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落尽(清穿)》茉儿。

4、【第三章】细算浮生千万绪

　　自与十阿哥在御花园定下了佳宴之约后，我每日里闲来无事就挖空心思想着做些什么来堵十阿哥那张嘴。皇宫里什么都有，山珍海味的只怕他也吃腻歪了。我若没个新颖菜式，他真有可能拿我下酒吃了去。
　　我正一手支着下巴琢磨菜式，忽然被一声大喝所惊，顿时打了个激灵，从椅上弹起。
　　李德全刻意地清了清嗓子，“大白天儿的怎么总走神！莫仗着皇上宽厚，忘了本份！”
　　“李谙达，可是皇上要茶？”
　　“嗯。皇上这会儿子在与一洋人演算术数，你把这茶点分两份，送进去。”
　　我一面煮水沏茶、分点心，一面思绪又飘远。
　　其实我对李德全还是颇有几分敬佩的。宫里头一些宫女太监不知打哪儿听来的闲言碎语，知道皇上对我格外关照，都纷纷对我大献殷勤。李德全却不以为然，仍旧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只是对我愈发严格起来。其实我也看得出来，他分明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一切准备好之后，我端着托盘走进乾清宫。
　　“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皇上正埋首于案几，头也没抬的应了句：“起吧。”
　　我行至皇上身边，李德全从我手中接过点心，小心放置于案几一角。趁着空当，我抬眼打量那位外国使臣。他正站在案几左侧，一脸春风得意。我复又看向皇上。皇上一手执笔，一手按尺，眉毛在眉心处拧成了结。我大约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李德全将茶、点心一一放置妥当，示意我去给那位使臣上茶。我绕过案几前，将托盘中茶点呈给那位洋人。蓝眼睛老外冲我一笑，伸手端起盘中的茶喝了起来。我偏头偷瞧了眼案几，桌上一堆纸上画的尽是些圆、三角一类的几何图形。
　　“原来在做几何。”我小声自言自语道。
　　“你知道几何？”蓝眼睛老外诧异地用蹩脚的中文冲我问道。
　　该死。怎么让他听见了。
　　皇上抬起头来看向我，“丫头，你认得这些？”
　　“从前在家里，听……听阿玛说过。”
　　我手心沁出一层冷汗。苍天佑我。
　　“原来如此。那你，不妨也来瞧瞧？”皇上冲我眨眨眼，鼓励一笑。
　　李德全忙绕过案几，从我手中接过托盘。我凑近皇上身边，低头看题。好在不是什么太深奥的题，尚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一向是数学盲。
　　我伸手一指，“皇上不妨在此添一条辅助线，再看此题，必会找到解题之法。”
　　此言一出，我顿生悔意，差点将自己舌头咬下。我怎么总是嘴快……
　　皇上眼中满带探究之意，唇边依然留有微笑看向我。
　　而那洋人则又是一声惊呼：“小姐真聪明！一句话就点出这题解法关键之处。皇上，大清国果然藏龙卧虎！这么年轻的小姐就有如此智慧。真教人佩服！”
　　“哈哈哈哈……丫头，你可是给咱大清国长了脸了！”
　　我尴尬一笑，不知如何作答。
　　皇上与那老外又一番寒暄客套后，老外便要告辞出宫。
　　那老外行至大殿门边，忽又回头冲我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然后对我招了招手。
　　我望向皇上，皇上略一颔首。于是我从案几边走下，向老外走去。
　　那老外将手中的东西塞给我，“送给你，聪明的小姐。”
　　我大惊，当着皇上的面，这不是为难我嘛。这老外不知道宫里规矩也便罢了，我只盼着他此番好意别惹得皇上迁怒于我才好。
　　我急急回头去看皇上，皇上只对我宽慰一笑，示意无妨。
　　我忙向那老外福了一福，行礼谢过他。
　　老外点点头，满意地笑着离开了。
　　我捧着那用手绢包裹着的东西，复又走回皇上身边，双手呈给皇上。
　　皇上挑眉，好笑地看着我，“人家外国使臣送你的，你给朕作甚？”
　　“丫头怎么敢私自收了人家的贵重礼物。”
　　“你为何不打开来瞧瞧？说不定，只是个普通的礼呢？”
　　我小心掀开手绢，顿时大失所望。亏得我还小心翼翼捧了来。原来不过是一副银制刀叉！杀千刀的老外！
