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 世 [秦始皇]》孙培风

8、第八章 奸臣谗言

　　主仆二人从酒肆出来后，发现时间已是不早，便回到荀府。
　　门童将府门打开，简梁先走进府中，而乐青紧随其后，突然冒出一句：“小姐！”
　　简梁转头看向她：“何事？”
　　“那小鬼头不是和府上那位身份一样吗，为何是那个秦国来的质子在咱们府上受人尊敬,而那...”
　　“不许胡说！”简梁蹙眉厉声喝道。
　　“... ...”
　　简梁见乐青被自己骂蔫了，声音逐渐平和下来：“他们不一样。”
　　凭什么要偏袒那个冷漠的质子？为什么他们不一样？乐青不敢再问，大眼睛看着简梁。
　　“这话你不怕被哪个小厮听去告诉赵夫人？”
　　“奴婢...”
　　“这几个在赵国的质子，他们代表的不止是他们自己，还代表着他们背后的那个国家。”简梁拉着乐青的手走到小院较为偏僻的走廊，“这秦国送来的质子背后是秦国安国君和整个秦国，这燕国送来的质子背后是燕王喜和整个燕国。秦国和燕国现在在诸国兼并中地位是不一样的，秦国现在是霸主的地位，国力强盛，军队政治严明，可以说现在若不是各国联合，定不是秦国对手；而燕国地势偏远，在乐毅以后，燕国逐渐衰败，就在十年前的长平之战，还趁乱攻打过咱们的国家，不过军队实力较差，后果可想而知。”
　　乐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念又说：“可小姐也不应该因为权势而去区别对待啊。”
　　“这只是一个大的背景而已，”简梁笑笑，“具体到这两位质子上还要具体去看待。这赵政能在府上生活有一部分是爹作为赵国臣子做的谋划，一部分是因为这赵夫人是娘多年的好友，况且这赵夫人的背后是她爹还有吕不韦两个富商，所以一切顺理成章；而这燕国的太子丹与咱们府上是没有半点关系的，这荀府不是接济穷人的地方，我们没有义务去接纳他。太子丹是个王子，他不该在‘小街’这种地方混日子，他的父王不重视他，他自己也不重视自己。哪怕是在酒肆里做学徒，活下来，也比现在要好，我可以帮他，在生活方面适当资助，但没有权利让他与赵政有同样的待遇。”
　　“乐青有点听不懂，什么谋划，什么权利？”
　　“没关系，你别把刚才的话说给其他人听，尤其是赵政，否则他可能会把你给——”简梁学着赵政做了一个鬼脸，她知道，乐青最近特怕那个赵政，觉得他就是个随时可能引爆的危险之物。
　　乐青赶紧点点头。
　　“不过，我觉得，赵政与其他人不同，他将来是会成大器的。”她知道乐青肯定又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她自己其实也不懂，但，这是直觉。
　　“行了，你退下吧，我要去看书了。”
　　“是。”

　　“咯吱”书房的木门被打开，简梁知道赵政还在里面，她放缓脚步，将门关上，走进房间。
　　“回来了？”
　　“昂，回来了。”
　　简梁没有像前两天一样走到自己的漆案前，而是转身走到赵政身边，坐到了他的旁边。
　　赵政转头，看着她。
　　她像今天在酒肆里打量丹一样，重新审视着面前这个人。他生的很美，却有种疏离感，眼神很冷冽，也很幽深，他的眉宇间也有一种与常人不同的气质，但与丹又不同，他更像是一个...王者。
　　“你以前是什么样的？”简梁看着他，有些失神。
　　这个发问让赵政一怔。
　　他还记得小时候爹在时，一家三口在赵府虽寄人篱下，但依旧过得美满；爹走后，只要一出了赵府，就有小孩说他是秦国的魔鬼；去了吕不韦家，更是有人骂他杂种，他本以为只要自己不信，这些流言也无法击垮他，可就在那个所谓的“仲父”回到府里时，他亲眼看到了娘与他纠缠的样子，那时他才只有六岁啊。只有六岁。
　　往事一幕幕从脑海闪过，他只觉得心像是被撕裂了一样痛。
　　“很苦，很苦。”
　　“我今天，认识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他也生活地不好。”简梁说完一句话，看了一眼赵政，见他在认真地听自己讲话，便继续说下去,“他爹娘都不要他了，但他家里...很是富贵，他现在在一个很乱的地方生活，你说，他该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赵政问自己。那自己又该怎么办？他在心里冷笑，看来这世上与自己般坎坷的人还有很多啊。他原本以为她是来关心自己的，没想到竟是在担心别人，心中有些异样。
　　“不知道。”赵政看着简梁的眼，还是诚实道。
　　简梁在他黑色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我觉得他该活着，不该任由自己与其他人同流合污。”
　　赵政目光深沉，不置可否地点头。
　　“你觉得去酒肆当学徒怎样？”
　　这话锋转变地太快，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他反问：“你说什么？”
　　“我说啊，你觉得去酒肆当学徒怎么样？”
　　“这，还要看他原本的家庭到底怎样。”
　　“他的原生家庭...比我好，比你差点。”
　　“那可能不妥。”
　　“为何？”
　　“身世的限制，如今各国纷争，他应该是王公大臣的孩子？”
　　简梁思忖片刻，回了句“嗯。”
　　“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无法帮助他，能让他走出困境的只有自己。”
　　能让他走出困境的人只有自己。没错，今天的事是自己的疏忽，她忘了丹的身份，只是把自己认为好的东西强加给他了，也幸亏只是随口建议了一句，若是当时同情心泛滥，将小二拦下，擅自做主把丹推给酒肆，才叫做好心办了坏事。
　　任何人都该承受该承受的苦与乐，没有人可以代替，没有人可以帮他解脱。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简梁眨眼，向赵政展开了笑颜。

