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 世 [秦始皇]》孙培风

4、第四章 信也不信

　　邯郸都城。
　　以王城为中央，四周布满屋舍，商铺，酒家。街道两旁散落着许多做小本买卖的摊贩，街道中央是川流不息的车马和行人，这一处处景象，无不在告诉着人们，赵国的都城邯郸多么繁华。
　　“小公子，小公子，请留步。”路旁坐在犄角旮旯的算命先生看到有一大概四五岁身穿青色深衣的小男孩在街上乱跑，打算叫住他。
　　小孩听到了这位算命先生的叫喊，便蹦跳着来到他跟前。
　　“先生，您找我有事嘛？”小孩奶声奶气地问道。
　　算命先生深深地看了小孩一会儿，叹了一口气，问道：“小公子您是走丢了么？怎么不见您的家人？”
　　因为很久没有吃饭，他的语气显得十分虚弱。本想多问几句，但早已没了力气。
　　看着这孩子，多像他那在战乱中走失的孩子啊。
　　“嗯...嘻嘻，修儿第一次来邯郸，这里实在是太热闹了，于是走得快了些。”小男孩边说，边向后张望，“爹娘就在身后，您看，他们在哪！”
　　侯师傅追随这男孩的目光一齐转向街东，只见一对夫妻小跑着追过来。
　　两人身材都十分修长，穿着虽不华丽，但足以看出不是普通的市井小民。尤其是这男人，并不魁梧，身着墨蓝色深衣，倒有一种文人的风范。
　　“修儿啊，你跑慢一点，丢了怎么办？”女人抱起小孩子嗔怪。
　　“... ...”本想说些什么，但看到夫妻二人连正眼都不看一下自己，抱着孩子转头就走，算命先生便闭上了微张的嘴。
　　斜瞧了眼三人的背影，表情停滞半晌，最后一阵一阵摇头，摸着自己因为饥饿而叫唤起来的肚子，只从嘴里发出一声“命啊”。

　　太阳渐渐升到正空。
　　算命先生抬头看看天，怕是已经巳时了吧，又快中午了，而自己仅靠着这罐水从前天夜里撑到了现在。也幸好现在是春天，若是夏天，便是要在街头直接脱水了。不过，就算自己脱水饿死，尸体曝露街头，也不会有人好心来收尸吧，毕竟自己多么晦气啊。
　　迷迷糊糊中，他看到一个身着白色长袍身量未足的公子和一位粉裙女孩路过，赶忙用最大的力气，喊了声救命。
　　这句微弱的救命吓了乐青和简梁一跳。
　　简梁瞪大眼睛朝墙角望去，看到了此时已气息奄奄翻了白眼的算命先生。
　　这人瘦骨嶙峋又濒临死亡的状态让乐青瑟瑟发抖，不敢靠近，简梁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怕。
　　简梁走上前去，本想探探这人还有没有气，结果算命先生“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如果刚才那声“救命”没有将简梁吓倒，那这一下子可把她给吓糊涂了，她的手僵在半空，被惊得一动不动。
　　“公子...给我点吃的吧...”
　　乐青见简梁像是吓得傻了，赶紧上前摇晃她，嘴里轻喊着：“小姐？小姐？”
　　缓了好一会，简梁才反应过来，忙叫乐青去对面包子铺买两个包子。
　　她环顾四周，看到了这人面前写着“算卦占卜”四字，才知这人原来是位算命先生，应该是新来的，不然自己之前一定对他有印象。
　　“来了，来了，包子来了！”
　　简梁赶紧接过乐青手里两个刚出锅还烫手的包子，放在了这人的手上：“快吃吧，有点烫。”
　　那算命先生狼吞虎咽，也不怕包子烫，一个劲地往嘴里塞。但嚼着的时候又因为太烫了，不住地仰头张嘴呼气，有的肉馅甚至被呛出来落在沾满灰尘的衣服上，他也并不嫌脏，捡起来继续往嘴里塞。
　　看着这幅场景，简梁皱眉，这到底是几天没吃了。她转头吩咐乐青再去买几个包子。
　　待等到这人吃完，喘几口粗气后，简梁率先开口：“您是从哪里来的？”
　　“我是从魏国来的，因为战乱，不得已要离开家乡。瞧着秦国赵国这些大国的都城相较于我们小国更安稳些，又因秦境内限制商人，所以来到了邯郸。”
　　说着，这算命先生转头看了眼之前自己在地上写的“算卦占卜”，讽刺一笑。
　　“这算命啊，是我在魏国的时候读《鬼谷子》觉得有趣自学的，那时家中还算好些，没想到没落后这竟成我用来讨生活的工具了。”
　　“... ...”
　　确实如此，魏国自“东败于齐，西丧秦地七百余里，南辱于楚”，便开始衰落。如今夹在秦，赵，韩，楚，齐之间，日子十分不好过。
　　简梁不知如何安慰他，于是说：“我让婢女去买几个包子，暂时是够了您的晚饭。之后的粮食怕是还要您自己挣，毕竟不是每一次我都能遇见您。”
　　算命先生直起瘫坐在地上的身子，双膝跪地，向简梁连磕数头，道：“谢谢公子！将来我一定会报答您的！”
　　见此状，简梁正将他扶起，乐青又拿着包子跑回来。
　　“对面那家包子铺生意还不错，上一屉包子没一会儿就被抢完了，老板告诉奴婢下一屉马上好，奴婢便在那等了会，别说，这新出炉的包子烫死了。”说着，乐青将包子递给算命先生后，用手指捏了捏耳垂。
　　“我本贱命一条，没有什么能报答公子的，只有这一技之长，可以为公子算上一卦，不敢说为公子指路，只求能帮的上公子，便足够了。”算命先生虽力气不足，却还是再拜简梁。
　　简梁忙挥手说道：“不用了，先生，只不过举手之劳，时日也不早了，我该回家了。有缘...”
　　对她来讲，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对他来说是救命与被关心的感觉，自从家父去世，他便感受尽了世态炎凉。或许再等等，他也能在在邯郸遇到好心人救济一下，但偏偏是这时，偏偏是这小孩在自己将要不行的时候给予了帮助，可能是缘分吧。
　　“那请公子务必收下我的玉佩。”
　　算命先生从怀中掏出一个玉佩，按在了简梁手里。简梁拿起细看，见上面刻着一个“侯”字。
　　“这是家父在家中自刎前给我的，或许将来能帮到您，请务必收下！”算命先生还在地上跪着，“公子您要是不收，我便不起。”
　　“好，我收下，只是这时辰也不早了，我真的必须回家了。有缘再见。”
　　简梁当着他的面把玉佩揣进怀里，叫他放心，他这才从地上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小姐...万万不要与王室走得太近...”
　　简梁差异，奇怪地抬起头：“您说什么？”
　　“小姐，万万不要与王室有牵连。”
　　“大胆，我家的明明是公子！”乐青见简梁被认出来，赶忙喊道。
　　算命先生没有理会乐青，而是直直地盯着简梁。
　　“告辞了。”简梁听了这句话有些心神不宁，道了别，转头就走。
　　与王室有牵连？七个国家的哪国王室？
　　看着两位远去的身影，侯师傅默默说了句“两位务必保重。”

