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冤家遇上路窄》檐上雪

69、无根之魂（三）

　　两天都没堵到顾译，应欢身上连颗钢镚都拿不出来，只能重操旧业去帮火锅店甩飞饼。十一点回家，看到家里又多了一只男鬼，应欢面色不改，将日结的工钱甩桌上，“找我？”

　　周正点点头，“我听说你可以帮鬼查死因，能不能”
　　应欢打断他，“听谁说的？”

　　周正显得挺为难，目光还是没忍住往沙发的方向飘去。云笑笑盘腿坐在沙发上，白色的裙摆被压得皱巴巴的，看应欢和周正都看着她，她极不自然得偏开了脑袋。
　　应欢现在无比后悔一时心软就答应了云笑笑的请求，如果鬼还能再死一次得话，她会毫不犹豫得捏死云笑笑这个多嘴多舌的货。

　　应欢面色不虞，眼神凶险，吓得周正心尖一颤，仍鼓足勇气说了下去，“帮一个是帮，帮两个也是帮，能不能捆绑着一起帮了啊？”
　　这一男一女两只鬼，没一个让人省心的，应欢听得窝火，“我他妈是救世主吗？”

　　云笑笑插进来，“你不是救世主，你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周正也想巴结应欢，逮着机会就往下接，“等我投胎转世，会给你烧香点蜡烛供奉你的。”
　　会说话就多说点，不会说话你他妈的就闭嘴。应欢忍了好半天才把这句话咽回去。

　　应欢走到沙发坐下，疲倦得靠在靠背上揉着眉心养神，云笑笑知道周正那句话把她气着了，想再说两句好听的补救，嘴刚张开就瞥到应欢手腕上的手链，昨晚跟摆脱瘟神一样的将它扔在地上，今天又戴回去了吗？

　　回想昨天应欢激烈的反应，云笑笑没敢再提这茬，应欢始终未曾表态，周正心里急开了锅。虽然云笑笑把墓地还给他了，但他并不想像无根的浮萍一般一直徘徊在人世间，比起对前尘往事一无所知的云笑笑，他要好很多，他记得自己的父母，记得读过的大学和所学的专业，就独独忘记了死时的记忆。

　　怎么走出梦境，应欢也一点儿头绪都没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分析过，前两个梦境里最开始出现在她梦境里的人都不是半点关联都没有的路人，这样说来，云笑笑和周正是不是也是帮助她走出梦饕梦境的钥匙呢？

　　久坐不动血液不循环，很快就冷了起来，应欢抱着胳膊搓了搓，扬起头看向周正，“活着时候的事情还记得吗？”
　　要像云笑笑那样除了看过的鬼片情节什么都不记得的话，这忙也就没帮的必要了。

　　还好，周正选择了点头，应欢松了口气。
　　“好，做个自我介绍，把记得的事情一字不漏得说出来。”
　　周正是名校大学生，高数学得好，逻辑性很强，三言两句就把重要的讯息说清楚了。

　　21岁，专业美术出生的大学生，父母是本地人，都是大学的教授，典型的书香世家，难怪会被云笑笑那货欺负成那样！秀才遇到强盗，有理也说不清。

　　还记得亲近的人就好办，应欢打算明天去一趟周正家了解了解情况。但周正似乎并不急着见家人，也许在尘世飘着的时光里，他孤苦伶仃，也没有其他事可以做，只能不厌其烦地往家的方向走，看到母亲整日以泪洗面，看到父亲的发间多了几星雪白，他把这些变化都在在眼里，心里难过却没办法让他们听到自己的声音。

　　所以，当应欢提出要去见他父母的时候，他没有表现出太多的热情。
　　“明天美术馆有老师的画展，我想去看。”

　　应欢没说话，云笑笑先沉不住气，“周正你傻了吧！你老师的画展重要还是投胎转世重要。”
　　周正垂着眼，闷闷地，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看向应欢，眼睛里浮起不动如山的坚毅，“我想去，明天是最后一天。”

　　云笑笑的泼辣劲儿又上来了，瞪大眼睛，“不许去，明天先去找你爸妈。”
　　周正不辩解，坚持着重复了一遍“我想去。”

　　云笑笑从沙发里跳起来，像是要把周正打成棒槌，应欢抬手拦了一下，冲周正点点头，“想去就去，从你老师那儿入手也是可以的。你父母既然给你买了墓地，就证明你的尸体是被发现了的，警方那里一定备了案，作为你的老师，不可能不接受调查，他一定是知道点儿什么的。”

　　比起有血有肉的大活人，周正的存在感很弱，挨得近了，还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冰凉气息，直到应欢再次坐回沙发里，他仍然垂着头，应欢忽然想和他多说点儿话。
　　“你很期待你们老师的画展？”

　　云笑笑没再说话刺他，靠着应欢，安静了下来。
　　“老师的画展是我帮着准备的”，周正说，“那段时间《玫瑰园》还没有画完，画里有大片的玫瑰，老师一直调配不出想要的颜色，没有精力再花时间准备画展。所以，联系美术馆，归集作品，准备画家简介这些工作都是我做的。”