　　赵国邯郸的中心，是赵国的王城，而王城当中最大的宫殿，是赵国的朝堂。
　　大殿内部有几根红棕色的巨柱支撑着房梁，殿内宽阔而空旷，有个男人坐在殿正中央的王座上，此人便是赵王了，而赵王的面前，殿下，跪着四个人。
　　“王上，您可是真的要听信小人的谗言？”荀子跪在大殿的正中，虽是跪着，但依旧将脊背挺直，目视着赵王。
　　赵王没有开口，殿内的青烟遮住了他的面庞，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他现在面色紧绷，不苟言笑。
　　“王上，这荀卿生为赵国人，周游列国，学富五车，虽说曾经忠于齐国，但如今怎样也不好说，况且荀卿还曾在齐国民间唱出了损害王室利益的歌，不知将来这戏码是否还会在咱们赵国重现呐！”韩仓对着赵王连磕两头，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
　　“是啊，王上，请您三思，学富五车周游列国的人不在少数，断不能为了一个荀子而损害了王室的威望啊。” 郭开跪在一旁附和。
　　荀子听了这话，怒火在胸中翻腾，原本温文尔雅的脸逐渐扭曲，他指着韩仓郭开二人，大喊了句“奸臣！”
　　“王上，下臣十五岁周游列国，什么国家没去过，怎么就偏偏让一个齐国绊住了脚？下臣不忠于哪个国家，只是希望能一施宏图大略，如今臣已经五十岁回到了赵国，哪里再来的力气，再来的力气反叛您呢？”荀子息怒停瞋，转向赵王，解释道。
　　中尉荀义继荀子解释后，也劝说道：“王上呐，下臣是选举贤臣的人，听臣说两句吧！荀卿此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还有他的徒弟李斯韩非等人也都是奇才，可为赵国所用，万万不能听信奸臣的话，让赵国错失机会啊。”
　　赵王依旧不为所动，目光猜忌似的看着底下跪着的四人，半晌，如唠家常般，方开口：“中尉家的独女可是请荀卿做的老师？”
　　荀义听到赵王这句讥讽猜忌的一问，心已经凉了半截，原本绷直了脊背，现在却跌坐在地上。
　　赵王这是开始不信任自己了吗？
　　荀子冷笑，见赵王这样的神态，便知道，这赵王听信了奸臣进的谗言，请自己到殿前来之前必定已是下定了决心要驱逐自己的。
　　荀子站起身来，向赵王稽首行礼，云淡风轻地说道：“还请大王莫要让奸臣误了国。”说罢，一甩袖子，转身下殿。
　　三人就这样跪在大殿内，在无声中，看着赵王从青筋暴起，到平复激动，跪的膝盖像是有无数只蚂蚁爬过之时，只听坐在王座上的赵王朗声大笑。
　　这笑声当真是让人琢磨不透。
　　荀义紧盯着赵王的表情，正所谓“伴君如伴虎”，自己越发看不透这个王在想些什么。冷汗从荀义的鬓角留下，他却一动不动，不敢去擦拭。
　　笑声逐渐模糊，赵王像是回魂了一般，对着三人大喊：“三位爱卿快快平身！”
　　三人这才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站起，却还是低着头，不敢看向赵王。
　　“三位爱卿，这荀子离寡人而去了，你们可不能出半点差池啊，寡人可是还要依靠你们一展宏图呢。”
　　多么冷漠又讽刺的话啊。
　　“好了，你们退下吧，寡人累了。”赵王的手覆上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是。”三人齐声回答。
　　出了大殿，荀义看到了阳光，听到了鸟鸣，嗅到了新春泥土的芬芳，而不是阴暗大殿内的那令人头脑模糊的檀香，他深吸一口气，不禁感到后怕。
　　他失魂落魄，双目呆滞地走下宫殿的台阶。
　　这赵王还剩下什么？这个赵国还剩下什么？如今的赵国还有几人能真正让赵王依靠？没有了，没有了，都没有了，他将他们一个个从自己身边驱逐，他以为自己可以称霸天下，实则，这就是赵国堕落的征兆啊。
　　荀义想起府中的那位质子。
　　他自己可以把生命献给赵国，可是简梁和夫人没有这个义务啊。他不知道这质子将来会成为怎样的一个国君，原本收留他，是为了替赵国谋划，如今，已是不需要了吧。只希望这赵政将来在自己遭遇不测后，记得往日荀府对他这几日的滴水之恩，护家人一世周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