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表哥早登极乐》辞夕

7、七

　　林筠来到前厅，林若锦已然等得不耐烦，嫌弃地从她身上扫了眼。

　　“看来三姐不止说话慢呀。”

　　一副阴阳怪气的腔调。

　　程明玉仿若未听林若锦嘲讽姐姐的话，沉脸看着林筠：“你平日里极少出府，今日出门凡事都听从你五妹的，免得做出不合规矩的事给侯府招黑。”

　　语气说不上责怪，但微扬的下巴彰显着她的高傲。

　　“是。”林筠像往常一样，微微屈膝行了万福礼才跟在林若锦身后。

　　走出一段路，青萝将她帷帽上的纱帘放下，小声嘀咕道：“真不知是哪里来的底气，皇后至今还没承认五姑娘是准太子妃呢，这娘俩姿态倒是摆得足。”

　　林筠嗔怪的瞪了眼青萝：“你若想被她发卖出去，尽管抱怨。”

　　程明玉是她继母，进门便将她身边丫鬟妈妈的身契握住了，这些年她们藏尽锋芒，更主要的原因是实力不够，无法与程明玉抗衡。

　　程明玉身后有皇后娘娘，还有程家，而她身后除了两个丫鬟一个妈妈以外，再无旁得支撑。

　　以卵击石，粉身碎骨。

　　她还有重要的事要做，即便她从不稀罕这条命，也要苟且活着。

　　在查清母亲落水真相之前，替母亲鸣冤之前。

　　——她必须活着。

　　只要替母亲讨回公道，她这条命谁稀罕谁拿去。

　　当年母亲落水溺亡，定论是母亲熬夜研制药方，神情恍惚才失足落水。

　　尚且年幼的她，拼命的摇头否认道：“不是的，不是的，有人推了母亲......”

　　苏妈妈立马捂住她的嘴，不准她再说了。

　　幸亏苏妈妈阻止了她，否则她且活不了了，没什么比藏在暗处的敌人更可怕，况且那时她不过五岁。

　　颜如玉落水那日的清晨，她一时贪玩缠着青萝青蔓去池旁边捉两条金鱼放在缸里养着。

　　她蹲在池塘边专注的盯着红彤彤的小金鱼，忽的听见噗通一声——

　　循声望去时只有一个人影极快的从竹林里穿过。

　　当时的林筠还不知有人落水，更不知落水的人是母亲。

　　如今回想起来，那日的清晨冷得渗骨，池塘里的水冰得扎手。

　　等她听见挣扎的水花声，再绕过池塘赶过去，已经来不及了。

　　母亲安静的浮在水面上，脸色惨白，一点生气儿都没了。

　　林筠每日都要回想无数次那天的情景，她怨恨自己为何没早些发觉异常，为何只有五岁，为何脑筋迟钝，为何没救回母亲。

　　也许她再努力一点，母亲就能好好的活着，如今的一切都会截然不同。

　　马车的轱辘行驶在盛京平坦的街道上，林筠的脸色愈发惨白，她忽的拔出发髻上的簪子——

　　毫无迟疑的朝手臂划去。

　　青萝猛地张大嘴，却不敢发出声音，只是扑到林筠身前，死死的抱住她：“姑娘，姑娘，姑娘......求求您别再折磨自个儿了，奴婢求求您了。”

　　她不敢大声，马车外面有车夫，五姑娘的马车就在前面。

　　林筠面容沉静的仿若什么都不曾发生，方才令人心惊的一幕似与她无关。

　　她慢慢的将发簪戴起来，轻松的松了口气，忽的勾起唇畔笑道：“傻丫头，不过是皮肉罢了。”

　　青萝泪眼涟涟的看着她手臂上长长的一道血痕，大颗大颗的眼泪掉落。

　　她忍着哭声，肩膀却耸个不停，从袖子里掏出药膏，哽咽道：“您忍着点，奴婢给您上药。”

　　自从姑娘开始伤害自己，她们便随身带着药膏，这药膏是大夫人活着时研制的，止血镇痛的效果奇好。

　　青萝看着手臂上大小不一的伤疤，心如刀绞般咬着下唇。

　　她知道姑娘为何自残，大夫人的死如同插在姑娘心头的匕首，时时刻刻都在疼。

　　姑娘忍着，忍着，实在忍不住便要发泄出来。

　　痛苦自责交错，成日折磨着姑娘，而姑娘身边连个宽慰她的人都没有。

　　她独个痛苦，独个折磨，最后在独个痊愈，周而复始。

　　马车突地停住了，外面隐约传来交谈声。

　　不多会儿，马蹄声在车窗外响起。

　　“表妹，今日可好？”

　　卫显廷弯身凑到车窗旁，透过竹帘望见影影绰绰的人影，含笑道：“你们老太太请我护送你去妙觉寺祈福，有我在，表妹尽管放心。”

　　马车里的人始终不回应，他诧然的撩开竹帘，映入眼帘的却是双眼猩红的青萝。

　　小丫鬟眼底的湿润还未褪去，卫显廷不由敛了笑意，凝声问：“出什么事了？”

　　林筠的身影被丫鬟挡住大半，他只好偏头往里看，只见她带着帷帽，透过帷帽只能看见她下颌的轮廓。

　　“我们姑娘在休息，劳烦世子出发吧。”青萝说着便放下竹帘，四角紧紧的系住。

　　卫显廷的兴致瞬间消散，马车内有股药味儿，外伤药的气味儿。

　　丫鬟双眼通红，应是哭得很凶。

　　——是表妹受伤了吗？

　　前往妙觉寺要走一段山路，行至半山腰时变了天。

　　等一行人到达妙觉寺，淅沥沥的小雨已经变成了大雨。

　　瓢泼似的大雨倾泻而下，所有的景象都被雨帘囊括其中，纷乱的雨声使得周围异常安静。

　　青萝撑起伞才掀开车帘请林筠下马车，紧张的扶着她受伤的胳膊，小声提醒道：“姑娘的伤口不宜淋雨，咱们小心些。”

　　两人穿过雨帘来到大殿避雨，青萝不经意的瞥见卫显廷若有所思的盯着二人。

　　“姑娘，卫世子浑身都淋湿了。”青萝小声提醒道。

　　林筠听而不闻，正逢林若锦催促着她快些，便不做理会，径直去给林老太太祈福。

　　“什么破天气，害得我鞋子裙角都湿透了。”林若锦怒气腾腾的抱怨着。

　　说罢又斜眼看着林筠：“等会我去香客房换身干净的衣裳，你在这等我，有事就找卫世子，他不是你表哥么。”

　　虔诚祈佑，敬神献香。

　　林若锦迫不及待的领着丫鬟往香客院去，甚至懒得再看林筠一眼。

　　房檐下流淌的雨水如同小瀑布，林筠兀自站在廊下出神。

　　卫显廷出现的太突然了，此刻她细细琢磨方察觉不对劲儿。

　　林老太太为何请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护送她们？

　　“表妹。”卫显廷找了一圈才发现她站在偏僻的长廊角落里。

　　贴身丫鬟不知去向，只有她静静的立着，像一株生了根的腊梅，任凭风吹雨打纹丝不动。

　　林筠半垂眼帘，盯着雨水拍打出的泥洼：“世、世、世子、万安。”

　　卫显廷忽的弯身朝她靠近几分，险些要撞上她的肩膀。

　　林筠连连退到墙根底下。

　　“世、世子、自、自、自重。”

　　果然，靠近她药味儿更浓重，弥漫在雨水浸染的潮湿空气里，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