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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4、铜铁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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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殿的路式凉问到了,他清早动身,步行前往。
沿途多农田,女人、男人和牛在高低不平的地里顶着烈日耕作,小孩在田埂玩耍。
环绕着罂粟花田的神殿异常显眼。
式凉走到花海边缘,一个十来岁的男孩正在不远处蹦跳,挥舞扫帚把牛赶出罂粟田。
全是黄牛而不是水牛,水资丰富却很少有水田。
北方的姚州种稻米,原主在记录中怀念过。
那男孩认识他,放下扫帚朝他挥手。
式凉走近才发现他只有一只手。
他的另一只手被毒蛇咬后截掉了。
附近的许多鸡和鹅,还有一些猫,棕褐色和橘黄毛皮居多,没有一只是纯黑的,都是他在喂养。
他是窦姉最小的孩子。
名为窦姉的乡姥是土帝,也是这场祭祀的主祭,生了六个女儿,两个男儿。
另一个男孩夭折了,大女儿战死。
二女儿从补屋顶的时候踩空,摔下去咬断了半个舌头。
她跟式凉说话,式凉一句都听不懂,她还格外喜欢同式凉说。
窦姉已在殿中做好准备。
大女儿带式凉绕到殿后。
几名辅祭押着一些人和两头羊,那里有个两米长宽的坑。
蔡茵有一米七八,已经能俯视所有人了,窦姉比蔡茵更为健壮,并长了一身富足的横肉,罩着足量布料的麻与丝绸的红色长袍,这在这个时代极为奢侈。
祭祀开始,她满脸油彩,头冠高耸,令人头皮发麻地高歌着。
坑底夯实,铺就砾石,备有草木灰。
几名说着外族语言的女男老幼和羊一起砍死,层层埋进坑里。
砍过几人后青铜刀就卷了刃、豁齿了,后面的几乎是砸断的。
最初人就是从羊水和鲜血、痛苦和挣扎中出生,她们相信,痛苦挣扎的灵魂是人能献给天地神灵的最好祭礼。
山羊和部分婴儿孩童的肢体被投进祭坑边的大鼎。
鼎中注水,鼎下架火。
播种时已来过这么一遭了,现在是祈雨。
等苗再高一些,祈祷没有虫害,授粉季节祈祷晴天,每个农时节气都要这样杀人宰羊祭祀。
在休耕时节,她们会把腐烂的祭牲挖出来,剔下肉糜拌进田里。
她们坚信如此一来,来年土地神定会赐予众人好收成。
迷信的外衣下是原始的堆肥手段。不出意外是会有好收成。
和频频祭祀的土帝不同,皇上只有在重要的日子祭祀,没有获罪的氏族就不用人牲。
氏族是最高规格的祭牲,不会被翻挖出来,所以是用丹砂而非草木灰。
草木灰撒到最后一层,剩下几名女性虜隶。
窦姉提前喂了她们草药,此时她们显得很虚弱。
接下来,砍断她们的头颅四肢,剖开肚腹,抽筋扒皮,观察血流筋络和内脏的形态,窦姉详细记录。
先进的医术是这么堆出来的。
托系统的福,那些人临死前的咒骂、哀求和祈祷式凉都听得懂。
一切结束,鼎中的肉也熟了。
窦姉与辅祭分食了肉,式凉没资格参与,幸好他没资格。
不过他有与窦姉小男儿一起打扫场地的“殊荣”。
过去原主是不愿干的,式凉想了想,接过了草杆扎的扫帚。
他能够感到窦姉在看着自己。
她吃得满头大汗,通红的肉脸上熊一般的眼睛看着他。
同时式凉也注视着她们;
他看到的不是同类相食的愚昧和罪恶,而是如同丧尸那般不加遏制的兽性、习以为常的疯狂。
她们是为土地,为全族,为鬼神吞下供奉。
她们的灵魂连接鬼神,她们的身体便是土地,凡是族群,都从她们的肚腹而来,如今也不过回到她们的身体中去。
餐后窦姉叫式凉跟她走。
神殿一侧有她的藏卷和药室,放着占卜及提炼罂粟的工具。
她用粗糙的工具吸食去年剩下的大烟,边摆弄龟甲和骨片,边问新来的耤臣和蔡粟支的情况。
越是同她对话,式凉越能清楚地感知到,这个体格硕大、生育力超凡、呼吸像风箱的女人,是每个地区实质性的掌权者,粮食、知识和信仰的流向所在。
说不定可以借她扳倒蔡茵。
从单芾她们那,淮贤听到了很多关于徐南止的事。
姚州人,寒微氏族出身,秋天的满月时分降生,喜好驯马,尤喜烈马。
另外,他右耳弱听。是被他娘打的。
“后来他娘不仅不弥补他,反而对他更坏,不想看见他。你说这有什么道理?”
