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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季敞束直到夜半才归来,陈相公也在院落前厅坐到半夜,见到妻主的身影迎上前去,接过她取下的点翠冠。

      两人并行进入屋内,季敞束深吸一口气坐下,轻揉眉心:“荆湖南路水祸横行,祸及七州。转运使下令开仓放粮,底下那些个没心肝的为了那点子钱财私吞救灾粮。农户们没了后路,一个劲儿闹腾起来了。”

      陈相公听了,安静地为她倒了杯茶,才坐下道:“作的什么冤孽,吃了这些粮,她们也不怕烂肚子。”

      季敞束满是疲惫,若是只为了粮倒也罢了。只可惜这次水祸遍及整个荆湖南路,由水祸引起的疫病亦随之而来,全路上下人心惶惶。

      如此情形之下当地官府不安抚民心,反而反其道而行之。

      疫病救治先治士人书生,至于农户人家,只怕到死也看不见大夫一面。

      反贼以农户阮雨为首,攻下州府开仓放粮,阮雨在沦陷区广寻大夫为穷苦农户治病,并设置粥摊包子铺缓解饥饿,正如日中天。

      “官家震怒,下旨让关将军带兵平叛,”季敞束饮尽茶水,起身,走到屏风前解衣,“此次农户造反事态严重,我记得你二姐姐任潭州主簿。”

      季敞束回头,陈相公道:“是。二姐姐向来光明磊落,想必不会有那些牵扯。”

      季敞束笑道:“你二姐姐的心性我自是了解,此次事了后,还是劝你二姐姐回金陵去,”走到陈相公身旁,将手搭在他肩上,“金陵地富庶,又有家中族人在。从前为了她那郎君生出的事也都过去了。”

      陈相公脸贴在她手上:“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姐姐,一向言出必行,要她认错回去,比她贪污还难。”

      过了会儿,陈相公又道:“那年二姐夫带着我那两个小外甥来家中暂住,也不知他们如今多大了。”

      这话提醒了季敞束,她道:“便是为着外甥,也该劝着二姐姐回金陵。”她附在他耳边轻声道,“将来这石头城,或许可成金子城。”

      “这话是何意?莫不是国都要搬到南边去?”陈相公眉眼一横,只当她是打趣。

      季敞束摇头:“暂不知,不过自打太上皇亲征澶州回朝后,宫中便隐隐传出了这等流言。”

      今上是太上皇的嫡长女,三年前北羌南下攻燕,太上皇本意南逃。后士人联名上书,太上皇才于澶州督战。纠缠小半年,两军陷入胶着,双方皆无战意,却又不得不打下去。

      后来,降羌旧将与大燕暗通曲款,表明北羌之意,太上皇自然喜不自胜,于澶州与北羌立下盟约,打马回京。

      回京后太上皇经这一遭,早早退位,将皇位传于嫡长女,皇位虽传,权却未传,依旧握在手上。

      烛火摇曳,季敞束似是而非的一声叹息惊碎这黄粱美梦:“今夕的岁币与绢帛,比之往年,皆多出五万……”

      淅沥沥的秋雨如丝落下。

      一场秋雨一场凉,天气渐渐冷下去,季禾抚还是没能见关郎君一面。

      自打那日南方反了的消息传来,季敞束便忙碌起来,时常不在府中。没人考校学问,季禾抚自然不会主动翻开经书彻读。

      她的世界观已经成形,不是一朝一夕就可更改。

      披上薄披风,季禾抚立在廊下:“前几次我说要去拜访关郎君,你们两人都将我拦下。这次若是没有完美的说辞,我便是一定要去的。”

      锦瑟无奈道:“并非我二人阻拦,实在是……”

      季禾抚一听她支支吾吾,心下顿时察觉到不好,微怒喝道:“他可是出了什么事?”

      二人单膝跪地,无端瞥了眼季禾抚,良久,咬牙道:“听闻关小郎君已被绞了头发,送去城外庙中做和尚!”

      “什么?”季禾抚大惊,抬步就要往外走。

      二人上前拦住季禾抚,锦瑟劝道:“娘子若不想小郎君丢了性命,只当不晓得这回事才好。”

      男子名节甚为重要,闹出私奔已是不妥,为了族中其他男儿,也该自请绞了头发做和尚。纵然没行那苟且之事,一辈子常伴青灯古佛也是成全他最后的体面。

      小娘子若这么堂而皇之地去闹,只怕关家连一个在寺中的和尚也容不下了。

      几人拉扯间,陈相公悠然至,见三人纠缠的狼狈之相,低声喝道:“几人这般成何体统。”

      锦瑟无端登时告罪,瞥了眼陈相公身后掩嘴偷笑的僮儿公公们,悄悄退下了。

      陈相公拉过季禾抚的手,将她带到桌子前坐下。一旁的僮儿取出食盒里放着的荷花酥,摆在季禾抚面前,又有僮儿摆了两双筷子及筷托,倒杯清酒。

      陈相公拉着她的手不放:“盼儿快吃吧,这些都是爹亲手做的。这酒啊,还是去年收的桂花,埋在那桂花树下一年,今日才取出。”

      季禾抚食不知味,她放下筷子:“父亲,关楼当真被绞了头发送去做和尚了吗?”

