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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陈事其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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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怀瑜闻言微愣,目光重新扫视了眼前这位年轻的先生。
人面如梨花,惆怅一株雪。确然是一位楚楚可怜的妙人,此等容貌气质,不是仙家胜似仙家,会被人觊觎,倒也不让人意外。
只是……
“此事,本王恐怕帮不了你。”
楚怀瑜道。
裴铭血气方刚的年纪,做出这样的事也不算奇怪,但他就是再荒诞,也并非楚怀瑜该去管教的。
何况那小将军本就对他抱有敌意,楚怀瑜更没有理由因为一个素不相识的戏子,再与他发生冲突。
听了他的话,那宋澜眼里的慌乱几乎要溢出来,他动唇,似乎想再说些什么,却又闭了闭眸,眉间紧锁。
“抱歉……打扰了。”
片刻沉默之后,他开口道,
单薄的身子俯下,朝着楚怀瑜行了个礼,又向余下的人一一俯身致意。
他动作轻柔,整个人脆弱得,仿佛马上就要折了的柳枝。
楚怀瑜有些讶异,看着眼前薄唇紧咬,面如纸色的人。
倒还似个有傲气的。
正这么想着,突然门外转来一阵躁动,杂乱的脚步声逼近,伴随着东西碰撞的声音。
“潜潜,”
是一个男子带着醉意的呼声。
“潜潜哪儿去了?”
“啊,啊呀!裴将军,裴将军!您不能进去!”
这是韩掌柜欲哭无泪的叫喊,他喊得格外尖锐大声,似乎在刻意提醒屋里的人。
宋澜正欲离开,听见这动静,身子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往后退了数步。
只听得这声音越来越近,他求助般地看向楚怀瑜。
楚怀瑜暗暗叹了口气。
看来这麻烦是躲不过去了。
砰的一声,门被重重地推开。
“潜潜……”
扶着门的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身墨绿色劲衣上用金线绣着祥云图案,云中拥着一只振翅露爪的雄鹰。
那是裴家的家徽,云中鹰。
比起楚怀瑜记忆里的,这位裴小将军似乎长了个子,身形也结实了不少,那一张脸本就生得英气逼人,褪去稚气,皮肤也黝黑了些,更显得丰神俊朗。
此刻裴铭闯了进来,眼里似乎只容得下那宋先生一人,一见他,眸子里全是带着酒醉的笑意。
“玉潜,”
他往里面走了几步,伸手直直冲向宋澜,似乎想把那人一把揽住。
宋澜侧身欲躲,却被他又抓住了手腕。
宋澜脸色骤青骤白,咬着牙低声道,
“裴将军,别闹了。”
“咳。”
楚怀瑜实在还是怜香惜玉的人……这宋澜被裴铭攥得身子发抖,他也不好就做一个看客。
即使人家把他们当空气,他不能真的这么当个背景板啊。
“裴将军,别来无恙。”
他道。
裴铭闻言,这才把目光移过来,好像才发现他们似的,做出一个惊讶的神情。
“唷,这不是,淮南王殿下么!”
他挑眉,一面还伸出左臂,将欲逃跑的宋澜一把揽到怀里来了。
宋澜被他单臂紧紧箍着,动弹不得。
“参见淮南王殿下,唔……”
裴铭嘴上说着,身子却矮都不矮一分,
“我的潜潜,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
虽是笑着吐出来的话,这前四个字咬得极重,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用意似的。
这是什么,把我当成情敌了?以为我要抢他看上的人了?
楚怀瑜笑了笑,摇了摇头。
“王爷,是明事理的人,这先来后到的道理,总不至于不明白。”
裴铭眯眼打量着怀里紧抱着的人,还用腾出的手挑起那人额间碎发,替他轻轻理在耳后,指尖似有若无的撩拨着宋澜发红的耳廓。宋澜轻颤了一下,下意识侧头去躲,那手却又追了上来。
宋澜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不做言语。
裴将军笑了一声,又瞥向楚怀瑜,扫视着身边围着的几位少年,当目光掠及齐旻,轻佻的神色微变。
“也是,您身边,明明已经养了一群——哎呀,齐小少爷怎么也在这里,”
他似乎有些意外,对着齐旻勾了勾嘴角,戏谑般啧了一声,
“瞧瞧这满园春色的,何苦与我来抢这一位呢。”
他语气轻浮,说着,目光又停留在温泫身上。
“王爷眼光是真的不错啊,不过,这几位年纪似乎太轻了些,能'伺候'得好么?”
言罢,屋里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
齐旻并不懂他的意思,被温泫轻拉至身侧,云倦的手本就一直搭在配剑之上,下意识紧握了剑柄。
楚怀瑜双指捻着瓷杯,静静地看着清亮的茶汤。
沉默良久,他忽然轻笑一声。
“不知裴老将军,身体可好么?”
裴铭闻言愣了一下,不安分的手停在了半空。
“嗯?家父,还不是那样。”
他看向楚怀瑜,眼里有几分疑惑。
“除了腿脚,哪里都好。”
楚怀瑜哦了一声。
“都说裴小将军像极了老将军年轻时,可依本王看来,裴小将军还真是跟裴老将军一点也不像。”
他提筷,夹了一块糖醋鱼,
“本王记得,将军身边有一位仆人来着,好像是姓陶?”
