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冤家遇上路窄》檐上雪

78、无根之魂（十二）

　　即便是追魂丝失去了效力，应欢也没有惊慌失措，很久以前师傅就教过她，危急时刻，外物永远都没有自身可靠，只有自己的意志不会背叛自己的身体。

　　她将全副心神都用于留心由远及近的动静，手里没有趁手的武器是最大的失策，否则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身处的空间太过于逼仄，于她自己行事不利，应欢没有坐以待毙，而是快速掠到外面和魏醒面对面，谁曾想，她刚掠出去，腿就泛软，脑子跟着眩晕，她抚着书架才能站直，闭着眼睛用力甩了甩头。

　　这一甩，更晕了，眼皮子都快张不开了。
　　“怎么回事？”她微微躬下身体，喃喃道。

　　周正看了眼香炉，瞬间明白过来。
　　魏醒笑起来，“还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啊，不知道女孩子的血会不会更加鲜艳一点儿？”

　　应欢咬了下舌尖，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可惜没有用，她微微躬下身体，心里知道，两分钟，是她所能坚持的极限。

　　魏醒冰凉的手覆上应欢的脖子，冷冰冰地笑了，“女孩子的脖子是天生的艺术品，让人情不自禁联想到人工湖里那美丽的黑天鹅，这么美，这么脆弱，让人忍不住想要狠狠捏断。”

　　意识已被能置人晕眩的迷烟麻痹，应欢反而感觉不到痛楚，她努力抬起右手，却不是为了掰开脖子上的禁锢。

　　“死变态，你放开我们老大。”云笑笑想去拽开掐在应欢脖子上的手，扑了个空，她没有放弃，一次又一次执着地重复同一个动作。

　　应欢的脖子上已经出现了明显的一圈红，轻微的“咔哒”声在空气中响起，腕间的追魂丝刹那间变成了一根仅有鱼线粗细的细线，应欢使出最后的力气拽住细线两头拴上魏醒的手腕，交叉一拉。

　　细线深深陷进肉里，鲜红的血涌出来，魏醒吃疼，一下子松了手。
　　应欢跌跪在地上，捂着脖子喘气。要不是因为中了迷烟，以她平时的力气，魏醒的手臂早就被追魂丝勒断了。

　　魏醒捂着鲜血直流的手臂，扬起头，笑容消失无踪，眼里盈满血气，“我还真是小看了你。”
　　应欢趴伏在地上，努力伸手去够魏醒掉在地上的雕刻刀。

　　手臂的痛楚激出了身体里汹涌的杀意，魏醒看穿她的意图，在应欢指尖刚好碰到刀柄边缘的时候抬脚压上她的指节，重重踩碾。

　　“即便是被你拿到了又怎样？你拿得动吗？你能靠它来杀我吗？难为你能撑到现在，废我一只手，就只能拿你的命来抵了。”

　　他踢开应欢的手，蹲下来，捡起了那把沾过人血的雕刻刀。
　　应欢半撑起身子，虽然明白生机渺茫，但她还是想为自己挣一挣，师傅说过，不能把后背留给别人踩，因为那很可能让你永远爬不起来。

　　她的神经和身体都已经超越了能坚持的极限，应欢再次趴在了地上。魏醒已经失去了慢慢折磨她的耐心，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玻璃缸，雕刻刀抵在了应欢的颈边，刚刚刺破皮肤，几滴血珠崩出来。

　　“老大”，云笑笑鼻涕眼泪糊了满脸，绝望地跪在地上，用手去捂应欢脖子上的血。
　　周正跪倒在地，整张脸埋进掌心里，“对不起，不该让你卷进来，对不起。”

　　如果一早知道会再搭上应欢的命，哪怕要一直当一只无根的魂魄，他也绝对不会让她参与进来。
　　云笑笑的眼泪如同开闸的洪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谁来救救我们老大，谁来救救我们老大！”

　　失去意识前，应欢看到七八岁的自己站在雨里扎马步，师傅端着茶杯悠哉地坐在屋檐下，揭开杯盖漾开面上的茶渣，大吼，“干什么呢？把背打直。”

　　湿哒哒的衣服紧紧贴在皮肤上，她冷得发抖，嘴唇哆嗦个不停。“师傅，欢欢受不了了。”
　　师傅盖上杯盖，把杯子重重放在桌子上，冒雨向她走来，一巴掌拍在她的背心上，“还没晕呢，怎么就受不了了，给我打起精神来。”

　　一瞬间，她来了力气，手移到魏醒握到那只手的手腕狠狠下压，魏醒没想到她还有力气，眉头一皱，雕刻刀“哐当”落地。

　　这是应欢的最后一击，这一击以后，她的力气便耗得点滴不剩，残余的意志也很快从她身体里抽离。

　　云笑笑发现病号服还有气，不顾对他的恐惧，她蹲在他身边，哀求他，“求求你，救救我们老大，求你了。”

