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途河》任青钺

9、永不分离

　　说是不擅长饮酒，其实是不想醉。
　　我从包间里出来，后面就是酒店的一处池水。
　　我也想要在这群人力大醉一场，哪怕胡言乱语也是会被他们包容的，因为他们是我的朋友。但是，我不想给朋友增添负担。因为我的事情要比郭狄和吴卫的事情复杂，他们是爱情，而我和我的叔叔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呢？

　　“看得出，你叼着烟却不点燃是在模仿另一个人的样子。”

　　吴卫要比郭狄细腻得多，即使相处多年的郭狄都没有注意到我的这个习惯。

　　吴卫坐到我的身边，他身上的酒味不重，但是白净的脸上已经满是红晕。

　　“为什么都叫你‘年糕’？”
　　我一直想问他这个问题，并不是想要岔开话题。

　　“也就是郭狄这么叫我，因为我喜欢吃年糕。小时候他叫我出来玩的时候，我嘴里总是嚼着一块年糕。”

　　吴卫单手向后按在石板上撑起上身，红布吊带在月夜之下很安静，没有躁动。也许他是识趣的没有追问我为什么叼着烟却不点燃的原因，也许他已经沉入到回忆他和郭狄的过去吧？是否还在相互叫着“年糕”和“锅底”的时候，就已经预见到他们今日的相守呢？

　　“不对他说好吗？我总是觉得这是在欺骗郭狄。”
　　我还是有些不忍，因为那个电话号码在最初不是我的，吴卫也从没有问过我关于日语的任何问题。

　　“其实他是知道的……”
　　吴卫倒是很轻松：“他又不是傻瓜，不可能全都信任我的说辞。但是，他不会揭穿的。因为我们都有自信，我们是不会离开彼此的。”

　　吴卫笑的奸诈但真的是自信满满。

　　“你是怎么说服那个女孩把电话卡给我的？”
　　我很好奇，因为那天他们两个受伤之后，一个女孩找到我，给了我她的电话卡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我都告诉她了，我和郭狄的事情。结果她竟然感动的哭了，所以就听我的安排了。”
　　吴卫有一丝伤感：“真是有些对不起那个女孩呢，但是我不能伤害郭狄，他才是我唯一要保护的。”

　　谁听了他们的故事都会被感动的。因友谊而发生的爱情，为了走在一起费劲了千辛万苦，为了彼此甘愿被人指责。

　　我虽然不知道吴卫曾经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但是郭狄几乎疯了一样，因为不能失去吴卫。

　　郭狄咨询过心理医生、去过G吧，当一切都证明他是一个拥有正常性向的男人的时候，他知道他对吴卫只是单纯的想要拥有，想要不改变他们在一起的生活，想要延长他们在一起的时间直到永远。

　　当两个人有一样的想法，并且相互表白的时候，我相信他们没有拥抱，甚至没有哭泣。他们彼此凝望，其实心中早已知道彼此的心意，只是不敢确定。当一份情感由两颗心承受的时候，是那样的轻松同时勇气也会成倍的增长。

　　对啊，我不能奢求同他们一样的心有灵犀。因为他们是青梅竹马，是朋友。而我和叔叔不过生活了十年……十年，很短暂吗？

　　“不要偷腥了，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是不会帮你的！”
　　我警告者吴卫，倒不是因为不信任他，而是想让他们二人平静的幸福生活。波澜，这种东西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具有挑战性，以至于认为可以战胜它。

　　“他不也是一样吗！男人真是一个德行啊！哈哈……”
　　吴卫很惭愧，但是他的眼神很坚定，他知道自己想要得到的、应该守护的是什么。

　　我发现内敛的吴卫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越来越像郭狄了，从语气到神态。其实，“永远”并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词汇。只是这个词汇认真挑选着值得拥有它的人们，我，被排除在外。

　　“知道山楂花的话语吗？”
　　我其实是想解释给吴卫听，要他和郭狄好好的拥有彼此。我想，我是多余的。

　　“知道，是守护的意思。我和他都知道，所以选择这间包房。”
　　吴卫甜蜜的笑着，从里面传来郭狄爽朗的声音：“年糕！把文轩宇拉进来！一喝酒就躲，躲什么呀！”

　　“爱情是什么？你现在知道了吧？”
　　我问着吴卫。
　　我们两人一起看着高高在上的月亮，有些微热的风吹送着夏的热度。

　　“我们的爱情是彼此守护，别人的爱情就不知道了。”

　　吴卫说出了我想要的答案，也验证了日记里的话——经验不是共享资源。

　　“但是，”
　　吴卫起身，他要回到郭狄的身边了，监督他不要多喝。
　　“但是，荷尔蒙不是爱情唯一的解释。起码我们证实了这个结论。”

