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落尽(清穿)》茉儿。

3、【第二章】我与伊人本一家

　　从那日出府回来后，整整一个月，我都在反复思考一个问题。却始终得不到答案。
　　阿玛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试探，却让我辗转难眠。思绪竟似缠绕的丝线。任我如何努力地试图理清它们，最终都不过是徒劳。
　　“宁儿。你……你若是不愿意，阿玛和额娘一定会想法子让你免去进宫选秀。好歹你阿玛是从一品大员。咱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这么不开心呀！”
　　我抬起头，对上额娘疼惜、焦急的眼眸。心中一时如暖流淌过一般。双眼微微有些湿意。我扑入额娘怀中，轻轻吸气。
　　“额娘。您身上这种淡淡的香，真的很好闻。”
　　“傻丫头……”
　　“额娘。女儿想好了。皇宫又不是龙潭虎穴，人家的闺女都能进宫选秀，女儿没道理不去。女儿不愿您和阿玛为难。”
　　“可是……”
　　我从额娘怀里直起身，伸手搂住她的脖子，盈盈一笑。
　　“额娘放心。女儿没有不开心。只是怕进了宫，就不能时常陪在您二老身边，有些舍不得呢。”
　　额娘亦笑得慈爱，抚着我的脸颊，“若是想见，还是能见着的。额娘也舍不得你呀。”
　　我复又靠上额娘的肩头，不再理会那些纷扰的思绪。此刻，我只想珍惜这借来的亲情。

　　进宫，于我而言，实在是件矛盾至极的事。也曾想，若能亲眼见识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该是何等三生有幸。然而我太清楚我所处的时代有着怎样的历史。康熙朝，有两废两立的太子，有九龙夺嫡的传奇。身在其外，我尚能用一颗平常心冷静评断。若有朝一日，我需得置身其中，我实在没有把握可以全身而退。一个不小心，赔上我一条小命倒是小事，大不了是回现代。但若因此牵连兆佳氏上上下下的性命，我情何以堪？
　　毕竟，我不是那个真正的兆佳氏。我只是一缕无端错入的孤魂。若历史因此而改变，马尔汉一家还能一如历史所载，安享人生吗。
　　尽管心中惴惴不安，忐忑不已，却始终有一丝丝期盼。因为……在这里，我姓兆佳氏。居然这么巧，就是兆佳氏。这是不是代表，我将有幸见到我曾经仰慕非常的那个人？
　　这场奇异的穿越，到底会带给我什么样的命运？

　　“姑娘，这儿就是你的住处了。”
　　“姑娘收拾收拾屋子，早些安置了吧。皇上吩咐了，姑娘今儿就不必前去行礼谢恩了，明儿一早当职便可。另外，一会儿乾清宫领事女官会来交代些事儿。姑娘有什么不解，只管问她就是。”
　　“多谢公公了。”
　　“不敢当。”
　　看着老太监退出屋外，我心中顿觉松了一口气。开始抬眼仔细打量这间屋子。屋子虽不大，但干净整洁，陈设极为简单，甚合我意。
　　我放下包袱，坐在屋内的小凳上，看着窗外的银杏树，缓缓趴在桌上。
　　“已经入春了啊……”

　　是的。十四岁的兆佳·锦宁，作为待选秀女入宫了。在一群各怀心思的秀女中，我始终没有太多想法，听天由命而已。然而一切却都出人意料地和我心意。我只认定，是阿玛暗中想了不少办法，我才能被派往乾清宫当职。这实在是再好不过的结果，我自是不愿与那些后宫的女人们多做纠缠的。能随侍千古一帝左右，倒也是件好事。

　　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我回过身去，眼前是一位年纪约有二十四五的女子。我心知她就是乾清宫首领女官了。
　　“给姑姑请安。”
　　那女子清丽的面容浮起一抹微笑。
　　“不必多礼了。往后咱们在一处当职，你若有什么事儿只管来找我。我名叫宛真。你唤我一声姐姐便可。”她缓缓走进屋来，“你叫锦宁？那，我就叫你宁儿。”
　　“但凭姐姐高兴。”
　　“我瞧着你也是个懂事的姑娘。咱们在乾清宫当职的不比别处，你只记着一点便是。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主子，就是皇上。乾清宫里的人，一向是听的多说的少。你可明白？”
　　“谢姐姐提点，宁儿谨记于心。”
　　这言外之意已然再明显不过了。这是警告我，我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皇上。乾清宫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只能守口如瓶。不论谁打听，都要咬紧牙关。
　　宛真交代完所有的事情后，离开了屋子。我复又坐回桌前，抬眼望着夕阳为院里的这株银杏树镀上了一层细密的金色。
　　这高墙之内，会有怎样的故事？