　　“小姐，这位算命大师怎么看出来的您是女儿身的？”乐青搀着简梁，不可思议的问道。
　　乐青今年已经年满十三岁，比简梁高了半个头，简梁每次与她说话都要扬起脑袋。
　　“不知道。”
　　“那您信命吗？”
　　“信，也不信。”
　　“什么意思？”
　　“太夸张的我不信，夸我的我倒信。”
　　“... ...”她每一次都能被小姐突然且无厘头的冷笑话冷得一地鸡皮疙瘩。
　　“但是，今天这个，我抱有迟疑的态度。”简梁一本正经，“有点相信吧，估计是以后少接触赵国的那些国戚吧。”
　　“嗯。”
　　“既然今日听说了，便只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提防一点也是好的。”
　　“是。”她也觉得极是。

　　韩非一家从邯郸逛完，到达荀子府上已是丑时。
　　“弟子韩非拜见老师。”当荀子打开门的那一刹那，他看到韩非与夫人跪在门外，夫人的臂弯里还抱着个孩子。
　　荀子见到弟子实在欢喜，连道：“快快起身。”
　　“荀卿阿翁，”小男孩颠到荀子腿边，抱住荀子的大腿，“我叫韩修。”
　　“我知道，我知道，你就是修儿，阿翁听说你很久了。”荀子见修儿这么可爱粘人，也是宠溺地笑着抱起他，合不拢嘴。
　　“修儿，阿翁年纪大了，别累着老人家。”韩非顺势要把韩修抱下来。
　　“无妨无妨。”荀子没有将修儿放下，直接招呼弟子夫妻二人进门。
　　修儿见状，也学着荀子的样子，摇头晃脑地说了一句：“无妨无妨。”惹得三人和身旁侍奉的奴婢也哄堂大笑。
　　韩非虽嘴角勾起，却还是十分严厉：“修儿！不得无礼...”
　　“你要在邯郸滞留几日？”荀子打断韩非，问道。
　　“大概一个月左右。”
　　“下一步打算去哪？”
　　“还不知，走一步看一步吧。弟子觉得齐国不错。”
　　“嗯，齐国远离秦赵韩魏这个争端中心，且君主作为不大，自后胜掌权后，受秦王贿赂，对五国之事袖手旁观。或许你能叫醒他们。”荀子话锋一转，“更要做好看着他们越陷越深的准备。”
　　“是。”韩非何尝不知道现在的齐国外戚专权，又受秦国蛊惑。他从年少便开始周游列国，直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让自己施展雄才，他早已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了。
　　“那，你还打算回新郑吗？”
　　“弟子...”
　　“毕竟你还是韩王的儿子，真...”
　　“韩国现在是‘廉直不容于邪枉之臣’，弟子多次纳谏，而被拒绝，您不是不知道。”
　　荀子见韩非一提到韩国便如此不满，便不再多问。是啊，他想要拯救自己的国家，想要拯救自己的子民，却被父亲狠狠打回现实，看着国家四面受敌而腐败不堪，他其实很心痛，痛到恨。
　　“若是这一个月之中，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来找老夫。”
　　“是，谢谢师傅。”
　　“呵，你说可乐不可乐？弟子年轻力壮，要周游列国，师傅垂垂老矣，却也要动身了。”
　　“师傅，您这是？”
　　“你知道，赵国更是腐败，在华丽外表下的腐败更是致命。”
　　“确实如此。”
　　“既然他们说需要老夫，老夫也允下承诺，便再替他们筹谋一阵，等再过几年，老夫便动身楚地。”
　　“嗯...那或许将来，”韩非说着，便装模作样地作上一揖，“弟子还能与师傅再续缘分，偶遇于楚地啊。弟子先请师傅要多多关照了。”
　　“你呀，倒是会苦中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