　　我们笑着，化学作用终究不是人类复杂又多感的内心和灵魂的最终解释。如果用命运来解释又有些残酷，毕竟用一个“缘”字来了然人生和世界，或多或少会让人悲伤的。因为有的“缘”以悲伤开始，以悲痛结尾。

　　我被“锅底”拽进了名为“山楂花”的包间，他的力气和他的声音一样充满力量和不可抗拒。

　　我的手臂被他拽着有些疼痛，那只大手曾经握紧了拳头在他的父母面前大声说：“我不是同性恋，只不过我爱的人是一个人男人。”

　　没有愤怒，没有争辩，甚至不是一种解释。当时在场的我绷紧了全部神经，昏黄灯光像蚂蚁一样斑驳着我的眼睛。我也曾经对叔叔他大喊着，因为他认为我的心理有缺陷。我对他说，不是因为你是男人或是女人我才要这样做，因为是你……

　　当时，我哭了。想来那是我最后一次哭泣。叔叔他跪在地上，天蓝色的西服已经在我撕扯下发出疲惫的声音。叔叔用微弱的声音说：“这根本不是爱情，这怎么可以是爱情……”

　　叔叔用“爱情”两个字否定了我对他的全部情感，因为他是我的叔叔，我没有权力去爱。
　　那天，我知道了叔叔对爱情的定义——永不分离。
　　因为那天我对叔叔说，我希望永远都不要和他分开，两个人就这样永远在一起。我将头埋进叔叔的怀中，我听到了他显然不同于往日的心跳声。

　　一口饮尽杯中的酒，口中的火热的辣痛，眼角流出了泪水。
　　当大家都在笑我这般不胜酒力，竟然被辣哭了的时候，我竟然呜呜的哭出了声。

　　燕姐：“小宇……这是……这是怎么了？”

　　刚刚喧闹的酒席竟然比空气还要安静，满桌菜肴的香味都自动的消失了。

　　“突然……突然想起我的老师了……”
　　我趴在桌子上，虽然意识是清晰的，但是泪水怎么也止不住了。

　　“他的授业恩师，刚刚去世不久。”
　　郭狄摸着我的头，像大哥哥一样安慰着我。

　　也许是乐极生悲吧，大家竟然也想到了一些悲伤的而又不能挽回的事情，情绪都黯然了。

　　郭狄和吴卫围在我身边，他们身上的体温和彼此的心之交互反而令我更加悲伤。

　　不是想要那老师当挡箭牌，而是真的思念老师。和我分享心中秘密的人也已离开，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尤其是在众人陪伴之下、在别人幸福的生活中。

　　郭狄坚持着要把我送回家，要不是吴卫看出我想要独自走走的心意拦下了郭狄，我可能要被郭狄扛回家了。

　　郭狄：“他这个样子会出事情的！”
　　吴卫：“他没醉，是有心事。你也帮不上忙的，倒不如让他自己走走，散散心。”
　　郭狄：“他和孤儿没什么区别，他们的父母在他十岁的时候就离婚了，谁都没有抚养他。我是想要帮忙，可他什么都告诉我。”
　　吴卫：“也许是不能说的事情……算了，回家吧。”
　　郭狄：“咱们也走走吧，又开不了车。”

　　吴卫和郭狄两个人牵着手，因为手臂的受伤而不能拥抱变成了紧紧牵着彼此的手……

　　我想走走，去老师的墓前和老师说说话，虽然不可能有回答或是安慰的话语，只是想要倾诉一番。其实，当老师生前听我完我的故事的时候也没有说一个字。他是我最好的听众，唯一的听众。

　　我还记得，那天我和老师坐在校园后面足球场边的石墩上。漫天飞舞着的柳絮落满了他本就花白的头发上，而老师一语不发，表情也没有变化的听着我的故事。

　　陵园在月夜之下并不恐怖，反而有着温暖的光泽。漫天飞舞柳絮的日子不远了，也许就是明天。我又在这样的日子来到老师的身边，倾诉我的悲伤。

　　“打扰您睡觉了，要不是您非要听我的故事，我今天也不回来打扰您……”

　　老师的墓碑前，还残留着清明时我们来看望他所留下的鲜花。虽然早已经枯败，但还是鲜花的味道。

　　我蜷曲着腿，坐在老师墓碑的旁边。其实想要说很多话，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我仿佛感觉到老师就在我的身边，和我一起抬着头看着天空中的月亮。

　　“老师，我想要的不多，就是像和您一样也能和他看着月亮。我不是要去质问他，也不是打扰他的生活，我只是……”
　　突然一道刺眼的强光向我照射，眼睛差一点瞎掉！

　　“大半夜的你跑来这做什么！吓死我了！”

　　强光骤然消失，我知道这霸道、冷漠的声音：“大半夜的你来做什么？你也吓死我了，田维苒！”

　　芭蕉葉を柱に懸けん庵の月
　　——松尾芭蕉
　　（摘取一片芭蕉叶，悬挂在新柱之上，草庵之中赏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