　　“哈哈哈……丫头，这洋人出手倒大方！他们这次进献的礼当中也有这东西。据说，是用膳时使的，和咱们用的筷子一样。朕怎么也没瞧出来这玩意儿有何妙用。这如何能用来吃饭？”
　　我差点脱口说吃牛排时用。幸好及时煞了车。
　　“回皇上。丫头也是头回见。不知有何妙用。”
　　我正欲庆幸自己蒙混过关，皇上终于开口问了我最不想听到的问题。
　　“丫头，何以你会解几何？你也学过术数？朕没听马尔汉说起呀。”
　　我登时只觉从头顶凉到脚心。支吾半天开不了口。
　　“皇上……丫头……丫头解释不清……请皇上恕罪。”索性跪了认罪，大不了是受罚。
　　“朕又没怪你，起来吧。别成天跪来跪去的，朕看人家的脑瓜子顶看腻了。”
　　我抬头见皇上促狭一笑，松了一口气。遂起身，回以一笑。
　　皇上却忽然敛了笑，深深地盯着我瞧了许久，开口道：“额娘曾说，这两年间，朕身边会有一贵人相助。现下看来，似乎……朕已经见到这位贵人了。”
　　我心中一惊，不知所措。
　　我几乎都要忘了那日在庙中所听到的对话了。皇上突然提起，莫非是觉得我就是那和尚口中的贵人？额娘……皇上口中的额娘就是苏嘛喇姑了吧。似乎曾听历史老师说过，康熙极为敬重、爱戴苏嘛喇姑，对她视如母亲。为表达对她的感激，康熙称苏嘛喇姑为“额娘”，皇子们则称其“祖母”。
　　这么看来，当日庙中之人果然是苏嘛喇姑。
　　皇上见我不做声，显是以为吓着了我。等我回过神时，皇上已换上一脸轻松的笑，“不论你如何会解的题，反正你已替朕解出来了。朕反而该谢谢你呀。丫头，这洋人的东西，你就好生收着吧。”
　　我这一天可真没少受惊，无奈福身谢恩：“谢皇上恩典。”

　　一早就见宛真姐姐来屋里寻我，说是打扫南书房的丫鬟雨娟病了，让我傍晚时代她打扫南书房。
　　眼见着夕阳西下，我拾掇好自己的屋子，往南书房走去。
　　一边整理，一边回想昨夜招待十阿哥的一顿“佳宴”，不禁心情大好，轻笑出声。

　　我正与宛真姐、雨娟等几位乾清宫宫女一处用午膳，就听门外小高子的声音响起：“宁姑娘。宁姑娘在吗？”
　　我一听是这家伙，赶忙放下碗筷出屋。上次丢我一人在永和宫的事情我还未与他算账呢！待我出了屋，还未及开口，他就塞了一张纸条在我手里，转身飞也似地逃开了。又让他跑了！
　　我低头看向手中的纸条，暗想这小子玩儿什么花招。哪知展开纸条一看，竟是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写道：爷讨债来了。
　　我一时哭笑不得。这位十爷可真能摆谱儿。要吃顿饭还神神秘秘玩朦胧。这五个大字，写的未免太有“气势”。
　　于是白日里当完职，我紧着上饽饽房讨食材去。借着乾清宫宫女职位之便，饽饽房里的人都半是逢迎讨好，半是诚惶诚恐地将我所要之物备齐了，又允诺了借小厨房给我一用。
　　这帮人定是以为我要做吃食孝敬皇上，备的竟都是上等食材。我一点儿不与他们客气，理直气壮收了东西，开始动手。
　　忙碌了大半个时辰，将一桌小菜备齐。三菜、一汤、外带点心两样。反正十老爷断不会空着肚子来赴宴，定是用了晚膳才来。这么些也够他吃的了。
　　我将这些吃食装入食盒，谢过饽饽房的管事太监，回到自己住所。待将最底层的点心放上院中的石桌后，十阿哥的大嗓门便响起了。
　　“丫头！爷上门收债了！爷今儿若吃着不满意，可与你没完！”
　　我暗叹一口气。那小高子当真是老十的人。我亦没有算错，他还真是将十爷领到了我的住所。
　　我回过身来，正欲行礼，忽见十爷身后还有好些个人影，一时愣住。
　　妈呀。今儿个阿哥们开会么？怎的一个不落，全体到齐！我在心中大呼苍天。
　　“奴婢给几位爷请安，您几位吉祥。”
　　十爷行至我身边，大力一拍我的肩，笑道：“你这丫头倒会省事儿。没见过请安如此敷衍的。分不清谁是谁，只叫一声爷便是！哈哈哈哈。”
　　我揉一揉肩，在心里大喊一声：废话。不然能怎么办。
　　十老爷倒是热心，竟挨着个介绍了起来。我方知今儿到场的名人有：八、九、十三、十四。
　　无奈万分，还是得福身给几位一一请安。心里暗骂粗人老十太三八。
　　起身后，我快速扫一眼老十身后的四人。
　　八爷、九爷不知为何，看着我的眼中有惊诧和不明的深意。十四则是一手抚上下巴，颇为玩味地看着我。目光最终，停留在十三身上。
