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五 ...
-
林筠仿若一只受惊的猫。
她在卫显廷身上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危险,必须马上离开的迫切感,让她不得不省略许多本该重复的停顿。
卫显廷拧眉思虑了片刻,眼神突地一亮:“上次你见我重复了五次‘世’,今日只说了两次,看来表妹的病症见好了。”
林筠咬着下唇不吐半个字,眼神里已不单纯是慌张,掺杂了些许连她自己都未发觉的厌烦。
她抬步就走,压根不给卫显廷再开口的机会。
卫显廷早料到她会逃,眼疾手快,拽住她的手腕,微微偏身:“表妹别恼,我只是想帮你。”
“世、世、世子自重。”林筠尝试着抽回手腕。
——发现他攥得很紧,一抬头又撞上卫显廷含笑的目光。
卫显廷明晃晃的笑容让她陡生厌恶。
他的笑容竟有些少时的模样。
曾经她以为即便哥哥不疼,爹不爱,她还有一个温润如玉般的表哥。
非亲非故又如何?只有他待自己是不同的。
一个被众人忽略,渺小到尘埃里的人,竟也能尝到被偏爱的滋味。
小时候她最喜欢糖葫芦,她尝过的所有糖葫芦都是卫显廷买来的。
曾经她的小小脑袋里,觉得卫显廷是她苦涩人生中仅有的甜味儿,就是红彤彤,甜滋滋的糖葫芦。
现实狠狠的打醒了她。
——卫显廷不来了。
原本只是浸在苦水里的生活,更甚了。
她用了很长时间才明白,是她太自以为是了,这世上的人本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她不该对卫显廷那般期待依赖,造成她无数个夜晚辗转反侧的罪魁祸首,并不是卫显廷。
而是她自己的贪念,她贪恋那独一份儿的偏爱,渴望日子过得舒坦些。
是她奢求的太多了,若是她从不需要任何人给予温暖,她就不会觉得日子更苦了。
卫显廷发现面前的人发起抖来,虽然她竭力控制却抑制不住的轻微颤抖。
他一时分不清是她的伪装,还是她的真实情绪。
攥在掌心里的手腕似乎失了力气,他略显慌张的放开她。
林筠拼尽全力从卫显廷视线里逃走。
她的脚步又快又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狼狈,她最不愿被卫显廷看见她的狼狈。
青萝赶到时,发现一向冷静的姑娘竟红了眼眶。
她就知道,卫世子是姑娘的心结。
卫显廷愣在远处,他本以为今日会顺利的,他与林筠有少时的兄妹情,未料到她抗拒他的反应如此强烈。
所以是他唐突了,林筠不需要他的好心,甚至厌烦。
他脸色沉沉地掏出怀里的信,信封还带着他的体温,左思右想,揉捏成一团扔给一旁的侍卫冬青。
“随你扔了还是烧了。”
冬青捡起信又抚平,只听卫显廷又沉声道:“去春香楼。”
今日林筠的态度让他明白一个道理,做人不可多管闲事,有空不妨寻欢作乐,莫要去触霉头。
春香楼里丝竹声缠绕,卫显廷却少了往日听曲儿的心情,合着眼半躺在软垫上,一副满怀心事的模样。
屋内弹琴浅唱的两位姑娘都察觉出他的异样,不明所以的连连看向冬青,生怕哪里不妥会惹得北郡王世子勃然大怒。
卫显廷经常来春香楼听戏,专点两位卖艺不卖身的歌姬。
若是一个人来便只听曲儿喝酒,若是三五个人,会请些姑娘坐在边上,偶尔调笑几句。
卫显廷心绪烦躁,入耳的琴声更让他忐忑不安。
林筠小时是个极其可爱的小姑娘,虽然说话不利索,但他始终记得她奶声奶气的唤自己表哥,每次去探望她,小姑娘双眼都闪着熠熠的光。
不过五六年未见,变化竟如此大。
她许是忘了曾经二人亲密如兄妹。
卫显廷在春香楼里坐到入夜,目光有些呆滞的望向窗外逐渐漆黑的夜色。
遣退了屋内的歌姬,只有冬青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
一时屋内寂静,香炉里的缕缕青烟萦绕在半空中,又被一阵风吹散了。
冬青看着悻悻然的世子爷,已经闷闷不乐一整日了。
“依属下看,林三姑娘看您的眼神有点反常......”冬青一开口,便发现半躺着的人影动了动,鼓起勇气又道:“要不是属下知道您与三姑娘并无旧怨,差点以为您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住人家的事。”
卫显廷的视线如同刀子射来:“我念着表兄妹一场,好心好意帮忙算对不住她吗?”
他表面上这般说,却在心底暗暗思忖起这两次相遇是否哪里做的不妥。
“那您知道林三姑娘为什么装结巴吗?”冬青从未见过如此不理智的卫显廷。
主子做事一贯周到缜密,这次却像个愣头青径直跑到林三姑娘面前。
“反正,如果我想伪装成什么样子来骗众人,一定不希望别人戳穿,林三姑娘伪装了十年,想必更不希望被人发现。”
冬青一边说一边朝门口挪动脚步,眼珠子乱瞟道:“世子如此急切是情有可原,毕竟关心则乱,您想帮助林三姑娘之前,先想想自个儿为什么对林三姑娘这般上心吧。”
卫显廷的眉头越皱越紧,颇不耐的盯着冬青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冬青佯作无知的耸耸肩,小声嘀咕道:“当初林三姑娘是十岁,可您已经十五了,您到底为什么不去侯府,您自个儿心底比谁都清楚。”
“我不去侯府是不想毁了她!我们虽当彼此是表兄妹,但毕竟非亲非故,哪能堵得住外面的悠悠之口?”卫显廷的声音陡然拔高,他目光犀利的盯着冬青。
冬青最是了解主子了,这番气急败坏的模样,显然是被戳中了要害。
“您如今还自个儿骗自个儿呢,倘若您真把林三姑娘当表妹,为什么不问心无愧的继续相处下去?行的端做得正,您可不是会怕流言蜚语的人。”
他说罢便夺门而出,卫显廷手中的茶盏飞来,只打湿了他的衣角。
冬青跟随卫显廷从北境来到盛京,对他的性子了如指掌。
他越是重复着某些事,就说明某些事在他心底是不同的,甚至可能与实际截然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