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巢（女尊）》五六爱吃青提

33、第 33 章

　　在季禾抚的再三催促下，关楼慢吞吞地撩起衣袖，露出被墙边花坛中的小石子扎出来的细小伤口，胳膊肘红肿，皮下隐隐有淤血。

　　“坐下，”季禾抚冷着声音，不轻不重地拍他掌心，“还说没事，这是没事的样子？”

　　手掌心的麻意顺着筋脉传到心口，关楼浅笑:“小伤。”

　　季禾抚挖了点药膏抹在清淤处:“是，小关爷从前受过的伤多重啊，还不是挺过来了，这点小伤算什么。”

　　听着她言不由衷的话，关楼低着头，好似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嘴角越发上扬，轻巧的笑声自喉咙发出，笑意蔓延至眼底。

　　“还好意思笑。”季禾抚不满地嘟囔一声。

　　十里洋场惧怕小关爷的人有，记恨他的也大有人在，若不是自幼跟在身边长大的亲信替他挡下致命一击，他早就见了上帝。

　　就算是致命一击被人挡下，他还是受了很重的伤，重到她以为他要挺不过来。

　　她守在床前，听他逐渐虚弱的呼吸声，泪流不止。
　　到底是自幼相识的人，称一句竹马也不为过。

　　幸好，关楼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天气醒了过来。

　　他养伤那段时日，季禾抚从不假手于人，亲自替他换药，替他擦拭身体，替他吹凉肉粥一点点喂他喝下。

　　后来关楼伤好的差不多了，他会陪她逛街，坐在沙发上等裁缝替她量尺寸；会与她并排坐在教堂里，她虔诚祷告，他就侧身打量她，把她看的不好意思了，两人再手牵着手走回公馆。

　　这是他们结婚后仅存的温存吧，季禾抚收回思绪，细心替他擦上药膏，关楼默不作声打量她的脸。

　　这具皮囊是美丽又英气的，此间女子虽涂脂抹粉，却不掩她们通身的气派。
　　那是从灵魂深处散发出的自信与责任，养成她们举手投足间不经意的豁达。

　　向来人间绝色，必然是男女莫辨的。

　　手不自觉抚上她散落胸前的长发，关楼绕着手指把玩:“我记得自我那次命悬一线起，以后我再受伤，就一直是你替我上药了。”

　　季禾抚轻轻应了声。

　　红色蜡油滴落，灯托上渐渐盛满融化的蜡油。
　　季禾抚用手背揉了揉眼睛:“总算好了。”

　　关楼贴心地抚过她的眼睛，季禾抚眼睛一下也不眨，全然放心关楼带有薄茧的指腹摩挲下眼睑，甚至生出一分异样的感觉，昨夜唇分开后的依依不舍又回来了。

　　关楼脑袋凑上前，替她吹走落入眼眶的灰。季禾抚下意识地闭目流泪，一行清泪滴在关楼的大拇指上，冰冰凉凉。

　　“小姑娘是害怕我的伤口了？”关楼戏谑一笑，轻柔地为她擦去眼泪。

　　季禾抚冷哼一声:“你明明知道是因为什么。”

　　关楼噙着笑:“是，是，”目光落在温在小火炉上的药罐，“这就是了？”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季禾抚点头，关楼长臂一盏，就着厚厚的布抬起药罐，将倒扣在托盘中的药碗翻过来，深褐色的药缓缓装满碧绿药碗。

　　摸了摸碗壁，不是很烫，季禾抚还未反应过来他便一饮而尽。
　　关楼慢慢擦拭嘴角:“苦，你为报复我加了黄连？”

　　季禾抚盯着空空的碗:“怎么现在就喝了？万一明日上君后同意放你，岂不是白喝了。”

　　关楼扔了颗蜜饯，压过苦苦的味道，笑说:“不白喝。”

　　季禾抚不明所以，想要从关楼一贯面带笑意的脸上看出一丝不寻常，熟料那人除了深邃的眼睛里闪着光亮，再也看不出其他。

　　关楼牵着她坐在床边，素手一伸放下挤在银钩后的床幔:“夜深了，睡吧。”

　　季禾抚彻夜难眠。
　　关楼想做什么呢？难道他已经知道上君后不会轻易放他出来？

　　可明日梁呦才去上君后面前探口风，一切还未发生，不一定就真像他想的那样。
　　听闻上君后出身民间，虔诚礼佛，广施恩泽，最是温和宽容的人。

　　直到后半夜季禾抚才沉沉睡去，听见身旁均匀的呼吸声，关楼慢慢睁开眼睛。

　　自他来后，这具身体已经死过一次了——在关相公的宣布下。
　　但这只代表他与关家再无瓜葛，明眼人还是知道他究竟是谁。

　　季禾抚好似睡得不稳，手啪一声钻出被子落在床榻上，关楼无奈倾身向前替她掖了掖被角。

　　这次被罚不一定是坏事，若能借着这事假死脱身，坏事便是好事了。

　　他怎能一辈子缩在这小小的宅院里静候山雨欲来，关楼轻叹，但愿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未等鸡鸣，关楼蹑手蹑脚下榻，捡起落在地毯上的短打套上，视线落在季禾抚身上，笑了笑，转身离去。