　　天还未亮，我就要早起去茶水间，赶着为皇上准备好茶点，以便他老人家享用。巳时已过，皇上下了朝后前去拜见了皇太后，然后来到乾清宫东暖阁略作休息。李德全吩咐我端茶进殿。
　　皇上今日看起来颇为疲惫，我进入东暖阁时，他老人家正闭目养神。李德全示意我放轻脚步，不要扰了皇上。我只能蹑手蹑脚地上前，将茶递予李德全。
　　哪知老爷子突然睁了眼，目光炯炯直射向我。
　　我心中一惊，连忙跪下请安。大气也不敢喘。莫不是我扰了他老人家清梦？
　　哪知皇上竟语带笑意地说：“起吧。”
　　我长出一口气，谢恩缓缓起身。
　　“朕昨个儿忙得很，未顾得上问问你。你是马尔汉家的闺女吧？”
　　“回皇上，是。”
　　“嗯。听说你的亲生额娘早些年去世了？眼下这位额娘，待你如何？”
　　“回皇上，额娘待奴婢好得很。”
　　“那就好，那就好啊。”
　　我略略抬眼，只见皇上正盯着手中的茶若有所思地出了神。
　　倏尔，皇上又抬起头看向我。我连忙低下头，规矩地站着。
　　皇上一声轻笑，“你很怕朕？”
　　我正思量着要不要说实话，却瞥见皇上放下茶杯，站起身向我走来。他老人家站定在我面前时，我只觉一阵气闷。天子气势果然不同常人。
　　“抬起头来吧。朕哪里就有那么吓人。”
　　我只得依言，抬起头，却不敢直视皇上。
　　“你阿玛是朕倚重之人，他也向来对朕衷心。你们府上的事，我没有不知道的。你是马尔汉第二个闺女，也是你亲生额娘唯一的闺女。你阿玛平日里疼你更甚于两个儿子。朕可是听说过你幼时的好些个趣事啊。”
　　我忍不住悄悄抬眼看向皇上，皇上正唇边带笑，目光柔和地看着我。
　　“丫头。朕听你阿玛说起过你，也早就了解了你的性子。你像朕的一位故人，不仅是容貌，性子也像。朕是打心眼儿里喜欢你这小丫头的。你往后也莫要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更别学人拍马溜须。朕希望你一如朕的那位故人一般，待朕坦诚。你可能答应朕啊？”
　　这位千古一帝，此刻实在不像一位高高在上的君王。我从他的眼中，只读出了温柔亲切，宽厚平和。或许……还有那么一丝孤独。
　　“丫头，朕调你来乾清宫当职，不是为了让你伺候朕。朕这宫里，不缺奴婢。你以后不必自称奴婢，只做对朕诚实的丫头。可好？”
　　原来……我能来这当职，竟是皇上的旨意……
　　这样一个平易近人的皇上，用父亲一般宠溺的口吻，近乎祈求地征求我的意见。叫我怎么拒绝得了呢。
　　我回过神来，勾起唇角，亦回给皇上一个温暖的微笑。然后对着皇上略福了一福，道：“丫头遵旨。”
　　皇上登时咧嘴笑得更加开怀。
　　“皇上。丫头答应了您的要求，您也要答应丫头一个要求！”
　　我半是撒娇，半是祈求地看着皇上。全然无视李德全在皇上背后的挤眉弄眼。
　　“哈哈哈……好，果然是马尔汉家的闺女。说！”
　　“日后丫头若说错话，惹恼了皇上，皇上可要听丫头解释，不可迁怒于丫头的家人。”
　　“好！朕答应你！”
　　我立时乖巧地又一是福，甜甜回道：“谢皇上。”

　　这一日，我正在茶水间内百无聊赖，反复思量着皇上那日的言行。
　　故人呐……我像皇上的一位故人。那，会是谁呢？我究竟是借了谁的福，得到皇上如此垂青？
　　“咳咳……宁姑娘。”
　　我抬眼，只见小高子站在茶水间外。
　　这小高子也在乾清宫当职，是李德全的徒弟。这小太监机灵得紧，很是得李德全信任。我见他眉目清秀，对他倒也有几分好感。
　　“小高子，什么事儿？”
　　“李谙达吩咐我和你一道上德妃娘娘那儿取件东西。”
　　我正愁没事儿做，忙答应着起了身。
　　我和小高子一路行至德妃的住所永和宫外，等着外头人进去通报。里边儿出来的人让我们进殿内回话。小高子竟应说，我一人进殿去即可。我人生地不熟的，还当真不太乐意独自进去，连连向小高子使眼色，哪知他偏过头去，只当未见。我一时气结。
　　待我气鼓鼓入得德妃寝宫，只见珠帘后有一人影端坐榻上。我连忙行礼请安。
　　德妃淡淡的声音响起，“起吧。”
　　“谢娘娘。”我低着头起身。
　　德妃着人取来一件披风，我心知这便是此行所取之物，忙双手接过。心中暗自抱怨李德全，一件披风而已，还要动用两个人来取。
　　我正欲行礼告退，忽听德妃问道：“新来的宫女？”
　　“回娘娘，正是。”
　　“嗯。抬起头来我瞧瞧。”
　　我缓缓抬头，帘幕晃动间，对上一双如水的眼眸。
　　谁知德妃突然起身，挑帘而出。我诧异地看向她，她亦惊奇地看向我，声音略微颤抖着说：“你……”
　　尔后，她又恢复了平静的脸色，似自言自语又似自嘲般喃喃道：“怎么可能呢……我竟糊涂了……”
　　德妃又深深看了我一眼，缓缓开口：“像，确有几分相像。”
　　我疑惑着，轻唤一声：“娘娘……”
　　德妃依旧看着我，唇边已然挂起微笑，“你叫什么？”
　　“奴婢名叫兆佳•锦宁。”
　　“噢？马尔汉的闺女呀。”德妃挑了挑眉，“行了，你回吧。”
　　“奴婢告退。”
　　堪堪行至门边，德妃复又叫住了我。“等等。”
　　“娘娘还有何吩咐？”
　　德妃咬着唇，不语。好一会儿，才见她抬手一挥，“罢了。没什么，你去吧。”
　　我再一次行礼，退出殿外。
　　踏出永和宫，我正欲找那小高子算账，却发现这小子已没了人影。
　　“莫名其妙！主子莫名其妙！奴才也莫名其妙！”