单芾不知从哪打探到了这么多消息,说得信誓旦旦。
“北边那些人真难以捉摸,那边当官的多,都让朝廷荼毒了。有土帝就够了,哪里需要什么皇上。”
淮贤一味听着,并不做声。
他觉得徐母的做法很好理解。
人即使心里不想那么做,一旦做出了坏的行动,为了达成内外一致,要么调整行动平衡内心,要么调整内心以符合行动。
作为他的生身母亲,她选择了后者。
比起身处下位的孩子无路可退的切肤之痛,还是上位者的面子重要一些。
上位者赋予你痛苦,赋予你存在,赏也是罚,罚也是赏,死去活来,活来死去,都是上恩,她制定疼痛为恩的逻辑,决定你的感情。
不止母亲对孩子,从他如今的位置向上看去,人们都是那样的。
“又在叹气。”单芾放下手里的纺锤回头,“忘了郎君怎么说的了吗?”
“他没含胸。”和淮贤一起整理麻线的颖芒替他反驳,“我看着呢,他坐得端端正正,肩膀一直是打开的。”
“那他叹什么气!怪我吗?”
淮贤低着头捋线,嘴角翘了翘。
看,都是这样的。
尽管这些日子未曾见面,式凉有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
每天只能在那么大点的地方打转,什么情况都逃不过几个小仆的眼。
立刻改掉常年形成的不良体态,听起来简单,实则不易。
知晓他曾是神童,又觉察到他的过人之处,式凉就想给他请个先生好好教导。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学习的时候。
时下识字的极少,有才学的都被氏族族学聘去。
女先生认为教男学生多有不便,婉言谢绝。
真才实学的男老师不好找,还是要教贱籍男虜。
式凉不得不亲自教他。
“你若到了蔡茵那里,应声奉承终究落于下乘,为了跟他说得上话,得他的欢心,”式凉编造了一个合乎逻辑的借口,“今天起,我教你诗书和算数。”
从淮贤的反应,式凉看不出他对这个决定有无疑惑、期待或惶恐,他还是那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不过听他应是的声音,大概新牙齿长好了。
晚间烛光微弱伤眼,式凉尽量把授课时间安排在白天。
转眼秋后,粮食下来了,经济活跃起来,式凉也忙了,白日渐短,抽不出空,夜里月亮愈发浑圆,敞开窗,室内便一片皎白。
教了淮贤后,式凉证实他幼时之名并非虚言,一点就通,举一反三,想到他耽误的那六年,式凉就深感可惜,因此一天也不想空下。
所以哪怕白天翻了两座山,还跌进了泥塘里,式凉眼睛干涩,止不住困意,依旧叫值夜的小仆在自己洗漱后带淮贤过来。
式凉忽略了当时他在洗漱,以及这是首次夜里叫淮贤。
见他没拿竹简,穿得单薄,刚擦洗了一番皮肤还湿润,站在敞开的门前,纸偶一般,面色比幽浮的月色还苍白,式凉反应过来,心下一沉。
式凉撑着桌案,刚想开口喊他回房取功课,他走了进来,轻手轻脚地关了门。
按理他该是抗拒的。式凉抬手抵住嘴唇,看他要做什么。
他睫毛抖动着,步履倒稳,边过来边慢慢地解衣服。
一个夏天过去,皮肤将养得细腻了,在夜色中泛着柔和的蓝白色,骨头锋利的阴影抽拔出来。
还是那么瘦,没有高很多。
式凉抬头望着他。
他眼角的痣有生命般折射着光亮,瞳仁却如黑痣一般没有内容。
他蹲下来,如同失水的植株一般,向下弯曲缩起,最终折落到式凉的腿上。
式凉握住他向下摸的手。
“您……不要么?”
式凉不由笑了笑。
掌中的手小又细,麻雀的爪子似的,别的不提,一个成人要如何对这样身体有欲望?
淮贤无措地启着唇,式凉观察了一下他的牙齿。
长好了。
还没长齐多久。
他自然是觉得好吃好喝养着他,让他读书,都是为了更好的俣乐、迷惑蔡茵。
“那么该如何做?”
他和往常问不懂的段落是一样的语气。
对他来说,今晚不过是要学习另一门课。
式凉思考自己该拿出什么态度。
教授功课已经不合适了。
直接让他走,有点反常。
顺势而为,在他反抗的时候说累了没兴致了放他走比较合理,但猥亵儿童式凉犯膈应。
万一他再不反抗……
“我查明了你的身世。”
怀里的身躯本就僵硬,没什么热气,这下更甚。
趁他慌乱,式凉给他拉紧衣服,把他从自己腿上推下去时扶着他的背。
“给你伪造背景需要时间。也要等合适的时机。”
谎话编到这差不多了。
“我同他关系不好,投其所好安插人过去,肯定会被怀疑。”
想到几日后上面的安排,式凉忽然有了想法。
“不过若是他无意中看上了你,把你要去,那就不同了。”
淮贤把紧攥的手从他散在草席上的衣角拿开,稍稍抬起头。
“京口裴氏的五个姊妹,最小的也懂事了,正周游州郡,熟悉各处风土。”
游玩之余视察下属官府,结识各地乡姥,为将来入朝做事培养视野和能力。
皇上之子,虽远没有统一封建王朝那么尊贵,每到一个地方也都能得到款待。
“不日她们就到殷郡了。时值狩猎季节,兔肥鹿壮,殷郡又有绝佳的猎场。举办狩猎盛宴蔡茵会出席,你跟我一起去。”
不等淮贤做何回复,式凉叫他走。
很明显,宿主肯定不是要把他更好地送出去,只是带他出去走走,呼吸山野新鲜空气。
不过人家哪知道,恶感又加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