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冤家遇上路窄》檐上雪

79、无根之魂（终）

　　两个杀人犯，一个闭着眼睛靠坐在书架上，一个面朝下趴伏在地上，均没有了呼吸。
　　应欢左手按住脖子，右手扒着书架借力站起来，她还在魏醒的画室里，身边陪着两只鬼和两具尸体，梦饕的梦境难道还没结束？

　　正这么想着，微微的震颤通过书架传入她掌心。
　　云笑笑也感觉到了，大声嚷起来，“地震了。”

　　应欢不慌不躁，“快点和周正告个别吧？”
　　云笑笑压根不知道应欢在说什么，眉毛挑得老高，“啊？”

　　“你和周正不是一个空间的鬼”，应欢瞥向同样茫然的周正，“我们要回到原来的空间里去了。”
　　云笑笑的脑容量有限，还是不明白应欢在说什么，周正似有所悟，表情有些落寞，“现在就要走了吗？”

　　应欢扬起嘴唇笑地真心实意，“我的任务完成了，你的大仇也算是得报了，能认识也算是阴错阳差，祝你来世仍聪明善良，平安终老。”
　　“谢谢”，周正垂下眼皮，看了眼云笑笑，“她也会跟你一起走吗？”

　　云笑笑茫然，应欢好笑，想起初见他们的时候，正为了一块墓地争得不可开交，恨不得从来没遇见过，这会儿倒开始难分难舍起来了。
　　“急什么？世上也不会有两个冥府，总会再相遇的，说不定饮孟婆汤过奈何桥的时候还能做个伴。”

　　云笑笑再迟钝，也明白了应欢的意思，她转过身看着周正，“你先下去探路，我知道你钱多，打点阴差的时候别忘了送上我的那一份。”
　　再想说什么，周正已经听不清楚了，应欢和云笑笑转瞬消失，连带着钱森的尸体也不见了。

　　他站在只剩他一人的画室里，没有再看地上的人，他转过身孤零零地走向门口，左侧墙壁上挂着二十几幅装裱好的画作，却并不是老师的作品。这里的画作是由二十九个不同的人所作，都是老师的得意门生，每一幅都是由老师精挑细选，好好斟酌过才挂上去的。

　　周正仰起头一幅一幅地看过去，最终在最末的位置看到了他画的那一幅画。
　　用细腻的笔触绘出波光粼粼的江面，为了表现光影变化，他花了很多功夫在明暗度的递变上。这并不是最难的，他的目光缓缓移向画的上半部分，夕阳挂在天边，血一般鲜艳的火烧云侵袭了大半天空，他为这幅画命名——《残阳如血》。

　　这是他生前的最后一幅作品，也是迄今为止，最令他满意的一幅作品。
　　他兀自站了一会儿，直到画室里的光影偏了一个角度，他侧过身，穿过画室的大门，将发生在这个画室里的恩与怨都丢在了身后。
　　***
　　应欢站在分不清东南西北的一条陌生街道上，用力吸了两口气，这轻微的动作毫不留情地扯到了她脖子上的伤口，她疼得只想呼唤小乌龟它祖宗。

　　找不到路，身上也没有多余的钱，手机也没揣身上，应欢独自生了会儿闷气，找路人借手机打给顾译。

　　应欢三言两句说完，报了附近的明显地标，挂了电话还给路人，云笑笑刚才不敢惹她，这会儿看她脸色好点了，贴过去问，“老大，你脖子还在流血没有？要不要去医院？”

　　应欢翻了个白眼，两个字打发了。“没钱。”
　　云笑笑闭了嘴。

　　她一闭嘴，周边就剩了吵闹的人声，人来人往的，就这么靠墙站着，怪傻的，应欢走进拐角的小巷子里。

　　巷子临着两排居民楼，一楼都附带个小院子，家家户户种花种蔬菜，应欢背后那户院子里修了一间玻璃房，里面种满了红玫瑰。

　　秋季本不是玫瑰的花期，主人家为了玫瑰能一直开放，特地营造出一个恒定的温室环境，这样，无论几月都能看到它们开花。

　　“哇！这玫瑰开得好精神！好美啊！”云笑笑扒在铁门上啧啧感叹。
　　应欢想到了那幅玫瑰园。
　　同样的景致，魏醒看到的是浓烈的死气，云笑笑看到的却是勃勃的生机。

　　“云笑笑”。
　　午后的阳光带着醉醺醺的慵懒，照在半透明的魂体上。

　　云笑笑回过头，看见应欢背对着光站着，身上仅穿了一件黑色的打底衫，她想问她冷不冷，却没来得及开口。
　　“你看得见了吗？”捂着脖子的手有点儿酸，应欢换左手拿着。

　　云笑笑明白她问得什么，乖乖回答，“看得到了。”
　　“那你还不走，是打算再讹我点儿钱吗？”应欢语气凶巴巴的。

　　云笑笑自发理解成应欢是在赶她，心里十分不好受，她左思右想都没有想出继续留在这儿的理由，索性什么都不回，背过身小声得“哼”了一声。

　　知道她的傲娇脾气又来了，应欢也不恼，“是不是舍不得我啊？”
　　云笑笑背对着她，什么话都不说。

　　应欢接着说，“你又不是男人，甚至连个人都不是，你舍不得我我没觉得多高兴。”
　　云笑笑转过身，拍着手大喊起来，“我就知道，你果然还没嫁出去。”

