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巢（女尊）》五六爱吃青提

5、第 5 章

　　本还能只带着锦瑟无端出府，自与陈相公起了争执，季禾抚再想出府，身后必得跟乌泱泱一大片人，生怕她不守规矩闯空门，扰了佛堂清净。

　　季禾抚也曾想过独自去，奈何她不认路，也甩不掉身后的狗皮膏药。只得将汴京城里的大小巷子一一逛遍，权当是认路加了解汴京的情况。

　　汴京当真繁华，长街上数不尽的牛羊马骡驴，在各自主人的牵引下穿过人山人海，背上搭着袋子，分散在两旁，袋子里装着新奇的小玩儿意，又或是农户人家多余的粮食，拿出来与人交换。

　　季禾抚踏上明月桥，正有一只游船从远方慢慢靠近。

　　船头卧了个眉眼间流转出妩媚的美娇娘，衣衫褪至肩头，微微向上看。视线与季禾抚交汇后，她忽然掩嘴笑了，音色清脆，仿若凤凰轻啼。

　　“小娘子可有兴致与我说会子话？”她手半抬，掌心对着季禾抚，宽袖向下躲，露出洁白如玉的手臂。

　　季禾抚只觉得自己撞了邪，她将手递了过去。美娇娘娇娆起身，在船只要从桥洞钻过时，她握住她的手用力一扯，天旋地转间季禾抚随美娇娘一同倒在船头。

　　锦瑟无端匆忙跑到桥另一侧大喊:“娘子！”

　　季禾抚猛地回神，正欲开口，美娇娘已用秀手轻捂她的嘴，妖娆地笑了:“奴家是乐坊的云想容，娘子既上了我的花船上，不妨听一曲再走？”

　　说话间船渐渐远去，锦瑟无端命其余人等在岸上跟随，她两人则租了只船跟在花船之后，势要把季禾抚从花船上带走。

　　娘子若好女风，并非不行。

　　但这事不同于男女之事，需得私底下来，就依着大娘子的身份，娘子也不该青天白日的上了花船。

　　否则将来哪个没眼睛的参上一本，岂非是断了娘子的仕途。

　　季禾抚四下打望，此时行在水中央，又见岸边自家人和后面船只上的锦瑟无端，心里也就安心了。

　　再加上，这世间竟有这样的女子，倒叫她出乎意料。

　　云想容慢条斯理地将轻纱拢到小银钩后，请她进入船舱。

　　季禾抚低下头，蓦地看见船舱中还有一白衣男子，许是秋寒之故，男子披了薄毛披风。

　　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云想容轻轻一推，季禾抚跌坐在软垫上，不多时她倾身上前，手便搭在了季禾抚的肩上。

　　季禾抚一个哆嗦，将云想容推开，男子抿唇含笑，云想容便像泥鳅一样滑到男子身边，就着男子手上的那杯酒一饮而尽。

　　从尴尬中解脱，季禾抚假意打量花船，实则观察男子。

　　此人轮廓分明，皮肤白皙，一双黑黝黝的眼眸里好像有一团火驱散秋寒。

　　他正襟危坐，反手握住云想容的玉手，微微蹙眉:“怎的这样凉？”说着便将玉手揣进怀里。

　　季禾抚面露讶异，心底大惊。此间不是女尊男卑吗？怎会有这样的男子，又怎会有这样的女子。

　　男子笑道:“叫娘子见笑了，在下是西宁商人裴明举，此番到汴京是为了拜见燕主，也是为了换茶叶官盐和绢帛。”

　　季禾抚愣了下:“男子也能抛头露面吗？”话音才落，她脸一红，“不好意思，我冒犯了公子。”

　　裴明举摆手:“无妨，西宁毕竟只有个小国家，人口稀少，不如大燕幅员辽阔。在下借着家姐的势，国主赏了个差事。”

　　季禾抚依旧疑惑，来这许久，大燕的事她都不曾明白，更莫论旁的国家的内政了。

　　云想容痴痴笑了:“娘子叫关小郎君勾去的魂只怕还不曾回来，怎的连这些事都不知晓了？”

　　这话说的季禾抚愈发觉得羞愧，不过倒也提醒了她。既来之则安之，总归她还年轻，要在这边长久生存下去。

　　况且她母亲任枢密使，等同于相，就算此刻富贵，也保不齐日后权力倾轧。她可不能扯了母亲的后腿。

　　云想容也非单讽她不学无术，笑过后也就一一解释了。

　　这裴明举是西宁大将军裴星明之胞弟，裴星明战功显赫，曾在与北羌的战争中夺下北羌三座城池，裴家在西宁可谓是水涨船高。

　　西宁国主宠爱裴星明，对她之胞弟自然也就上心，奈何她已有王后。且裴明举自幼喜算术，对商业心向往之，遂派了这么个差事给他，也算物尽其用。

　　当然了，云想容并没有提及裴星明率军于定川寨与燕军交战，燕军惨败，这才有了互市一说。

　　丢脸的事，不说也罢。

　　不多时云想容柔柔笑了，这世间啊，有女有男，世人皆看不上她这种臣服在女人或男人裙下的女人。

　　殊不知，她们又何曾被她瞧上了。

　　“娘子请随属下回去。”锦瑟一直催促划桨的船婆，终于是追上了奢华繁美的花船。

　　锦瑟两人在她面前是很少自称属下的，季禾抚便知她二人是真急了，拱手道:“能与二位结识是我的荣幸，来日若有缘自会相见，后会有期。”