　　璀璨的阳光从高窗摄入，明亮的光晃进钱森的眼睛，他看到了这世间的最后一束光。
　　余光瞥到一尊持着长枪的士兵铜像，钱森扬起头抱住了魏醒的腿重重往后一拽，魏醒踩上一摊黏腻的血迹，重心不稳，整个人向地上扑去。

　　钱森趁他没来得及爬起来，撑起身体，拔出铜像手里的长枪刺穿了他的脖子，魏醒当场断气。
　　钱森松开长枪，背靠着书架坐着，空气里的血腥味浓得令人作呕，他的身体沐浴在血色里，眼神清亮，看着云笑笑微微笑了。

　　“对不起”，他轻声说。
　　阳光落在他的身上，整个人都泛着光。

　　云笑笑哽咽着说不出来话，她永远没办法对这个杀死她的人说出那句“没关系。”
　　“对不起”，钱森的声音弱了下去，这一句，是他的最后一句遗言。

　　云笑笑知道，她没办法原谅他，她看着周身是血的钱森，低声开口，“下辈子争取做个好人吧！”

　　这是她能给予的，最大程度上的宽宥。她不是以一己之身渡万鬼的佛，没办法原谅，也没办法慈悲。
　　钱森缓缓阖上了眼睛，嘴角还余留一丝笑意。

　　周正一直盯着地上那个死透了的人看，眼珠子都没转一下。真是讽刺，一个恶鬼，死在了另一个尚有人性的恶鬼手里。

　　在彻底记起自己的死因后，他一心想让凶手血债血偿。

　　可是，当他亲眼看到凶手死在了自己面前，他并没有如想象中那般欣喜若狂，地上这个人，曾是他的信仰他的骄傲，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的信仰与骄傲会剥夺他继续活下去的权利。他曾经相信自己可以为了艺术奉献一切，而到了这一刻，他才知道，他并没有曾经以为的那么高尚，至少，他不愿为了艺术奉献自己的生命。

　　“怎么办？老大的脖子还在流血，这么下去，她还是会死的。”

　　带着哭腔的声音打断了周正的怔愣，他回过神，云笑笑跪在应欢身边，而应欢的脖子上鲜血淋漓。幸好魏醒没来得及划得很深，没有伤到大动脉。

　　周正走过去跟着蹲下来，“没有人看得到我们，我们也找不到人帮忙，但老大能听到我们说话，我们试着喊她名字，我听前辈们说只要魂没走远，就能喊醒她。”

　　云笑笑哭得更厉害，“她要魂魄出窍，我们是能看到的好不？你这招根本行不通。”
　　周正也很着急，“那你还能想出其他办法吗？”

　　云笑笑擦一把眼泪，“那就试试吧……啊……啊啊啊啊！”
　　云笑笑忽然尖叫起来。

　　原本该锁在应欢手链里的女鬼不知道又从哪儿窜了出来，一步一步向云笑笑等人走过来。
　　云笑笑小鸡护崽般张开手拦在应欢面前，牙齿“咯咯咯”打着颤，声音也抖个不停，“你……你别过来……别过来啊！”

　　穿着红裙子的女鬼看着还是小孩子的模样，云笑笑和周正都不知道她的戾气为什么会这么重。
　　周正冲过去挡住云笑笑和应欢，试图和女鬼讲道理，“我们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被关在手链里，但应该和老大没有关系的，她看着虽然凶，但一定不是会害人的坏人。”

　　红裙女孩没有停下脚步，苍白的脸上一直没有表情。
　　“阿瑶……阿瑶……”应欢闭着眼睛，嘴里不停唤着这个名字。

　　红裙女孩的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面上渐渐有了表情，爬满怨毒的眼里隐隐泛上泪花，她看着虚弱的应欢，苍白的面容上生出了半丝难以捕捉的柔软。

　　云笑笑紧张地舔了舔嘴唇，也想学着周正劝上两句，还没等她想出来，红裙女孩就化作一道红光重新回到了应欢腕上的手链里去了。
　　云笑笑和周正对视一眼，眼里都有相同的困惑。

　　应欢的眼皮子动了动，慢慢抬起来，露出了混沌的目光。脖子上湿黏黏的，她下意识伸手去摸，摸了一手的血，这下，再不清醒都被吓清醒了，她脱下外套随意捂成一团紧紧按在伤口上。
　　这么捂着也不是办法，她要赶紧去医院处理。

　　她想站起来，可浑身都软绵绵的。
　　“老大老大，你没事了吧？你不会死了吧？”看到应欢醒过来，云笑笑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又哭又笑，“还好你没事，否则我和周正得愧疚死。”

　　应欢嫌她吵，把她的脸往外推了两厘米，“声音收着点儿，耳朵都要被你震聋了。”
　　云笑笑擦干眼泪，张手去抱应欢，抱不住，她就把应欢环在手臂里，脑袋靠在应欢肩膀上，“幸好你没事。”

　　应欢扭头看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魏醒，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怎么了？”

　　云笑笑跟她解释，“刚刚你晕过去了，周正老师要杀你，我求病号服救你，他就拿起铜像手里的长枪刺穿了周正老师的脖子，当场就没气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