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表哥早登极乐》辞夕

4、四

　　卫显廷提前命人给承德候府下了帖，今日到访并不唐突。

　　只是林筠不知情，更不知卫显廷处心积虑的想见自己。

　　今日是难得的好天气，她一早便去伺候林老太太用饭，又安安静静的陪着林老太太诵经抄经，以弥补近些日子的懈怠。

　　当她听见外面的丫鬟通传北郡王世子来了时，蓦地从经书里抬起头。

　　眼底涌起诧异，转眼又化为不安，慌乱地眨着眼睛看向林老太太：“祖、祖、祖母，孙女、先、先告退了。”

　　林老太太唇角压了压：“北郡王世子与你自小玩在一处，你连他都见不得吗？”

　　语气透着明显的不悦。

　　林筠故作惶恐的抿着双唇，抿得双唇发白。

　　“再过几个月就及笄了，难不成你要一辈子躲在府里吗？”林老太太垂下眼梢。

　　侯府的姑娘们都到了说亲的年纪，其他几位姑娘早有人家登门，惟独林筠始终无人问津。

　　“你自家妹妹且不说，你二姐和四妹都在议亲了，难道你要留在侯府当老姑娘不成？”

　　林老太太盯着埋头揪帕子的林筠。

　　——真是个不争气的！

　　“你自家妹妹是皇后娘娘属意的太子妃，你即便嫁不成勋贵之家，好歹找个清白的书香门第，才不会被人笑话。”

　　林家的五小姐林若锦，她同父异母的妹妹，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外甥女，自小便被皇后娘娘认定为准儿媳，如今只待及笄便能入住东宫。

　　她却是这副德行——确实丢脸。

　　林筠的头越埋越低，隐藏的眸光愈发冷冽......她根本不在意会丢谁的脸，更不在意将来婚事如何。

　　成亲生子，本就不在她计划的人生里，她人前人后装得如此辛苦，其中一层原因便是不想许配人家，断了外头人提亲的念头。

　　**

　　卫显廷始一进门便瞥见她的脸几乎埋在经书里，他隐下笑意，视线却从她身上移不开。

　　知道她这副模样是装出来的，便忍不住想从她的行为表情里看出些破绽。

　　这位表妹对装结巴、装胆怯轻车熟路，演起来更是炉火纯青，让人察觉不出半点不自然。

　　他若不是亲眼见到她用匕首抹人脖子，真要被她骗得团团转。

　　一番问候，卫显廷将视线移到林筠的身上。

　　“家母从北境寄了封信来，本想请老太太转交给表妹的，看来......表妹预感到今日我要来送信了。”

　　最后一句话是打趣她的。

　　林筠的心忽地沉了沉。

　　林老太太有些惊讶却未显露，只是捻佛珠的手指顿了顿——

　　北郡王妃虽与颜如玉是手帕交，但这些年从未与林筠通过信，怎会冷不防的寄信来？况且一封信犯得着让卫世子亲自跑一趟？

　　存了疑心再观察卫显廷，便觉得他望向孙女的眼神变了味道。

　　一时间各种思量盘算涌上脑海。

　　从前是懵懂无知的年纪，成日玩在一处不妨，如今都是谈婚论嫁的年纪。

　　卫显廷的眼神又别有深意。

　　林老夫人思忖着开口：“既是如此，你们表兄妹自寻地方去，让我这副老骨头消停消停。”

　　眼见这番话让卫显廷露出更浓的笑意，林老太太几乎肯定卫显廷送信只是个幌子，借故见孙女才是真。

　　林筠娇嫩的小脸被唬得煞白，泪眼汪汪的点点头。

　　她心底清楚，今日无论她扮出多么惧怕恐慌的模样，祖母都不会改口了，势必要她学着改性子。

　　卫显廷长腿一迈，率先走在前面，丝毫不留反悔的余地。

　　等两人离开，王嬷嬷才凑到榻前：“老奴明眼瞧着卫世子不是来送信的，那双眼睛跟长在三姑娘身上似的。”

　　王嬷嬷是林老太太院里主事的嬷嬷，连她都看出卫显廷不对劲儿。

　　“卫世子五六年未登门，前些日子您寿辰来过一趟，与咱们三姑娘连面儿都没见过，怎会忽然瞄上咱们姑娘？”

　　林老太太拨弄着佛钏，目光沉沉的盯着不远处的青色花瓶，半响方道：“你觉得北郡王府怎么样？”

　　王嬷嬷顿时明白了，林老太太有意撮合三姑娘和卫世子。

　　“我知道卫显廷不是个良人，任谁家的好姑娘都不愿配给他，但如今三姑娘的亲事还有的挑么？”林老太太好似在问自己。

　　如今二房三房的姑娘都有了眉目，惟独的林筠的亲事让她头疼不已。

　　况且林筠同其他姑娘不一样，其他姑娘有亲娘张罗，继母再好终究不是亲娘，从不见程明玉提过林筠的亲事该如何。

　　“咱们姑娘的容貌是一等一的，坏就坏在这一身的毛病上，不然提亲的人，早把咱们侯府的门槛踏破了。”王嬷嬷叹了口气。

　　林筠若是没有结巴怯生的缺点，盛京里的公候人家拣着挑，侯府出身的嫡小姐，外家又是世代名医。

　　性子温婉贤淑，那双桃花眼似荡着水波，一颦一笑便能夺人心魄。

　　“这门亲若是您和大爷都答应，想必王府是愿意的。”王嬷嬷补充道。

　　林老太太动了动眼皮：“咱们姑娘没得挑，卫世子又有得挑吗？”

　　话虽这么说，但卫显廷确实比林筠好些，即便盛京没得挑，将来回到北境还能重新再来。

　　——若能嫁进北郡王府也好，北郡王妃念着颜如玉的情分，自然不会横挑鼻子竖挑眼。

　　如此一想，似乎找不出比北郡王府更好的去处了。

　　这厢林筠和卫显廷一前一后的走在甬路上。

　　骄阳驱散了初秋的微凉，甬路旁的三角梅借着阳光更加鲜艳夺目。

　　卫显廷的步子越来越缓，最后慢慢顿住——转身盯着与他相隔甚远的林筠。

　　小姑娘离他十丈远，好似躲着洪水猛兽。

　　他不动，林筠的步子也僵住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卫显廷负手望着林筠，方才在屋内她演得天衣无缝，如今林家人不再跟前，她还要继续端着吗？

　　片刻，她身边的丫鬟疾步来，一副提防的模样：“世子爷，我们姑娘说您将书信交给奴婢就好，万不能让您耽搁正事。”

　　卫显廷眸底的笑意渐浓，忽地迈开大步，三五步便来到林筠身前。

　　“咱们有比书信更要紧的正事，你要不要听听？”

　　她和卫显廷毫无交集，何来正事？他做出这副戏谑态度，无非是想看她难堪罢了。

　　既然如此，她满足他便是，免得他纠缠不休。

　　——林筠紧咬着下唇，拨浪鼓似的摇起头。

　　卫显廷蓦然抬手按在她脑袋上。

　　“好了。”他察觉到面前的人瞬时僵住，不由的替她心累：“头会晕的。”

　　林筠心跳如雷，忙退了几步：“世、世子，若、若是，不、不想给、给信，我便、便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