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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9、铜铁29 ...

  •   式凉从迁都和班裕的贬擢这两桩都能看出来的事,裴熠身处其中,一时当局者迷,但凡点破,便无需他多做赘述。
      那都是后世皇权者惯用的手段,她母皇想不出来,可她母皇也不是傻子,后来者淮贤能代替蔡茵取信于她,一定是做了很多利于她和裴氏的事。
      她母皇即使不偏爱裴熠,也从始至终都是属意裴熠继位的。
      淮贤怎么可能和未来的皇上对着干。
      然而他的行事风格注定不会为裴熠所接受。
      他不打算转变,还要上裴熠这条大船,那就必须成为她宏图伟业中最不可或缺的那块拼图。
      “能平稳落实税收返还制度的同时分割钱权和事权的人,除了淮贤,大尙再找不出了。”
      裴熠的确被说得动了心。
      “是啊是啊,离了他大尙朝不转了,文明不发展了。”
      发现自己一直在淮贤的谋算中,斗不过,撵不走,不想重用他都不行,对她来说太丢面子了。
      毕竟逼死大臣也不是好名声,她到底松了口。
      “你劝我干嘛,倒是去劝他啊。你的心肝要饿死了。”
      式凉听着好笑,无心反驳,而且也着实担心他饿出个好歹,背起行李就要离开。
      “我得提醒你一句。”问题解决,裴熠多少松了口气。“他没把你当成他往上爬的倚靠,因为他深知你没有野心不涉政斗,但显然,你在朝在野以及在我的私交都有份量,所以他把你当过渡到新朝廷的缓冲,备用的免死金牌。”她口吻讥嘲,“别把他打的感情牌太当真了。”

      “我听不清。”
      式凉像耳朵不好使的人那样高声回说,摆着手走出大殿。

      “宿主问你个问题啊,”系统语调贱贱地,“裴熠和淮贤同时掉进河里,你救谁?”
      “我会把你也摁下去。”
      “……”

      式凉赶到淮贤府上,告知裴熠的人可以撤回了。
      没有明确旨意她们不肯走。
      式凉表示有任何问题责任他承担,让皇上治他的罪,她们走了,式凉叫管家准备蛋羹和粟米粥这类半流食。
      厨房食物都被裴熠的卫兵搬空了,他们现跑去买需要时间。
      式凉烧了些温水,拿进淮贤房间。
      地上点着熏香,他闻着奇怪,查看了一下灰烬,是抑制食欲安神助眠的。
      果然淮贤早有准备。
      大殿上的昏迷大概也是装的。
      他拉开纱帘挂好,步入昏暗的内室,淮贤侧躺靠在床头,一卷书简落在枕上,他耷拉着的眼皮忽而掀起,嘴角跟着上扬。
      “我估摸着,”他干渴的嗓子喑哑。“你也快来了。”
      式凉给他把脉,脉象竟相当平稳。
      白担心一场,真不知该生气还是高兴。
      “喝点水。我让他们去准备吃的了。”
      他把水端到淮贤嘴边,淮贤虚扶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下。
      “这房间怎么不开个窗?”
      上次来式凉没进到他卧室。
      “我喜欢这样。”
      淮贤把书简推到床边,支起身环视整个房间。
      母亲发病时总是被关进这样的屋子。
      “我自小没这么喜欢一个人在一个封闭的房间里待着。可如果让你像牲口一样不许掉队离群,和大群牲口一样的人吃饭睡觉出恭都挤在一起,独个的时间和空间就变得那样可望而不可即了。”他饶有兴趣地说起,“所以有时,我故意惹怒管事,让她把我打一顿关我禁闭。那样我就从畜群中偷回了几天自己。”
      式凉皱着眉望着他。
      “为什么那么看我,这听起来像诉苦吗?我无意于此。”
      “怎么听都不是有趣的经历。”
      “伤口感染、高烧、褥疮,跳蚤和蛆虫,老鼠和饥饿,我觉得都还挺有意思的。”淮贤回忆着,虚弱地笑着,“当然前提是不死,死了可就没意思了。”
      或许他的这种心态解释了为何康氏还在,没有像京口一样覆灭。
      每每和他谈话,对他的一些观念,式凉都为自己该拿出什么样的态度不知所措。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含微一味的回避交流。
      “对死亡和虚度一生的恐惧笼罩着我。小时候还觉得睡觉的时间很可惜,现在我每天最期待的就是躺在床上睡觉……但见了你,我又不想再睡了。”
      他眼睛发亮,呼吸急促,呈现出略微反常的亢奋状态。
      式凉摸了摸他额头的温度,没发烧。熏香应该也没有致幻的成分。
      “我发现人只会做他被允许做的事,所以我时常观察人以外的动物,看它们是怎么活着的。
      “最无用、可恨的是老鼠,最能与人争食,偷偷摸摸,肮脏下流,人们用食物诱捕、杀死它们,养猫狗来咬死它们,用铜锹拍死,用鞋底踩死,一旦露头就受屠戮,毫无怜悯。
      “可老鼠也不过是活在这世上。它知道自己遭遇这一切,都是因为它生为老鼠吗?肯定不知道,有吃的它就吃,没有就去找,就这样。
      “那些大过它的,无论人还是什么,愿对它亲热就亲热,愿对它残暴就残暴。被抛弃、被利用、被羞辱、被驱逐,都不能妨碍它继续寻觅、捕食、去偷、去骗、啃食尸首以活下去,再不知疲惫地生下一窝窝和它一样肮脏贪婪的崽子,活着就是胜利,就是所有目的、全部意义。越是悲惨,就越不能不活,必须把这种卑鄙可怖的斗争进行下去。”
      他滔滔不绝,眼神直勾勾地,边说边笑,很少眨眼,以致眼中泛起泪光。
      “有时候我又感到,这世上没有人是真的,连我自己都是一枚秋叶、一片雪花……你看它们难以计数、飘飘洒洒,每一片都有着自己的形状、下落的轨迹,落了,堆积在一起,化了、吹散了,就结束了。不能说它没来过,可是,它终究是一个注定消隐的现象。”
      式凉希望他吃了东西就好了,别是狂症的前兆。