　　皇十三子，爱新觉罗胤祥。九龙夺嫡的历史中，我最为关注的人。有关他的一字一句，我都烂熟于心。没想到，今日竟能得见真人。
　　十三着一身宝蓝色长袍，眉目之间皆是一种淡然清越之气，当真是俊朗非凡。他今年……该是只有十六吧。面容之中，尚有几分稚气。
　　此刻，他澄澈的眼中亦带了几分好奇、几分疑惑，似乎……还有几分震惊。
　　若老十不是好吃发了胖，只怕也算得上是帅哥一名。眼前这几位大清朝有名的帅哥齐聚一堂，着实有些晃花了我的眼。不得不感叹，康师傅基因真好。
　　在我打量帅哥的同时，老十已径自踱至桌旁，对着满桌菜肴啧啧出声。
　　“丫头，手艺还不错啊。色、香是有了，就是不知味如何？”
　　“八哥、九哥，你们也别站着了，过来坐！老十三、老十四，上酒！”
　　我这才发现，这几位爷是有备而来，不仅带了酒，还自带了餐具。敢情都料着我会在院中摆宴，自备齐全了。
　　“丫头，咱哥几个五位呢！你这一点儿菜，怕是不够吃吧？”
　　“十爷。这可怨不着奴婢。奴婢怎么知道您几位今儿个肯赏脸呀？可着实骇了奴婢一大跳！”
　　“哈哈哈……十四弟上回在御花园里只见着你一个后脑勺，又听着没头没脑一句回话，非让我给解释。我这一说完，他就嚷嚷着要跟着来瞧瞧你是个什么来头，敢给我做菜吃！这不，拉上八哥、九哥、十三弟一道来了。”
　　“说得不错。你可知我十哥的嘴有多挑？”十四顺嘴接到，一脸痞痞的笑。
　　“回十四爷。十爷的口味，奴婢不了解。但横竖是一张人嘴，再挑也挑不到天上去。奴婢只管尽心去做，诚意最重要。”
　　“说得不错。诚意最重要。”八贝勒一手把玩着酒杯，眼带笑意地看我一眼。
　　“好！既是如此，咱就尝尝这丫头的诚意！”十爷率先拿起筷子，开动。
　　我忙上前为几位爷斟酒。天可怜见，我真不愿意伺候这几位爷。要知道，他们日后夺嫡是何等惨烈的结局。
　　我这边斟酒，那边十爷爆出一阵惊叹：“嗯。好吃！好吃！这丫头手艺还真不错！爷还真没吃过这个味儿！八哥、九哥，你们也尝尝！老十三、老十四，你们俩别又只顾拼酒！尝尝这味儿。”
　　其余三位皆提筷试菜，惟独八爷一动也不动，依旧是一脸耐人寻味的微笑，直直凝视我。我不明所以，自顾偏头给十四斟酒。
　　他们几位吃吃喝喝，来了兴致，直嚷着要整点儿有意思的。我提议给他们讲笑话。
　　我说的实在都是现代的冷笑话，却逗得他们又是捶桌又是拍大腿。身后的长随亦是千姿百态，无奇不有。其中尤以十爷的笑最为夸张。只见他老人家手握酒杯颤抖不止，仰天大笑后，酒也尽数孝敬给了土地公。而后又扑倒桌上，只见双肩起伏不断，势如筛糠。最为文雅的，则莫过八爷了。他一手握拳，置于唇边，只能见到嘴角上扬的弧度。
　　我只叹没有相机，不然拍下来留做纪念，日后也有可以嘲笑他们的资本。
　　待众人发泄完毕，坐正身子后，我清了清嗓，准备开口说下一个笑话。忽然觉得四周这味儿……有点不对……只见桌边的长随皆抬手捂鼻，八、九、十三、十四，四位爷也纷纷以手扇风。我看向十爷，他老人家正自顾与面前的点心作战，全然不知周遭变化。待他发现周围一片寂寂时，才抬头瞧见众人正一脸询问地看向他。
　　十爷涨红了脸，站起身大喊：“我没放屁！”
　　“哈哈哈哈……”我忍不住蹲下身子爆出一阵大笑。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众人一时又将目光聚集于我。等我扶着肚子站起身时，那四位爷都正带着一丝探究之意看着我。我一时呆住，只得与依旧满面通红赛关公的十爷大眼瞪小眼。
　　八爷忽然轻笑，“行了，今儿就到这吧。我该出宫了，一会儿宫门落锁了就麻烦了。老十，你也吃够了？”
　　九爷亦笑着起身，“是该回了。老十，走吧！没得又污了人姑娘家的净地。”
　　十爷仍是一声大喊：“我真没放屁！”
　　十三、十四皆大笑起身，二人一左一右拍上老十的肩，“十哥，有还是没有，放心里就成。我们都知道，嗯？哈哈哈……”
　　我送几位爷出了住所，正要转身回去，却被人扯住了袖子。
　　“喂。忘了问，你叫什么？”
　　“锦宁。”
　　“锦。宁。”十三一字一顿地念到，“我记住了。”
　　我看着十三微笑着转身跑向已走远的四人，唇边渐渐漾开一丝微笑。
　　八贝勒忽然回过头，隔着一段距离牢牢看住我，我一时未及收起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