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冤家遇上路窄》檐上雪

93、以命换命(十四）

　　应欢半弯着腰，探出大半个身子朝水里探，“在哪儿啊？我怎么还是没看见。”
　　应瑶的周身冒出阴森森的气息，那张还略显稚气的脸上爬满了阴毒，“没看见啊！那就下去看吧！”

　　她的手抵上应欢的后背，用力往前一推，应欢的重心本来就不在一条直线上，脚下猛得一滑，“咚”一声，水花溅起老高。

　　她在水里扑腾着，越挣扎来自水下的力量就越拉着她往下陷，应瑶站在一边冷眼旁观，“姐姐不会游泳可怎么办呢？阿瑶也不会啊！”

　　顾译没来得及拉住应欢，冲到湖边不顾脱鞋脱衣服直接跳进了湖里，应欢本来身上就带着病，没坚持多久就没有力气了，顾译在水中捞起她抱到岸上。
　　“冷，好冷。”应欢不住地发着抖，嘴皮冻得发青。

　　顾译身上的衣服也湿了个彻底，没办法脱下来给应欢盖上，大热的天，湖水算不上冷，她却抖得停不下来。当下之际，只能先抱着应欢回应家主宅去。
　　不能让应欢死在这里，顾译只剩了这一个念头。

　　“为什么？为什么要救她，她的命就这样金贵，你们谁都想要救她？”应瑶紧握拳头，眼里的怨毒越来越盛。

　　顾译抱起应欢扭头看向她，在这个梦境里，应欢还是十岁的应欢，应瑶却已经不是那个比应欢只小一岁的小女孩了。她知道如果应欢死在梦里，现实里也永远不会再醒来，所以她找了个理由将应欢骗出来，想要让她淹死在水里。

　　“欢欢”，这时候应蓉带着福铃赶到，看到被顾译抱在怀里仿佛只有一息尚存的应欢，脑海里紧紧崩住的那根弦终于断了，她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眼泪聚成一串滑出眼眶。

　　“欢欢”，应蓉把应欢从顾译怀里抱过来，头垂下去，一侧脸颊贴上应欢冰凉的脸，“欢欢”。
　　顾译心里着急，“她看起来不对劲，还是先抱她回家找大夫来看看。”

　　这话震醒了应蓉，她面上浮起急色，抱着湿哒哒的应欢急急忙忙往老宅的方向跑。十岁的应欢瘦得像是一根柴火，被同样瘦弱的应蓉轻飘飘地抱在怀里，没有人理会站在一旁面容越来越狰狞的应瑶。

　　这一场溺水加重了应欢的病情，被应蓉抱回老宅后，无论大夫用了多少药，应欢的高烧都始终退不下去，如今医学昌明，顾译建议中医不行就赶紧换西医，应蓉已经没有其他办法可想，任何救应欢的办法她都愿意去试。

　　顾译注意到，应家的当家老太太，也就是应欢的外祖母由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

　　应欢被送到医院的第二天，医生把应蓉叫到办公室里，拿出一张病危通知书放到应蓉面前，应蓉的心已经紧张到麻木，她可能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应欢救不回来的准备，这却不代表她愿意接受，她没有签字，而是把病危通知书撕成碎片扔进了垃圾桶，随后命人把应欢接回了家里。

　　应蓉带着昏迷不醒的应欢回家的当天，河东应家来了一位客人。
　　顾译预感到，这位客人一定和以命换命的术法有关联，应蓉单独面见了客人，一个人都没有带，顾译小心翼翼地跟上去，没有人让任何人发现。

　　等他找好藏身的地方，屋子里的对话已经开始了一会儿，那位客人背窗而坐，看不见正脸，只隐约感觉是个身形颀长的男人，他仿佛很怕冷，这么热的天，还在外面罩了一件棉质衬衣。他揭开茶杯的盖子拂开面上的茶末，不疾不徐地喝了一口，应蓉早已是心急如焚，一直按捺住没有催他。

　　又过了一会儿，男人终于开口了，“确实有一个办法。”
　　顾译觉得这个声音莫名的熟悉，应蓉激动地站起来，“什么办法？”

　　“拿别人的命来换你女儿的命，只是这办法过于阴损，为你女儿换命的人如果不是出于自愿，死后会激出她无比强大的怨念，而你女儿也会受到怨念反噬，简单点说，她即便躲过了这次，也不一定能够躲过下次。”

　　顾译惊出了一头冷汗，心里惴惴不安，应欢手心的断纹就是应瑶的怨气反噬吗？

　　说话的男人声音越听越熟悉，可能是他这会心绪紊乱，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时候听到过这个声音，他长长吐了一口气，贴着窗户缝继续往里偷窥，一直背对着他的男人终于站了起来，应蓉找来纸笔，将宣纸在桌面上铺好，提笔蘸了墨汁递给男人，男人接过笔缓缓转过身。