　　裴明举还礼:“后会有期。”

　　云想容嘟囔道:“那可一定要有期，奴家可还未给娘子唱小曲呢。”

　　岸上的护卫见无端安稳扶着季禾抚踏上船头，也就不甚着急，一路往前面停船处去了。

　　锦瑟蹲下身子为她整理坐皱的衣裙，一面说:“娘子今日闯了大祸了。”

　　“什么祸？”季禾抚不解。

　　无端无奈道:“船上那女子是乐坊的花娘，以身侍人，娘子一时不察被她迷惑了去，也该顾忌着大娘子。”

　　下了船，季禾抚虽懵懂，见两人焦急，也知此事是她错了，于是没像往日直到日落才回府，提早回了府。

　　季禾抚为季敞束之女，在汴京城本就是名人，她上花船之事不多时也就传遍了汴京城。

　　富贵娘子放浪形骸是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唯独只有她一人于青天白日下上了花船，着实叫人茶余饭后有了谈资，更有落第文人编排了话本大肆嘲讽了一番。

　　待话本传到季敞束手上时，她才知道自家的女儿在她忙于军事时犯的错。文人最怕私德有亏，而偏偏让她私德有亏的是她的女儿。

　　季敞束命人将季禾抚带到祠堂，祠堂里悬挂着祖先画像，她让人押着季禾抚跪在院里，随后让人取了家法。

　　嬷嬷双手奉上长藤条，是当初老娘子用来教训大娘子的那根，如今又被大娘子用来教训小娘子。

　　季敞束颇恨季禾抚烂泥扶不上墙，又恨自己自幼惯着她，才叫她养成如此脾性，不知天高地厚。

　　心里想着，手下越发使力，藤条抽在季禾抚身上，逼得她哭爹喊娘直叫唤。

　　这是她两世以来第一次被打，跪在人前面子里子尽失，又想到自她从哨子寨跃下，来到此间的压抑，心底越发难受。

　　凉风穿堂过，季禾抚额头布满汗珠，她微怨。

　　她又做错了什么？奉奶奶的命令前去上海与关楼夫妻团聚，结果半道上被哨子寨的土匪掳了去，跳下高高的寨门粉身碎骨，来到这不知是什么的狗屁朝代。

　　她不敢当自己，压抑着天性装出个大家闺秀模样，她不是不知道府里众人笑话她的走姿，笑话她有意无意的女儿娇态。

　　可她本就是女娇娥，自打出生起就被教养贤淑温婉，真正有自主意识是在民国八年。

　　于是她反抗，她读各国文学，接受新思想，她努力做一个新时代女性，她在上海求学时会做家教来满足自己花销，坚决不用家里一分钱。

　　到头来家族企业濒临破产，面对一夕苍老的父亲母亲，她不得不接受包办婚姻。

　　视线渐渐模糊，到后面她已不知疼痛，隐约听见陈相公和两个哥哥跪在地上相求的声音，也不知是谁拦下了最后一条。

　　季禾抚摇摇晃晃地倒在地上，季敞束眼里满是泪水，面向祠堂正中的画像:“老祖宗，我究竟是做了什么孽，早知道生下这么个不争气的孽障，当日我还不如掐死她才好！”

　　陈相公扑在季禾抚身上护着，泪眼婆娑:“妻主要是不喜欢我爷俩，不如写了封休书叫我家去，何苦把我心肝儿打的半死不活。”

　　他不理会季敞束，也没要她回答，唤来两个使女抬着季禾抚往她院落赶去，一面吩咐人去叫大夫。

　　不多时大夫到了，细细诊脉后只说小娘子身上所伤只是皮外伤，只是在风口受了凉，怒火攻心，惹来风寒，需要好好调养。

　　陈相公独她一女，又想到她两月前头撞上牌坊，伤不一定好全了，如今新伤旧伤，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么糟蹋。

　　陈相公心里怜惜女儿，与季敞束冷战起来，季敞束也知自己下手重了，日日赔罪，想着缓和与陈相公的关系。

　　这日忙完军情，季敞束坐在季禾抚榻前，自被打以来，过去约有七八日，季禾抚介于昏迷与醒转之间，没少说胡话，嘴里嚷嚷着关楼救我。

　　季敞束深呼吸，又是关楼。

　　难不成她就真的对关楼情深似海，非他不能的地步了吗？

　　陈相公与她看上了国子监祭酒唐杏之子唐远，像她们这样的人家，官已做到了头，再往上那就是与皇家攀亲戚了。

　　她的女儿她知道，不是能尚帝卿之人，只愿她寻个夫郎安稳度日就行。

　　唐远是个好孩子，知书达理，温婉贤良，再加上唐杏乃当世一等一的文人大儒，实乃良配。

　　两家本意是等今年过了就把亲事定下，谁料半路杀出个关楼。踏春游会上他飞扬跋扈，打起马球不输女儿，勾得季禾抚的眼睛落在他身上再也移不开。

　　移不开，移不开，便生出一段孽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