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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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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科状元信马由缰仿佛还在昨日,所有的目光却被身后的探花娘抢去。
状元娘年老生华发,自然比不得楚萝眉紧腰挺,乌发秀美,眼尾晕开了一抹极致的气韵。
季禾抚自此再见楚萝,脑袋里浮现的便是她跨坐在白马背上的模样。
不过现下她确是要走了,去华州任判官一职,不会太久,只是去积累资历而已。
过个两三年再调回京中,那可就真是了不得。
这一月来与楚萝相交,忽然觉得她平日里对旁人的轻蔑与不屑一顾是有道理的。
楚萝出身显赫,文采斐然,一月来与她交谈,话里话外皆能看出她的凌云壮志,报国之意。
她名次远远不如楚萝,得了闲差,鸿胪寺主簿。
上任半月日日闲得骨头疼,喝茶点卯,下棋聊天,就连她日日提前走也没人说什么。
一来鸿胪寺确实少事,上面有少卿寺卿顶着,二来……朝贡之事确实少的可怜。
如今北羌势盛,周边诸国大多巴结北羌去了,哪里得空理会旧日的宗主国。
才从鸿胪寺回府,季禾抚手执姜黄色油纸伞,远远站在树下望着临风窗下的关楼。
四月是雨水泛滥的季节,沉重的雨水一颗颗打在油纸伞上,顺着边缘滑落在地,与地上的积水混为一体,向远处的排水沟流去。
关楼才养好的身子在这连日阴雨与长久保持一个姿势不动的折磨下,渐渐开始走下坡路了。
说到底,这事因她而起。
殿试后第三日,她被官家召进宫,那是她第二次见到手握天下大权的皇帝。
姜官家坐在紫檀木圈椅中,袖口的金龙云纹腾空欲起。
她垂首站在下位,只稍稍瞥了姜官家一眼,就再也不敢看了。
姜官家对她倒是极有耐心:“我今日召你不过是为闲聊,不必紧张。”
她出生的时候也有皇帝,虽然皇帝被太后囚禁在瀛台,那也终归是皇帝。
皇帝驾崩是为国丧,她跟随父亲在家中跪拜皇帝,停宴乐嫁娶百日,这还只是傀儡皇帝,更莫论上面坐着的是实权帝王。
季禾抚怎么可能不紧张,她温言说:“学生遵旨。”
姜官家对此大笑:“季爱卿时常说家中出了个混世小魔王,我看倒不见得。”
季禾抚谨慎道:“学生得窥天颜,不敢造次。”
姜官家似乎在走动,发髻中的步摇金簪叮当作响,季禾抚没敢抬头,很快一双墨色绣金龙出云的绣鞋停在身前。
“抬起头来,”姜官家说,季禾抚闻言抬头,却见一张忍字帖,心下大惊,面上却不表露,等待官家进一步指示,“你可认识这个?”
季禾抚道:“认识。”
姜官家又从一旁取了一页书帖,是她于静安亭中所书无解帖,两页书帖放在一起比较,凸显忍字帖之功力深厚。
“无解帖是你所书,与忍字帖有八分相像,”姜官家负手而立,“既如此,你之字定然是同忍字帖之主所学。”
若说不是,便是欺君之罪。
更何况这两张极其相似的书帖,若说一方不是出于另一方,是断然没人相信的。
良久,季禾抚垂眸:“是。”
姜官家闻言大喜:“哦?那人是谁?”
季禾抚感觉背后浸出汗,却是不得不答:“是学生侧室。”
姜官家一愣,臣子之女的侧室她怎会记得。
季禾抚只好解释:“学生侧室是关将军之子关氏。学生自与他认识便觉他字好看,遂与他学了七八个月,故而只有其表,未得其骨。”
一个纨绔小娘子七八个月便能写得一手不输寻常人自小练到大的字,姜官家不免多打量季禾抚几眼。
季禾抚在她的注视下心跳加速,砰砰砰的像在打鼓一样。
她到底年轻,前世不曾见过大场面,今生也只在家中,偶尔出去吃酒赴宴,最大的场面不过是在殿试中吟了首诗。
因而此刻在姜官家不知喜怒的眼神扫射下,终是有了分惧意,她额上冒起汗珠。
意外的是,她的惧意正巧讨好手握大权的姜官家。
一家之中,有一个顶梁柱就够了。
姜官家绕至紫檀木大圈椅上坐定,在季禾抚就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低低一笑。声虽不大,一下子冲破凝固的气氛。
“关将军之子能有这般好字,定然是继承其母之风了,不愧是将门之子。”姜官家戏谑道。
季禾抚头深深垂下:“是。”
原以为这便揭过去了,不料楚萝求见,姜官家知忍字帖从她手上流传,故而多心一问,楚萝自然照实说明字帖是从一樵妇手上买来的。
关家小郎君的字帖又怎会落到山野村妇手上,姜官家不免想起裴明举无意提到的那段闲话。
关小郎君与季禾抚私奔不成,为保关家其他郎君清誉被关进岷山上的古刹。
那间古刹饶是她都有所耳闻,历来官家郎君有违夫德,大多是在那儿聊度残生。
倘若是古刹里的和尚贪恋财务取了关小郎君的墨笔买卖,那就说得通了。
姜官家目光再次落在忍字帖上,指尖摩挲粗糙纸张。
好一个忍字。
关郎君是在忍什么呢?