      陈相公食指轻点她眉心:“你呀你呀,何苦记挂着他,将来有的是好儿郎让你挑选。”

      季禾抚嚯得起身,作势要往外走。

      陈相公一见,连声道:“拦住她!”

      垂花门外的护卫听了立即一字排开,堵住季禾抚的去路,而公公僮儿们也都乌泱泱站成一片。

      季禾抚不好触碰年轻的僮儿们,只得负气坐下。

      陈相公夹了块荷花酥放至她面前的小碟子里,笑道:“盼儿想不想回金陵见见你那些姐姐妹妹的,爹记着你和你三姨母家的妹妹最要好了。”

      季禾抚恳求:“爹,我想见关楼,一面而已。”

      一面就足矣,一面就能看出此关楼与彼关楼。

      陈相公依旧噙着笑,神色温柔:“世间好儿郎多的是,爹瞧着关郎君并非是那万里挑一的好模样,”说完指着拦在内里的僮儿,“这些僮儿模样出挑,你若是喜欢收在房中也无不可。盼儿何必为了那不知羞耻的男儿伤心。”

      季禾抚目光哀求,并未去看陈相公所指的僮儿,她道:“这不一样,父亲。”

      陈相公终于是怒了:“只恨我自小惯着你,以至于你没大没小。关郎君固然有错,你错也不小,白白勾得人清白小郎君满身污名。你若再多说一句,莫怪我请你母亲收拾你。”

      温温柔柔的来,带着怒气匆匆离去,院落霎时没了人气。季禾抚倒在铺里细毛毯的藤椅上,锦瑟无端不知何时又站在她身前。

      无端劝道:“相公也是为了娘子好,倘若娘子真将关郎君迎进门,日后娘子只怕不好说亲。”

      私奔的公子,断然不能为人嫡夫正室,关郎君那等身份,又不可自轻自贱为人侧室。

      若没私奔这一遭,倒也是郎才女貌。

      只可惜,命运弄人。

      锦瑟道:“但只等个三年五载,这档子事自然被人忘却了,娘子便可找个清清白白的郎君,岂非美哉。”

      季禾抚扯过毛毯,拉高至头顶,将锦瑟无端关切的神色隔绝开来。

      她们不会明白她听见这话时的悲伤,关郎君的遭遇何尝不是她在关家祖宅的遭遇。

      上辈子,她在关家长辈的压迫下守着规矩,其中亦有女性长辈。浑然忘却她们同为女儿身,所行所想皆以男性之标准为标准,助纣为虐。

      这辈子,那关郎君被他的嫡父送进寺庙,为的是保全在女性权力下的规矩。

      昔日季禾抚做的丑事,三年五载就能被世人淡忘,而关郎君与她同做之事,却要跟着他一辈子,成为他终生洗不掉的污点。

      正值青春年华,关郎君的一生却已经开始残败。

      听了陈相公的诉苦,林小爷让季栎前来相劝,季栎到时,季禾抚已在藤椅上睡着。

      僮儿搬了张椅子搁在藤椅旁,季栎卷着本书正襟危坐。

      约莫一个时辰,季禾抚慢慢睁开眼睛,只见季栎轻翻书页,噙着笑,就像清晨初生的阳光。

      季禾抚缓缓转头,留了个后脑勺给他:“二哥哥是来做说客的吧。”

      季栎合上书,揶揄道:“我还未说妹妹便已知晓,早知道我便拉着大哥哥一同来了。”

      季禾抚慢慢合上眼:“二哥哥,你觉得关楼应当做和尚吗?”

      季栎胳膊肘杵在扶手上,以手支颚,仔细想了一番,道:“应当不应当不是我说了算,是世道必须要他做和尚。”

      季禾抚猛地回头:“二哥哥也认为这事很荒唐吗?”

      季栎微笑:“莫要在外面说这样的话了,别人听了会笑话的。”

      良久无言,季栎起身:“今日你心情不大好,哪日得空了我再来。”行至垂花门,季栎忽然回首,低低道:“三妹妹,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贴身僮儿行秋疑惑:“公子在说什么?”

      季栎由他扶着,低笑:“没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开始日更啦,放心收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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