　　男人的面貌在充足的光线下一览无余，顾译难以置信地张大眼睛。
　　这个突然到来的神秘客人，教给应蓉以命换命方法的人，竟然是他的三叔顾行。

　　应蓉拿了写满字的纸匆匆出去了，房里只剩了顾行，顾译想冲进去问个清楚，但他很快冷静了下来，他比应欢大两岁，在梦里的年纪也不过才12岁，这个时候冲进去告诉顾行自己是他侄子可能会被当做精神病人打出来。

　　这时候应蓉不在，应瑶居心叵测，万一应欢身边没人守着，想到这里，顾译也不再理会房里的顾行，急急忙忙往应欢房间赶。

　　顾译刚赶到房间门口，就见着大管家福铃满脸喜色地推门出来，看见顾译她停了停，礼貌地喊了一声“顾先生。”

　　顾译往房里看了一眼，昏迷了四天的应欢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精神貌似还很好，已经能坐起来了，顾译心下跟着一喜，“她醒了？”

　　福铃眼里顾译是救了应欢一命的大恩人，只当他是关心自己救下来的孩子，笑着说，“醒来，精神还很好，大概是快好起来了，谢天谢地。”
　　精神还很好！

　　顾译心里咯噔一下，前一刻的狂喜转化为不安，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应欢的病可不是感冒伤风的小病，连医生都宣布了没有继续救治的必要，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忽然精神起来可万万称不上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顾译急忙进到房里，应欢半靠在床柱上，抱着一个削好皮儿的苹果啃得咔吱咔吱响，扭头看见顾译走进来，忙咽下嘴里的苹果咧开嘴冲顾译笑，“叔叔来了？”

　　她面色红润，精神状态看起来和常人无异，还冲着他没心没肺地笑，顾译笑不出来，应欢小小年纪已经学会了察言观色，咬着下唇，赔着小心，“哥哥？”

　　顾译年龄的看起来不算太大，应欢以为他是不喜欢自己被别人喊老了，所以试探着换了一个称呼。

　　顾译什么也没答，应蓉想必很快就会到了，他走过去蹲在床边，仰着头迎视应欢探究的眼神，十岁的应欢有一双清澈灵动的眼睛，一般人的眼珠多多少少会带点黄，她的眼珠却是纯正的浓黑，是一双绝对黑白分明的眼睛。

　　“应欢，我如果说早在今天之前我就认识你了，你信不信？”
　　应欢眨了眨眼睛，这个大哥哥看着好严肃，她不安得舔舔嘴唇，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好，于是啃了一大口苹果，装模作样地包着苹果含糊得应了一声。

　　顾译太明白她这尿性了，说话前心思要转几道弯，原来是从小养出来的毛病。
　　“你得了很严重的病，可能会死，你怕不怕？”顾译接着问。

　　应欢脸上终于露出了点儿恐慌，汁水充足的苹果嚼在嘴里，像在嚼一截干巴巴的蜡烛。
　　她忽然就没有了胃口，把啃了一半的苹果递给顾译，顾译没嫌弃，很自然得接过来拿在手里。

　　“怕！”她终于回答了。
　　“如果有办法可以救你的命，但必须用另一个人的命来交换，你愿意不愿意？”

　　应欢沉默了。
　　顾译很认真地看着她，“可能那个人是你的亲人，从小一起长大，有疼爱她的亲人、朋友，她无病无灾，可能会平平安安得活到八十岁，这样，你愿意吗？”

　　到底是个十岁的孩子，心思再多，也只是个孩子，她的眼中包着两汪晶亮的眼泪，眼睛一眨眼泪就滚了出来。她吸着鼻子，带着哭腔说，“我也想活到八十岁。”

　　顾译心疼了，用指腹抹去她的泪珠，却越抹越多，从他身体里生出了一股巨大的无力感。
　　这世间事，钱没了可以再挣，产业垮了也可以东山再起，只有时间追不回，生死不可逆。想要活下去，本身是没有错的。

　　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劝了。
　　应欢默默得哭了一会儿，顾译默默得陪在一旁，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应欢哭累了，抬起手擦去眼泪，她鼓着哭肿的眼睛，低声说，“我不愿意。”

　　似乎是意料之中又有点儿令人意外的答案，顾译摸着她的头发，“真是个好孩子。”
　　应欢抱着腿，脸埋进膝盖里，一动不动，“欢欢很乖的。”

　　顾译的视线一直没从她身上移开，她真的很乖，也很安静，连哭都没有声音，他想，如果他有这样一个懂事的女儿，知道她得了不治之症，他也会和应蓉一样不计一切代价也要努力让她活下去的吧！

　　这么乖的一个孩子，就这么去了，他哪里舍得啊！
　　他和应欢不知这样坐了多久，早该来看应欢的应蓉却迟迟没有出现，顾译按在应欢头发上的手僵住了，蚀骨的寒意从足底冲上颅顶，想到应蓉没有出现的原因，他的心剧烈跳起来。

　　决定应欢生死的时刻到了，如果应欢在梦里死去，那现实里，她也没有办法再醒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