小娘子犯错接受的惩罚不过是在家中反省,而身为男子的他却要被逼远离红尘。
是忍一时的落差感还是为男女之间的不公而忍耐?
姜官家倏地想起自古流传下的秘密,血腥屠戮,暴力镇压,白纸墨笔勾勒天下藏书,终是得换人间。
她不是个好皇帝,但她绝对是个好女儿。
姜官家唤来大宫女。
“去请父亲下一道懿旨。”
上君后的懿旨在季禾抚面圣后的第二日来到季府,与懿旨一同前来的还有上君后身边的公公。
季禾抚看见关楼捂着心口咳了几声,忙上前几步,眼角闪过绛紫色的衣袍,终是生生止住。
上君后甚喜关楼笔锋凌厉,特命他抄写镇压牛鬼蛇神的佛经焚烧,就当为他挡住百鬼梦魇。
既如此,需得静心焚香,斋戒沐浴,再是不近色欲,方心诚则灵。
陈相公便为他开辟出一方清净小院,只让关楼与上君后派遣来监督他的公公一同住在其中,供他日日抄写佛经,替上君后祈福消灾。
“娘子安好。”公公恰到好处地上前问安。
季禾抚还礼:“公公安。”
宰相门房七品官,更何况是侍候上君后的宫人了。
公公对此十分受用,他道:“娘子让人送来的护膝和暖手抄咱家已带给关小爷,下回娘子再想送什么给关小爷直接同咱家说便是,何必送些……”望了眼四下,公公比了个手势,“咱家这次收下只因怕娘子脸上过不去,凡事娘子吩咐一声也就是了。”
季禾抚心底冷笑,当日一把一把抓银子的时候可不见他这么说。
她温声言:“看到他还好,我便不扰他为上君后殿下祈福了,告辞。”
铁马长刀骤然逃脱关楼的魔掌,着实痛快轻松了两日。然而闲着闲着便觉着无聊起来,自发拿着木刀咿咿呀呀一通乱劈。
离来仪院近了就能听见他二人的咿呀声,像关楼还在院中一样,季禾抚生出几分不真实感。
不可否认,关楼是她安全感的来源,他离开的这一月,她心底总存了几分不踏实,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
锦瑟迎上前说:“方才呦娘子身边的使女来下请帖,呦娘子邀娘子静安亭一叙。”
季禾抚想也不想:“说我乏了,不得空去。”
自打她中举,旧日的狐朋狗友怎么也不肯相信。碍着从前情面去过一次她们所谓的极乐宴,当真是令她大开眼界。
然而她实在不是乱惹风流债的人,躲在一处清净地,不肯与那些膏粱纨绔一般嬉笑取乐,梁呦见状便觉她是因家中有位夜叉之故。
在这堆娘子的认知里,关楼能文能武,可不是一位欺压妻主的夜叉了。
对此梁呦拍着胸脯保证定要为季禾抚寻一知心人,无论季禾抚怎么解释,她们也都只认为她这是受夜叉欺凌久了,不敢说真话。
然而总不能一下子全然拒绝梁呦相邀,毕竟她是上君后父族之人。
季禾抚便瞧上了楚萝,次次以楚萝做挡箭牌,一月来与楚萝不知闲谈多少次。
陈相公自是乐意她同楚萝这种心有壮志的人相交,再加上楚萝骤然得知她心心念念的忍字帖是由一位男子所书,不免生出几分奇异的感觉,也顺着季禾抚邀约。
来往十数次,她与楚萝真生出一番交情来。
锦瑟拧眉:“娘子已拒绝呦娘子十数次,呦娘子放话这次一定要见娘子。”
季禾抚解开披风,冷哼一声:“我岂是她想见就能见的?”
无端接过披风立在一旁:“娘子这话是在赌气了。”
“小关爷眼下在小院里抄写经书,偏偏懿旨上也未写明期限,”易弦一蹦一跳上前,黑色眼睛转的飞快,“不若娘子去见见呦娘子,请她去上君后殿下面前求求情,说不定上君后一心软,便给出个期限。”
易朱道:“是了,三五月还是一年半载,总归有个盼头。”
想到关楼在阴雨绵绵的天里跪坐抄经,身子一天天消瘦下去,季禾抚环顾四张诚恳的脸,她认命道:“多久?”
锦瑟殷勤回复:“三日后。”
“三日后?”
季禾抚皱眉,楚萝正好三日后出京,她原意是去送她一程,看来是不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更了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