　　我一人拿着披风，忿忿地往乾清宫方向回去。经过御花园时，听见哀嚎连连，声音着实刺耳。我循声而去，只见一位略有些发胖的年轻男子面前跪着一个小太监，小太监左右各有一名侍卫正对他拳打脚踢。凭着那男子腰间的一条明黄腰带，我知道他定是位阿哥。历史上身形略有些发胖的阿哥……那，恐怕就是……十阿哥了。
　　我蠢蠢欲动的正义感正怂恿我上前制止这种暴行。我还未反应过来，一声“住手”已然脱口而出。声音不大，却字正腔圆。
　　十阿哥一起身，一抬眼，一挑眉。
　　“哪儿来的丫头！爷的事儿也敢管！晓不晓规矩呀你？”
　　“奴婢给十爷请安，您吉祥。”这老十可不是什么善良的主，可得小心应付着才是。无奈自己行动快于思想，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前去行礼。
　　“还有点儿眼力见，知道我是十爷。怎么着，你要替这狗奴才求情？”
　　我微微一笑，不紧不慢道：“十爷也说这是狗奴才了。那十爷总不见得要与一狗奴才一般见识吧？您这岂不是自降身价了？”
　　十阿哥怒目圆睁，“你！好个没规矩的丫头！你可知这狗奴才犯了什么错？”
　　“奴婢不知。奴婢只知道，十爷您身份尊贵，定有容人之大度，定能从圣人之教诲，得饶人处且饶人的。”管他犯了什么错，扣顶大帽子给你先总没错。
　　这招果然有效。十阿哥憋得满脸通红，一时语塞。
　　我连忙就势，给他个台阶下，“听闻十爷尝遍天下美味，对美食颇有研究。奴婢虽才疏学浅，但也识得几样精致的菜式，若十爷不嫌弃，奴婢愿用一桌佳宴换他一条性命。十爷尝了奴婢手艺，若是不满意，奴婢愿领罪受罚。十爷以为如何？”
　　我保持着平静微笑，直视他的眼睛。
　　十阿哥倒也不傻，就着我的台阶下了台。“好吧。爷今儿就饶了这狗奴才。但若是爷吃了你的菜，觉得不对胃口，爷只好拿你下酒了！”
　　“谢十爷赏脸。”
　　十阿哥复又坐回石凳上，盯着我问道：“你是新来的宫女？”
　　“是。”
　　“在哪儿当职？”
　　“乾清宫。”
　　“这就行了！”十阿哥一拍大腿，“你在我皇阿玛身边当差。哈哈……那你可就逃不出爷的手心儿了！”
　　我一翻白眼，一撇嘴。敢情这位爷是怕我赖账？
　　“这是我皇阿玛最喜欢的一件披风。何以在你手中？”十阿哥手指着我怀中披风，“这都入春了，皇阿玛怎么又翻出这披风来了。”
　　“李谙达吩咐奴婢去德妃娘娘宫中取来的。”
　　“这样啊。”
　　我惦记着出来了许久，已然耽搁了不少时间，又见这位爷眼下心情不坏，便行礼告退。
　　还未行出几步，就听得背后传来一清朗男声：“十哥！你怎的如此磨蹭，叫我们好等。”
　　“八哥，九哥，十四弟。对不住！这狗奴才弄丢了我备的礼，我正教训呢。”
　　我心中暗暗松一口气，还好没让我和这几位爷撞个正着。我可没那么大本事能在这几位鼎鼎有名的阿哥们当中巧妙周旋。
　　哪知十阿哥大嗓门又传来：“丫头！几时找你要债呀？”
　　我头也不回地遥遥应了一句：“十爷您几时得了空就只管讨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