴将军笃定陛下不会下这种狠手,不敢动裴家?”
“你见过的吧,裴小将军,”
说着说着,楚怀瑜叹了口气,
“苏家上下一百五十多口人……是怎么死的。”
这句话好像戳中了裴铭的痛处,他颤了一下,握紧了拳。
“自然,苏家是叛军,裴家是拥护陛下的忠烈。
本王还尤其要感谢裴老将军——先帝崩殂那日,若不是老将军率军突围进宫,将本王和陛下从白鹭殿里救出来,只怕现在,我也无法在这里和小将军说这些了。”
他顿了顿,缓缓道,
“所以小将军,若说交好,本王与裴府才是一向交好,裴小将军,要听话才是。”
言罢,楚怀瑜又恢复了平时一贯的微笑,好像方才那个寒冰一般的人从未出现过。
裴铭看了他一眼,侧了侧头示意身边的士兵过来,低声向他们吩咐了几句,其中两位道了句是,转身离开了。
“人我会安排下去,”
裴铭负手道,
“不过,动用这么多将士去西樵山寻人,难免招摇。况且年关将至,各国使臣也已陆续来京。惊扰着那些人,还指不定出什么乱子,或许王爷该想想,怎么和陛下交代。”
“找不着人,才是没法和陛下交代。”
裴铭微侧着头,眯了眯眼:
“他不过区区一个商贾,真的有那么重要?”
楚怀瑜叹了口气:
“小将军,京城首富究竟是个什么概念,城中近半药铺,医馆,当铺,染坊……甚至还有专供宫中的军火密坊,都是温家所有。
温家做到这个地步,何止是区区‘商贾’而已。
皇家与他家交易频繁,温家每年都会按利上交一大笔钱,可以说,这一部分,是宫中极其重要的收入来源。
你看温辞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但自从继任温家家主,他不仅将这些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还将温家那些难办的族亲揉搓得算是妥帖。
若是温家家主消失了,
那些族亲不闹着撕扯了这温府财产?只怕那时,京中大量的商铺……甚至宫中财务,都会受到不小的撼动。”
他看着裴铭,有些无奈地笑笑,
“到时候或许……连军饷都会少。若是薄待了各位将士,就真的不好了。这并不是威胁,是事实。”
裴铭闻言,沉默片刻,低声道:
“那我还真是低看那位了。”
他抬头看了楚怀瑜一眼,
“罢了,本将军要先回营中了。那一百将士是我麾下一支较为得力的,即刻便会动身。我已经交代,那边一有消息,就会来禀。”
“唔,等一下,还得麻烦裴将军一件事,”
楚怀瑜想了想,
“麻烦将军再派几位身手好些的,留在王府里。”
说着,他对着裴铭笑了笑。
裴铭看着他笑得一副纯良的模样,内心有些复杂。
“最近确实不甚太平,王府里人手本就不够,裴将军也不希望本王遭遇不测吧,特别是刚见过裴将军之后就遭遇什么不测……陛下还是很关心本王的。”
裴铭:……???
这个男人方才还那般威吓自己,如今居然无缝衔接地示弱起来了。
“也不用多,两三位就足够了。我想裴将军不会如此小气的。”
裴铭吸了口气,
“……行,一会儿挑两人过来。”
楚怀瑜微笑道,
“本王看小将军身边这两位就不错。”
“……”
“……行吧。”
裴铭侧头对那身后的士兵说了一句,那两位低头应了一声。
“如此,谢过小将军了。”
楚怀瑜道。
裴铭应付般地摆了摆手,转眼间,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这事结束之前,王爷随意指派便是。”
楚怀瑜点头。
“那将军慢走。”
裴铭又看了一眼堂上的人,目光扫及花衔之和那位婢女,冷笑了一声,
“我还以为淮南王府,真的只有男人呢。”
花衔之愣了愣,嘴唇颤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向他问安,却见裴铭一面说着一面转身朝门外走去,仿佛都没有兴趣再看一眼似的。
“喔,对了,还有你,”
裴铭走了几步,停在云倦身边,打量着。
“真是跟块木头一样,功夫倒是俊得很,刚刚扯我的力气那么大,哪儿学的?”