“那位仆人,在裴家干了很多年吧,
他,是怎么死的来着?”
那位是怎么死的,楚怀瑜自然知道,这件事当年,闹得人尽皆知。
陶姓仆人本是裴小少爷的贴身侍者,从小便跟着他,少爷整日在外面野,他常常追着照顾。
裴府的是何等身份,他与少爷关系好,也算是城中半个名人。
那日,据说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了有半夜,接着裴府运出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丢在后山。
据说死状极其可怖,双腿骨头几乎全部碎掉,都不像是人打得,好像是什么东西反复踏碾过一样。
有人去看了,当即认出来,就是那位姓陶的仆人。
又多方朝着府里人打听,居然是因为他勾引少爷,被裴老将军看见了,直接气得让人把他活活打死。
这事也没有算完,就算侯门将府也不能如此草菅人命,陶氏虽是卖给了他家,陶家也还有亲人在,还来裴府闹过,一对老人家哭得可怜,在门外叫喊到嗓子出血。说是他家儿子还有个青梅竹马的姑娘等着他赎了身来娶,他又怎么可能是那样腌臜的人呢。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裴家又丢出个血肉模糊的人来。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被打得昏死过去的裴铭。
裴家其实一向是家风清正的世家,名誉都是祖辈用血肉搏出来的,把名声看得比任何人的性命都要重得多。出了这种事情,裴老将军自然不可能放过始作俑者,即使那人是他唯一的儿子。
那陶姓仆人究竟有没有勾引裴家小少爷做出丑事。裴老将军这一举动,便是最好的铁证。人群扰扰,就此止息。
将门独子的尊严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踩得粉碎,那个人还是他的父亲……不知经历过这种事,裴铭对裴老将军,究竟会是什么态度。
不过,总是少不得一样,那便是畏惧。
这么喜欢这位宋先生么,若老将军知道,
不怕把他,变成下一个陶氏么?
楚怀瑜皱了皱眉,道,
“这鱼这样做,还是腥了些。”
他抬起头,缓缓对上了裴铭的眼神。
“本王还记得,裴将军府里有极其美味的烤鱼,金黄鲜酥,这下见着裴小将军,越发想起那鱼来了——
“不如本王去拜谒一番,也好,见见裴老将军呢?
“正好,裴老将军久居寂寞,应该很乐意知道些小将军的风流韵事吧。”
楚怀瑜双眸弯弯,宛如一只狐狸。
裴铭闻言一愣,脸上的笑意敛了些。
“王爷自己都这样了,还挂念着家父,真是一片真心啊。不过还是不劳烦王爷了,免得家父看见您的伤,又想起自己断腿的事,”
说着,眯了眯眼,看向楚怀瑜的双腿,
“家父性格要强得很,可是过了许多年,才慢慢接受自己成了个残废呢。”
他将“残废”二字咬得很重,言语间的挑衅不言而喻。
说完,却听楚怀瑜轻笑一声。
“还好,本王没有老将军那么好强。本王可以安心做一个残废。”
裴铭似乎被他的话噎住了,皱了皱眉,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淮南王殿下还真是豁达。”
沉默半晌,裴铭道,一边放开了怀里人。
宋澜立刻与他退开了半步的距离,咬着唇理着自己的衣襟。
“罢了,军中还有事,王爷,告辞。”
楚怀瑜微笑颔首,
“不送。”
裴铭转身,又一步将身后的宋澜逼到了墙角,旁若无人地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让这位宋先生的呼吸骤然又急促了起来。
小将军看着眼前人局促的样子,勾了勾唇,似乎颇为满意地离开了。
“淮南王殿下,在下……失礼了。”
宋澜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在下……先告退。”
“宋先生都来了,不如坐下一起吃些,”
楚怀瑜看了他一眼。
纸一样的人,耳朵红得跟什么似的,眼眶也红红的。
他笑了笑。
“方才宋先生在台上可谓艳惊四座,既然有缘看了今日这么一出戏,先生以后有什么难处,可以来找本王。”
反正该得罪的也得罪了,那裴铭性格恶劣至此,也不差这一件事两件事。
楚怀瑜突然想起来以前父亲有一位朋友的娘子戏唱得极好,初见之时,因为那位叔伯惹恼了她,她便暗自将他唱进戏里,于台上反复地骂,骂得却又那么好听,骂得底下一片叫好,于是全京城都开始流行起了那段戏。
那叔伯听了汗颜,只得去道歉,结果哄着哄着,一哄便是一辈子。
想到这样有趣的往事,他的眼底不由得浮现出笑意。
既然注定要树敌了,多一位朋友也是好的。
于是他让韩掌柜将一些菜拿下去热一下,又添了一双碗筷。
宋澜愣了愣,攥到发白的拳慢慢松开了些,道着谢,也不再推辞,报之一笑。
宋澜仙君的扮相还未卸下,这么一笑,反而让楚怀瑜提筷的动作滞了一下。
那位仙君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呢?
他淡漠疏离的样子已经足够让人心醉神迷,笑起来,真不知道该是什么模样。
可惜,只怕是无缘一见了。
楚怀瑜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变化被安静坐在一边的温泫尽收眼底。
温泫看着二人,心里有些微妙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