　　她会长大的。

　　梁呦焚香沐浴完毕，在家中左等右等，终于等到舅舅的传召，想到季禾抚的嘱托，梁呦心底生出一分荒唐的自豪感。

　　跟随宫人走进皇城，梁呦挺胸抬头，一路观赏皇宫景致。她从没发现皇宫的一草一木如此美丽，散发出的气味如此清香。

　　今日天难得放晴，上君后在庭院里赏花，瞥见立在宫墙外的父家侄女，轻轻一叹。

　　梁家现今能有如此地位全因他而已，偏偏父家的侄女们没一个奋发向上。

　　只想着他是大燕朝的上君后，今上是他的亲女，就以为她们身后背靠的是天下之主，一个个领着俸禄行事宛如膏梁纨袴。

　　日暮，在家中等待一天的季禾抚终于等到门房来报——呦娘子造访。

　　季禾抚忙出门相迎，却见她兴致缺缺，像霜打过的茄子蔫蔫的，便知事情不顺。

　　梁呦羞愧地低头:“姐姐莫怪，我……我……”

　　早有定论，季禾抚虽难过，还是拱手道谢:“无妨，是我该谢你。”

　　梁呦端起茶盏想了又想，眼睛一眨一眨的，过了一会儿，她重重放下茶盏，走近季禾抚，低声说:“不是我舅舅，是……是官，官家。”

　　季禾抚大惊失色，她不敢置信地回忆梁呦的话，怎么能是皇帝。
　　皇帝日理万机，怎么会在乎关楼一个小小的男子？

　　梁呦神色复杂:“官家本意是请舅舅下旨处死夜……姐夫，舅舅心善，且没有不明不白要人性命的道理，他才……倘若姐姐真想保姐夫的命，让他抄一辈子经是最好的法子了。”

　　其实梁呦也不明白官家为何要处死关楼，不止她不明白，舅舅同样不明白，要说为了那忍字帖，倒也不必如此。

　　梁呦自出宫起就在想，理来理去没有头绪，索性抛开来，她拱手道:“多的我也不好说了，妹妹先告辞了。”

　　季禾抚神智混沌，吩咐锦瑟将人送出门，梁呦思及她此刻心情，也不多说什么，只安慰她看淡点。

　　季禾抚手指攥着圈椅逐渐发白，若只是上君后行管教天下男子之权倒也罢了，偏偏是说一不二皇帝，关楼现下能保一命还是因为上君后心善的缘故。

　　那么苦肉计便也没用了。
　　皇帝本意是处死关楼，关楼身子一天天坏下去岂非正中下怀，因而季禾抚并未让铁马长刀再熬药。

　　夜深人静时分关楼再至，却不见昨夜发苦的药，且季禾抚一脸愁容，连他来这好久都不曾意识到，他可不认为这是他将要脱离囹圄的征兆。

　　“出什么事了？”关楼掌心覆上她的肩膀，力道不重不轻，正好让她从神游中转过神来。

　　季禾抚咬着唇，思忖片刻，问:“你还做过什么事？”

　　关楼茫然不解:“不曾。”

　　季禾抚道:“既然不曾，皇帝为什么想杀你。”

　　关楼随即坐下来:“这是皇帝授意的？”

　　季禾抚将梁呦与她所说细细讲来，听得皇帝本意是杀他，最后却被上君后以抄经祈福之名拦下，关楼蹙眉沉思。

　　要说是因为他是关家郎君被皇帝忌讳，这断然说不通。
　　若是因此，皇帝早早便该下手，正如季禾抚所想，唯一可能便是忍字帖了。

　　忍字帖在京中流传甚广之事他听季禾抚提起过，但不过笔墨而已，并未放在心上。

　　只听闻他的字在士林学子中备受追捧，就连当朝皇帝都甚为喜爱。

　　皇帝既然喜爱，又怎会因字降罪于他，甚至是想杀了他。
　　关楼摩挲茶杯，百思不得其解。

　　“虽是顺服之言，落笔之时定然存了不甘，”季禾抚恍惚道，“这是母亲看过你抄写的男诫后得出的结论。”

　　季禾抚踉跄走到书桌前，在堆着一摞书的桌面上找到被压在底下的忍字帖。
　　她抚平忍字帖，细细一看:“是了，字虽是忍，落笔人却是不想忍。”

　　“母亲说过，你的字不该现于人前，”季禾抚懊悔道，“母亲的提醒我早该想到，自楚萝拿出忍字帖的时候我就该想到的。”

　　只是那时她并未放在心上，母亲位高权重也不曾留心这等小事，以至于最后忍字帖呈燎原之势席卷心高气傲的士林学子时，已经来不及了。

　　众所周知之下，非人力能抹消，特别是在皇帝也注意到此事的时候。

　　皇帝因她之字钦点她为进士，这时对忍字帖主人还是赞赏的，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

　　季禾抚瞪大眼睛:“是我说出你是男子之时，皇帝……皇帝在忌讳书生们追捧的忍字帖主人是一位男子。”

　　皇帝知晓字帖主人，再想知道字帖写于何时、为何会写便是易如反掌。

　　季禾抚大惊:“皇帝在忌讳你，不因家世，不因其他，只因你是个男子！”

　　关楼挺直上身，食指轻叩实木桌面，语调不疾不徐，就像那日在哨子寨门前一样，云淡风轻。

　　“她该忌讳，她当然忌讳，她必须忌讳——”
　　“因为我，要篡她姜家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