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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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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显廷双唇抿成一条线,或许是神情太过严肃,他的下颔线条分外明显,硬朗的如同削峰。
“你哪里受伤了?”
他的心沉了沉,眼睛将林筠仔仔细细打量着——
甚至有些恼怒。
林筠扯开两人的距离,往角落里挪了挪脚步:“没。”
她话音刚落,眼前的帷幔忽的消失,头上顿感一轻,惊怒的瞪着卫显廷:“世、世子、 这、这是、要做、做什么?”
“从前未发现表妹撒谎的工夫了得。”卫显廷不明白自己为何恼怒,更不知这股让他又恼又忧的情绪该如何发泄。
他目光灼灼的盯着林筠,步步朝她靠近:“为何受伤?伤在哪里?何人所为?”
迫切要知道答案。
林筠退了几步便被身后的墙面抵住,她眸光泛冷:“与、与世子、何干?”
卫显廷似被这句话戳中了痛处,他不自然的移开视线,片刻才解释道:“我是你表哥......”
这句话的力度尚且不及雨水砸入泥坑,轻飘飘的。
“我、与世子、非亲非故,算、算什么、表亲?”林筠脸色沉静,眼角眉梢却是森森寒意,猛然将帷帽抢回来。
卫显廷以为他们二人少时是有情分存在的,这份情分即便不浓,好歹能赋予起他给予关心的身份,撑起他身为表哥的立场。
但林筠的一番话如同雨水浇熄了他残存的侥幸。
如果这是一场较量,那么林筠无疑是全胜的。
她侧身从卫显廷身旁绕过,蓦地被一只冰凉的手攥住了手腕。
这手冰凉的刺骨,让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尝试着抽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紧。
他如同木桩般纹丝不动,一言不发,甚至不曾转过头——
只是死死的攥着她。
林筠顿时恼羞成怒,秀眉蹙紧,戳心的话正要脱口而出,卫显廷却缓缓开口了。
“阿筠。”他的声音异常温和,与他此刻紧绷的状态截然相反。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抓住她,就是忍不住这么做了。
“看在我们彼此母亲情同姐妹的份上,你不该把我当成敌人。”卫显廷认为自己这番说辞更苍白。
从林筠的心口处蔓延出又酸又涩的滋味。
阿筠......只有母亲这般唤自己,她喉咙发堵,眼眶酸热。
“世、世子、多虑了,我、我不曾、把世子、当成、当成敌人。”林筠警惕的神色终于散去。
卫显廷的喜色刚浮上来——
“姑娘!”
林筠趁他失神的空档抽回手,转身迎上疾步而来的青萝。
青萝发觉她微红的双眼,防备似的看了眼卫显廷,小声道:“奴婢方才听说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在寺里清修,难怪五姑娘那般急切。”
“走。”林筠轻轻握起青萝的手,再未回头看卫显廷一眼。
林若锦来祈福的目的并不紧要,眼前她更在意卫显廷的出现,近些日子他出现的太频繁了些。
头绪还没理出个所以然来,妙觉寺外刮起了大风,树叶的沙沙声被强烈的风声掩盖,庭院里的几株月季拦腰折断,屋檐下的铃铛作响不休。
林筠心下生出不妙的预感,这风雨天气若是不停,怕是难以下山了。
果不其然,大风大雨直到日暮尚未停歇,反而愈演愈烈。
寺里给每个香客安排了房间,青萝撑着伞护着林筠往房间去,奈何风大,刚踏出门槛,纸伞就被风吹得散了架,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只得退回殿里。
被大风撕扯下来的树叶在空中乱舞。
这情形竟有些可怖。
众多香客都被困在大殿内,即便都想回房休息,可这风有将人吹散的架势,无一人敢迈出一步。
林筠折腾了一日,脚底早已发软。
“五姑娘忒不厚道了,只叫姑娘在这等着,自个儿倒是躲到后院歇着了。”青萝经不住抱怨着。
两人的衣裳都有些湿了,况且姑娘本就底子弱,疲累再受凉必会恹恹几日缓不过来。
林筠脑袋晕沉沉的,一阵阵风传堂而过,冷得她牙齿只打颤:“咱们快些走,回到香客房再换身干净的衣裳。”
青萝点头,麻利的将外衫脱下来:“姑娘的手臂不能淋湿了,用奴婢的外衫包住吧。”
不远处的卫显廷将主仆二人的举动尽收眼底,看来她们是要冒雨去客院了。
他脱下外衫,趁着她们刚起身,极快的披在林筠的身上。
——脚步不停,径直的领着侍卫冲到外面。
林筠觉得冰凉的身子一暖,带着体温的外衫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略宽大的外衫与娇小的她形成鲜明的对比。
