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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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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萝净了帕子覆在林筠的额头上,只须臾片刻,帕子就变得热烫。
“母亲......”床榻上的林筠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
“姑娘,求你快好起来,往后什么罪什么苦都奴婢替您受。”青萝伏在床边掉眼泪。
表面上看着是侯府的嫡小姐,身份尊贵,风光无限,可实际上姑娘的心里是苦的。
花团锦簇却藏着刀,一刀一刀将天真烂漫的姑娘割得四分五裂,生不如死。
窗外的风声发出哀嚎似的声音,青萝心中顿感凄凉。
——方才五姑娘的态度,真叫人寒心!
忽而,砸门板的声音响起,她忙用袖子抹了眼泪去开门。
“阿筠如何?”卫显廷浑身湿漉漉的进屋,远远的瞥了眼床榻上的人。
“姑娘烧得直说胡话。”
卫显廷拍了拍身上的寒湿气,悄步凑到床边,目不转睛的盯着林筠:“夏燃已经在熬药了,很快会送来。”
青萝含泪点点头。
没想到紧要关头是卫世子挺身而出,青萝为自己先前议论卫显廷的行为感到羞愧。
或许是她狭隘了,姑娘小时就与卫世子交好,卫世子待姑娘也是不同的。
无论卫世子变成什么模样,他们二人的情谊是不会变的。
卫显廷极少有机会凑近林筠,这几次她都躲得远远的,他动作轻缓的蹲在床边,静静的看着她如同睡着的脸。
不由的想起少时她害羞腼腆的模样,白嫩的小手捧着油纸递到他眼前——
“表、表哥,你、你尝尝、我、我亲手、做得奶糕。”
阿筠喜欢甜食,越甜越喜欢,她做得奶糕甜得发腻,但她自己却喜欢的不得了。
卫显廷突地的生出懊悔,这股懊悔波涛汹涌的将他淹没,让他心里闷闷的难受。
他刻意疏远她是错了吗?身为质子,他的一举一动都被皇宫监视着,但凡北境有点风吹草动,他随时会丢掉小命。
这般处境怎能连累阿筠?
特别是,当他发现每每靠近阿筠时,他的心便不受控制,心跳变快,连一贯清醒的脑子都会变得混沌起来。
她做的奶糕甜得发腻,他分明不喜甜食,却还是吃个精光。
“抓住我的手!”床榻上的林筠忽然皱起眉,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角滑落,又隐入她如瀑的乌发内。
卫显廷立时提了心,忙抓住她的手。
“母亲......”带着哭腔的呓语。
青萝警惕的看着卫显廷,方才姑娘并不结巴,她犹犹豫豫的上前开口道:“我们、我们姑娘说梦话时不会结巴......”
她一凑近更是惊得瞪起眼。
卫世子的双手握着姑娘的手,紧紧地将姑娘的手包住。
来不及她阻拦,卫显廷锋利的眼神直直地望向她。
青萝被他眼中的戾气吓得浑身僵住。
“这是怎么怎么回事?”卫显廷抓着林筠的胳膊,露出尚未愈合的伤口。
方才他凑近了,发现药膏味儿是从袖子里传出来的。
足有三寸长的伤口!甚至还渗着血。
青萝惊慌得不知该怎么回答,再看卫显廷已经将林筠的衣袖掀开。
“卫世子不要!”
卫显廷当即便怔住了。
大大小小不一的伤疤纵横交错,目光所及之处皆布满!
他猛地起身将林筠的另一只衣袖掀开,同样遍布伤疤。
青萝见他一动不动的盯着姑娘手臂上的伤疤,那眼神空洞又茫然。
还有她从未在林家人眼中见过的心疼。
“卫世子若真为姑娘着想,便当做从未见过这些疤痕吧。”青萝扑通一声跪在卫显廷面前,恳求道:“奴婢求求您了,将今日所见都忘了吧。”
“何人所为?”卫显廷没法忘掉这些伤疤,不仅没法忘掉,脑海里尽是这些伤疤带给她的痛苦。
愤怒心疼交加,让他瞬时红了眼。
“你应知道,取你的命对我而言易如反掌。”
卫显廷极力隐忍的模样,让青萝终于明白他是真的关心姑娘,思量再三小声道:“姑娘自个儿划的。”
空气仿若凝滞一般,青萝说罢再看向卫显廷,他的身形晃了晃,仿佛无法接受这个答案。
“原因?”