　　应欢的眼神凉丝丝的，“我没嫁出去你挺高兴是吧？”
　　云笑笑捂紧嘴巴，“没，没，我就说说而已。”

　　应欢背靠在墙上，影子斜向一边，“一般人我瞧不上，要嫁就得嫁极品。”
　　“极品？”云笑笑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应欢额上三道黑线，她就知道云笑笑那货永远不会往高雅的层面去想，一时半会有些词穷，找不到其他的替代词，她懊恼得骂，“给我闭嘴。”
　　云笑笑再次捂住嘴巴。

　　应欢瞪着她，“赶紧滚，省得在这儿碍我眼，惹我心烦。”
　　云笑笑挪开手，又凑到应欢跟前儿，“老大，你在看到那副画的时候是不是就知道是那画家杀了周正？”

　　“没这么笃定，只是有这个猜测。”
　　云笑笑挑高眉毛，“周正当时都没想出什么来，光凭一幅画你就能猜到这儿去了？”

　　应欢垂着头，脚尖在地上左右滑动。
　　周正想不到是因为心里对那人存的感情令他下意识逃避，所以宁可选择忘记也不愿意相信，而她之所以能够早早猜到，是因为她比他们更早接触人性。人性的善与恶她都看进眼里，根植于心，时刻拿它提醒自己不能轻易相信陌生人。

　　那一片的灰都被应欢的鞋底抹干净了她才再次开口。
　　“你以为我一天闲着没事儿干专门来管你们的闲事吗？见着我可不是什么好事儿，你记好了，以后离我远远的。”

　　云笑笑想都没想就反驳，“你又不是坏人。”
　　应欢脸一侧，瞥到了手腕上的追魂丝，“赶紧走吧！说不定奈何桥上已经排了好长的队了，去晚了可就投不到好人家了。”

　　应欢也不知道底下是个什么状况，只能拿电视里看过的桥段胡说八道。
　　云笑笑咬着下唇，盯着地上看，“老大，你再陪我走一段吧！”

　　应欢的心上有暖意滋生，她看着低着头不好意思看她的云笑笑，笑了。“我有理由怀疑你居心不良。”

　　通过她的提醒，云笑笑也想起了她和应欢初见的那一晚，她撅起嘴唇反驳，“我现在找得到路了，干嘛还找你做替死鬼？”

　　应欢知道，云笑笑和她扯这些无意义的话题无非是想要多和她待一会儿，可是于她来说，这一场相逢短暂，她看到了人性的至阴面，也看到了最为璀璨明亮的向阳面，足够她记一辈子了。

　　与这只鬼在一起多一分多一秒都无关痛痒，她没有云笑笑那般不舍，早在十岁的时候，她就习惯了离别。
　　“我陪你走的路已经够长了，再回去看看你的爸爸妈妈，然后就了无牵挂地走吧！”

　　细碎的阳光从巷口的大榕树叶片中泄到路面上，应欢和云笑笑身上都是斑斑点点的光。云笑笑垂下眼皮，眼圈倏然红了，她背过身，朝着巷子深处走去。

　　应欢一直目送她离开，云笑笑走出一百米之后忽然转身唤应欢，“老大。”
　　应欢扬起眼，“嗯？”
　　云笑笑指着自己的手腕说，“小心。”

　　小心什么，不言而喻。
　　应欢无意识得摩挲着追魂丝，淡淡笑起来，“你要不要在底下等等我啊！说不定很快我们就能再见面了。”

　　从来没有真正生过气的云笑笑听了这一句玩笑话，瘪起嘴巴，赌气般看着应欢，“我不会见你的。”
　　说完这一句，她再次转过身，直到消失在拐角，她也一次都没有回过头。

　　应欢垂头看向脚面上的阳光，有些恍惚，这还是她第一次对梦境里的人生出不舍的情绪。

　　顾译到时，看见的就是眼前这个显得有些落寞的应欢，靠在一堵白墙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的目光移到她的脖子上，浅色的风衣上有斑驳的血迹，流了这么多血，她还像个没事人一样，顾译莫名地有些生气。
　　“受伤了？”

　　应欢没注意到他什么时候靠近自己的，抬起头时，脸上还残留着没来得及收起的迷茫，看清是他后，她笑得没心没肺，“受伤算什么？拖你家吉祥物的福，差点就回不来了。”

　　险之又险的情形被她云淡风轻得带过，不提拿人血画画的魏醒，不提装疯的杀人犯钱森，也不提关键时刻没有救她命的追魂丝。

　　“借我点儿钱呗！我穷得没钱看医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