“卫世子......”青萝茫然的看向门外,眨了眨眼睛。
即便青萝不说,外衫熟悉的葡萄纹花色也提醒着这衣裳的主人是卫显廷。
外衫带着不属于自己的温度,热烈的烘烤着她的脸颊,即便衣裳很快被雨水淋湿,但她脸上的灼热始终未散。
两人终于来到客房,浑身上下已经湿透。
“奴婢想办法烧水给姑娘洗个澡。”青萝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林筠发现床边摆着两套干净的姑子衣裳,便递给青萝一套:“不急,你先换身衣裳。”
青萝看着她脱下外衫,略有所思道:“其实世子还是挺好的。”
好歹是关心在意姑娘的,比起林家人都要好上百倍。
林筠不语,她默默的换了衣裳躲在被窝里取暖,脸颊的燥热还未散去。
有一年秋天,恰逢是这个时节,卫显廷来侯府做客,一群孩子玩起了躲藏的游戏。
卫显廷拉着她躲在后院的假山洞里,本来只是不想被找到,谁知突然下了雨,二人就被困在山洞里。
等了几个时辰都不见雨停,反而雷声大作,闪电似要劈开半边天。
她瑟瑟发抖的蜷缩在角落里。
卫显廷默默的凑过来搂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他尚且单薄的肩膀上,然后温声安稳道:“别怕,我会护着你的。”
当时她的眼泪汹涌而出。
从没有人说过会护着她,母亲死后她惶惶不安,揣着母亲枉死的秘密在侯府里活得战战兢兢。
外祖家上门却只提了大哥林关昂,仿佛她是个不存在的人。
颜家为了让大哥离开侯府与林家对峙,不停的派人游说,最后终于如愿将大哥送往了京卫营。
而她却成了众人遗忘的存在,连名字都不曾出现在他们的交谈中。
程明玉入府之后,她更加惊慌,不知该如何与继母相处。
她最渴望的便是有人能护着她,即便并不是真心,只要说出这句话,假意安慰她也好。
想到此,林筠把脸埋在臂弯里。
——想来是自己贪心了。
得到这种满足之后便渴求这份关心是真情实意的,所以当卫显廷骤然消失,她如同被打入冰冷深渊。
最终都会离她而去,她痛恨自己经历了这一遭才彻底觉悟。
避免失落,避免被抛弃的根本办法就是不依靠任何人,不对任何人产生眷念。
青萝烧了热水回来,等她蓄满了浴桶发现林筠抱膝的姿势纹丝不变,她上前喊了声:“姑娘?”
得不到回答的青萝以为她睡着了,便想扶她躺下,当手一碰到她的胳膊,异常的滚热从指间传来。
青萝惊得缩回了手,有些慌张的探了探林筠的额头,热得如同烙铁。
“姑娘。”她慌得声音都变了调儿。
林筠迷迷糊糊的听见青萝在喊她,浑身酸疼的她费力的睁开眼:“别吵,我睡会。”
眼皮很沉,如坠千斤。
青萝看着她虚软的躺下,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如今又下不得山,屋里又湿又冷,姑娘发起高热该如何是好?
去找五姑娘?青萝狠捶着脑袋,五姑娘才不在意姑娘的死活,她如今正忙着讨好皇后娘娘和太子。
顾不得了,不管怎样都要去试一试。
青萝冒雨求到林若锦面前,林若锦端出事不关己的态度道:“小结巴自个儿不争气,这时候病了能怎么样?难道要我下山不成?”
“姑娘带来的人多,要不姑娘派个人照顾我们姑娘,奴婢亲自下山去。”
林若锦冷冷的盯着青萝,漫不经心的环顾屋里的三个丫鬟:“你们谁愿意去就去吧。”
青萝朝三人身上望去,个个皆是冷眼旁观的态度,无一人肯帮忙。
林若锦厌烦的看了眼青萝:“自求多福吧,我总不能强迫她们去照顾小结巴。”
青萝在林若锦那碰了一鼻子灰,已然心凉半截。
思来想去只想到一个人。
北郡王世子卫显廷。
青萝顾不得许多了,她找到姑子问了卫显廷的房间。
风雨肆虐,掩盖了脚步声,直到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卫显廷才从凝思中回过神来。
夏燃上前开门,见到来的人是林三姑娘身旁的丫鬟,便转身看向里屋的主子。
“世子,我家姑娘发起高热,已经神志不清了......”青萝的眼泪止不住的落。
她真的没法子了,下不得山,请不得大夫,又碰上这种天气,她真怕姑娘会有个万一。
卫显廷眸色沉如水,他眉头紧锁道:“你先回去照顾阿筠。”
他心口紧得难受,当他成为质子随时会丢掉小命时,都不曾这般紧张过。
“下山请大夫。”他抛出这句话便往外走。
夏燃忙出言阻止:“世子三思,眼下山路难行,下山凶多吉少。”
卫显廷突地瞪着夏燃:“下山!”
今日谁都阻止不了他。
“世子,林三姑娘的丫鬟既找到咱们,想必您是唯一的指望了,您若是下山犯险出了事,林三姑娘怕是只能等死了。”夏燃虽话少,但字字犀利。
卫显廷握紧了拳头,理智渐渐回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