“原因......奴婢没法对世子说,求世子别再追问了,奴婢发誓,若有半句谎言脚底流脓头顶生疮,受尽折磨而死!”
卫显廷相信青萝的话,他知道这丫鬟自小便跟在阿筠的身边,对阿筠是忠心不二。
可他不明白,阿筠为何要伤害自己?
他用指尖小心翼翼的从她的疤痕上拂过,每一处如同伤在他的心头。
忽然他的指尖抖了抖,似有些害怕的蜷缩起来——
手臂上都是伤疤,那其他地方还有没有?
卫显廷眸光骤然缩进,他有些失神的掀开被子一角,动作轻缓的挽起林筠的裤脚。
果然。
除了易被人发觉的脚腕尚且完好,整条腿的疤痕触目惊心。
他有些站不住,四肢百骸都在剧痛似牵连着心口,让他呼吸不得。
无力感蔓延全身,他皱着眉将被子盖好,继而坐在床边盯着青萝。
一贯做出漫不经心,游戏人间的卫显廷,此刻双眸如同深渊望不见底,整个人散发着骇人的戾气。
青萝捶着心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终于见到有人关心姑娘了,不禁替姑娘这些年受过的苦楚感到心酸。
“我不逼你。”卫显廷慢慢合上眼,浑身的肃气却丝毫未减:“我且只问你一件事,你若真为阿筠好,便要如实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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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燃借用寺里的厨房熬着驱寒退热药,他极少见到世子为谁乱了神智。
特别是为一个姑娘,林三姑娘是独一份。
这一罐汤药来之不易,是世子爷请寺里的姑子挨个香客房询问,最后在一位商人手中高价买来的。
人们都说盛京是太子脚下,寸土寸金,而眼前这罐药可以用寸两寸金来形容了。
一碗黑黢黢的汤药散发着涩苦的味道。
夏燃用大盆扣住防止雨水溅入,小心翼翼的端着往林筠的房间去。
幸而今日风雨交加,香客们都关进房门不出屋,他们才能这般明目张胆的进出林三姑娘的房间。
一进门,青萝便从他手中接过药碗,弯了弯身子道谢。
夏燃朝里面看了一眼,世子爷守在床边,那架势似整颗心都扑在林三姑娘身上了。
他以为药送到了,世子该回房了。
谁知卫显廷从青萝手中接过药碗,颇为仔细的吹了吹。
哪曾见过世子这般模样,夏燃有些惊讶却仍旧安静的站在门边。
林筠迷蒙中尝到唇畔苦涩的滋味,不由秀眉蹙紧,缓缓地睁开眼。
卫显廷?她不可置信的盯着他。
“表妹听话,喝了药便能好受些。”卫显廷举着勺子递到她嘴边。
她整个人如坠云端,不确定是梦境还是现实。
林筠一边用错愕的眼神盯着卫显廷,一边张开嘴喝药。
“听说桂顺斋新出了不少点心,等下了山,我买些送到侯府去。”卫显廷又舀了一勺递过去。
这一次林筠却没开口,她定定的盯着他,好似在确认究竟是不是做梦。
一阵眩晕使得她眼前又模糊起来,她恹恹的闭上眼,偏过头不再看他。
“青萝......”气息游离,连吐口的声音都细如蚊蝇,说罢又歇了口气。
一旁的青萝并未听见,只有最近的卫显廷听清了,他知道她的意思。
想必是不愿见到自己,唤着丫鬟来服侍。
卫显廷眼底闪过一丝疼惜,犹豫再三还是将药碗交给青萝,脸色微凝道:“好生伺候。”
她病着,便依着她性子罢。
况且她如今这般厌恶自己,还不是自己一手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