见云倦依然低着头,毫无反应,裴铭眯了眯眼,伸手推了一把他的肩,
“问你话呢——”
他这一推,云倦仿佛断了线的木偶,竟然直直地栽倒下去。
“阿倦!”
看着云倦身子倒下的那一刻,楚怀瑜全身一个震悚,什么也顾不上了,下意识就想冲过去接住他,可是腿脚丝毫使不上劲,险些向前翻倒,被身边的人一把拉住。
温泫紧紧握着楚怀瑜的手,好看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气息也乱了,似乎是在后怕。
“义父!小心。”
他低声道。
好在裴铭反应也极快,一手将云倦揽住,这不小的惯性让他猛得单膝跌跪在地上,膝盖吃痛,他皱了皱眉。
幸好,若是人脑袋硬生生地磕在这石板地……还不知会怎样。
云倦双眸紧闭,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他这是怎么了,”
裴铭道,
“……我没使劲啊?”
殷叔赶紧带着两个人上前来扶。
云倦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真不知道方才,他是怎么一声不吭地站了那么久的。
楚怀瑜忙示意身边的家丁推他过去,看清了云倦的模样,伸手轻轻覆在他的额头。
好烫。
楚怀瑜忽然感觉眼睛有些酸,用衣袖拭去少年脸上的汗。
他还清清楚楚记得,云倦上一次这样昏厥,是什么时候。
他的眼里仿若又看见,那夜燃烧淮南王府的火光。
云舒那边,一定是出事了。
怎么办……
我该,
怎么救他……
“先把阿倦,带回房休息吧。”
楚怀瑜低着头,沉声道。
我要怎么……才能救他。
裴铭起身看了看云倦,又看了眼楚怀瑜。
他听见楚怀瑜的声音,听上去似乎冷静如故,其实却控制不住地发着抖。
看来那孩子,还真是他的软肋啊。
“裴将军……多谢。”
楚怀瑜突然道,他垂眸看着被家丁抱起的云倦,握着轮椅扶手,指甲因用力而泛白。
裴铭微愣,笑了笑,
“不必。”
随后躬身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王府。
裴铭走了,楚怀瑜心乱如麻,此刻他发现自己除了等,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他闭眸深呼吸。他第一次恨极了自己这副拖累的身体。
“慢,慢着!”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个人影冲了过来。
那人直直地跑到云倦身边,用手拦住了家丁的去路,
“衔之姑娘,怎么了?”
看着来人,楚怀瑜皱了皱眉,问道。
花衔之仔细打量着云倦,忽然回头看向楚怀瑜道:
“这位小公子,是不是有一位胞胎的兄弟?”
还未等楚怀瑜回答,她又接着道,
“妾知道的!他这样的情况,妾曾经见过,他这是被下了连心之法,一人吸取另一人精气,直到被吸取的人,枯竭而死。”
“你……在哪里见过?”
楚怀瑜讶异了。
“在妾的故乡。”
花衔之一边说着,一边用力将随身的香囊撕扯开来,取出了一抔红色的粉末。
那香囊看上去有些年岁,颜色都有些泛旧了,还贴身佩戴,想必是主人十分爱惜。
“若王爷信得过妾,这里有一些妾从家乡带来的木合花绒……本应口服为佳,但是这些时已日久,口服只怕不太合适了。搓成柱点燃熏蒸气海和百会二穴,也是可以的。”
楚怀瑜闻言伸手,示意她拿过来给自己看看,花衔之连忙快步过来,放了一些在他的手心。
她方一靠近,楚怀瑜便觉得某种熟悉感扑面,凑近闻了闻掌心的红绒,不由得愣住了。
这个气味……像极了那位道长给他的药丸。
那时候云倦昏迷不醒,楚怀瑜请遍了所有能寻着的名医,却是一筹莫展。
楚怀瑜当时有多么心急如焚,对于这件事就有多么刻骨铭心。所以当他一闻见这个红色绒花的气味,那日的场景便如浪潮一般,涌到了眼前。
那位道长戴着蒙了白纱的斗笠,看不见容貌,素色衣衫,纤尘不染,与周围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如同误入人间的烟云。
“此药只作缓解之用,无法治愈。”
……
“连心之术,本就无从根治,”
“除非……”
……
“……切记,
……
……切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