      管家终于端进来刚做好的食物。
      式凉喂他吃了一些,考虑到刚恢复饮食,吃太多不好,奈不住淮贤坚持他没吃饱。
      吃光了,漱过口,淮贤让人把香炉抬出去,说是闻着恶心。吃完饭后他发汗,脸也有些红。
      式凉说了见过裴熠的事,他不搭话,似乎也不在意。
      他的下属和某些官员家丁陆续来到了门前,式凉去给他抓药煎药,回来时她们都走了。
      淮贤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似乎恢复了常态。
      无需式凉说话,他坐起来就拿过药碗喝光,然后拉着式凉和他一块躺下。
      “你肯定也累了吧。”
      面对面躺着,淮贤与他目光相接。
      “人的眼珠明明都一样形状,你的眼睛为什么这样深不见底?”
      他视线不偏不移,像要扎进式凉的瞳孔里。
      “一方面流露感情,一方面看穿人心;你如此看人一眼,任是谁的心都会融化吧。”
      “怎么突然……”
      或许有什么精神病的前兆是夸人调情的吗?
      “无论如何,皇上成命已下,不成为修士,我就必须找个人结契。”淮贤语气没有半分玩笑,“你愿意吗?”
      式凉凝眉,疑惑非常地瞅着他。
      淮贤用一根指头戳戳他:“说愿意吧。”
      他不禁笑出声了:“啊,好吧,愿意。”
      淮贤也笑,爬起来,重新倒进式凉怀里。
      式凉环抱着他,他体温略低于常人,身上没什么肉,却像猫儿一样软。
      淮贤双手捧起他的脸,摸索了一会儿,把自己的脸贴了上去。
      “你的皮肤摸起来,触感、温度,全都有股魔力。”脸贴着脸,他的声音格外清晰。“还是说因为我抚触你的方式格外不一样?”
      “……”
      这样被像是自己孩子的人碰触,他还发表感想,式凉真是说不出的别扭。
      “我喜欢你身上的药味。”淮贤低下脑袋,埋首在他颈间,“还有你皮肤散发的气息,干净到浓烈,让我想起万丈瀑布磅礴的水汽。”
      “你非要把我弄得脸红么。”式凉轻叹。
      “我之前对你过于专横刻薄,现在不适应了?”
      “你有自知之明就好。”式凉捋顺他骨骼分明的脊背上的头发,“上个像你这样的,差点杀了我。”
      淮贤抬起头,尽管嘴角带笑,眼里却一片漆黑的冷意。
      “他对你做了什么?”

      系统隔着世界都有点惶恐了。
      杀意是真的能实质性一般浮动在人身边,还是说它不小心开了奇怪的滤镜?

      式凉按下他的脑袋,实在不劳他费心。
      “他自杀了。”
      淮贤默然片刻。
      “那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死。就是你要我死,我也只会杀了你,然后继续活下去。”
      他脸挤在式凉胸膛,张不开嘴,狠话放得有几分滑稽,使式凉发笑。
      “你当然要那么做。”

      几天后淮贤身体大好了。
      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妇人前来探望,她姓姜,是执掌财税大权的司会,支持裴熠多年不移的老臣。
      她带来了契书。
      淮贤与其结契的日子定在了下个月。

      为了全乎裴熠的面子,得到裴熠接纳,不顺应旨意结契是不行的。
      一定要结契,又怎么可能是跟式凉呢?
      与式凉结契意味着远离权力中心。
      式凉很清楚淮贤斗争到现在,做了那么多,可不是为了这个。
      那是贪婪,也是某种危机感、强迫行为。
      权势等于安全,等于尊严,等于活着的意义。
      他让式凉想到祁陌,不,祁陌饰演的高虺。
      但凡给淮贤高虺的起点,他多半就会成为又一个天煞星。
      他们都有着纯净而怪诞的残酷,对社会地位的不合理的狂热,呈现出那副不甚合理,又不能比这更合理的样子。
      但凡从他们身上剔除一分,他们早就死了。

      况且式凉也有自己的理由,没法坦然地越过那条线。

      所以他为什么还问式凉愿不愿意呢?
      大概只是那种想法让他开心,于是他那么问了。式凉也那么答应了。

      式凉劝不动裴熠转变看人的观念、完成任务的方针,也熄不灭淮贤对权势的追求。他在他们身上看到了命运。
      让人画地为牢,原地打转,求而不得,得非所愿,便是命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9章 铜铁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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