　　“我很期待这次画展，也很期待老师的最后一副画，可惜，还没等举办画展，我就不在了。”

　　他站在茶几旁边，瘦弱的身子几近透明，轻得快要随着空气中的气流浮动起来。清淡的眉目笼在昏黄的灯光里，越来越淡，仿佛风一吹，就能被冲击得支离破碎。应欢不由担心，长期飘荡在阳世，有一天，会不会就会随风湮灭了？

　　这个年轻的男孩子看起来是如此崇拜他的老师，或者说，崇拜着高于一切的艺术与信仰，那他的老师呢？还会不会记得他？

　　十点开展，应欢带着两只鬼早早就到了。她手插在风衣的兜里，将美术馆外的长街走了个来回，额角微微出了细汗。

　　工作人员准备就绪，应欢迈步想要往里走，被周正拦住了。
　　怕引来异样的眼神，应欢刻意压低了声音，“又怎么了？”

　　周正收回手，不安得拽着袖口，他有点害怕应欢听了他的话会生气。“我们等会儿再进去好吗？这会人很多，老师的画适合在安静的环境中看。”

　　应欢咬住唇，克制住自己没有立马大喊大叫，她走到侧门的角落里，见周边没有人，声音不由放开了，“我来这儿，是来欣赏你们老师的画的吗？”

　　作为习画多年的艺术生，周正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能感知艺术的美与精华，他对应欢说莫奈的《睡莲》与梵高的《星月夜》，越说越上瘾，俨然是第二个云笑笑。

　　“打住打住”，手撑在身前，应欢实在忍受不了周正的魔音绕耳，“这样，我先进去，你等人走完了再来。”
　　说完，不等周正反应，大步迈向美术馆的正厅。

　　周正拗不过她，只能跟着往里走，云笑笑看着一副一副的大师级画作，煞风景得打了个哈欠。
　　“自从做了鬼，好久没有困的感觉了，你们老师的画可真神奇。”
　　周正如何听不出她言语里的讽刺，气得浑身发抖，似乎有很多指责的话要说，到头来只精简为一句，“你什么都不懂！！”

　　应欢听得好笑，这艺术生可真不会吵架。
　　云笑笑立马反唇相讥，“就你懂，你啥都懂，人梵高死了以后画被炒成了天价，你同样也是个死人了，你的画值几个钱？”

　　周正被气红了眼，“张口闭口都是钱，肤浅！”
　　面对一个完全没有竞争力的对手，云笑笑都没觉得他俩是在吵架，“肤浅？金钱决定画的地位，我认识得非常深刻。”

　　简直是鸡同鸭讲，对牛弹琴，周正努力平复心情，不再同云笑笑一争高下。
　　等两人从争吵里回身，发现应欢不见了。

　　应欢忙着跟工作人员打听周正老师人在哪里，实在是没闲工夫听两只鬼吵架。
　　“抱歉，魏醒老师这会儿正在待客。”工作人员回得很客气。
　　在画展上见到画家本人的几率微乎其微，应欢也只是来碰个运气而已。

　　她笑着道谢，转身离开，忽然闻到空气中飘来一股浓郁的腥气，这味道她太熟悉了，是血腥味，在梦境里她拥有一项特殊的能力，能够闻到血的味道，哪怕血液早就干涸或被清洗，只要她在犯罪现场，她就能闻到血的腥气。

　　应欢顺着血腥味寻过去，在一个小房间外停下来，一个工作人员守在房间门口，旁边立着指示牌，上面印着几个黑体字——《玫瑰园》展览区。
　　她能确定那味道就是从里面飘出来的。

　　于是抬脚往里走，却被守在门口的工作人员拦下来了，“抱歉女士，举办方有要求，这幅玫瑰园一次只能放一人进入观看，观看时间为半个小时，需要提前预约。”
　　这间展览区很偏，离正厅很远，周围除了工作人员也只剩下应欢，应该预约的时候会提示参观的具体时间，下一个参观的人还没有过来。

　　展示牌上有详细的预约流程，并不复杂，但每天参观的人数都有限额，今天是展览的最后一天，如果没有预约成功，可能再没有机会找出血腥味的源头了。
　　应欢叹了口气，只能先到预约处碰碰运气了。

　　忽然之间，工作人员的对讲机里传来“沙沙沙”的噪音，工作人员蹙了蹙眉头，取下来拍了拍，“沙沙”的声音有所减弱，但没有完全消失，从对讲机里传出一道有点儿模糊的人声，“小李，你到前台来一下。”

　　那声音有点儿模糊，但不妨碍人听清楚内容，听起来像是安保负责人的声音，工作人员和负责人只见过一面，对他的声音并不熟悉，但他们都是通过对讲机联系的，想必是工作上的事。
　　他客气得对应欢说，“预约处在前台，请女士务必不要现在进去，谢谢配合。”

　　应欢瞅了眼工作人员身后，古灵精怪的云笑笑比了个OK的手势，周正笑得有点儿傻，她把目光移回来，抿着嘴斯文有礼得笑了起来，像个真正的淑女。
　　“放心，我这就去前台预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