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十章 生灵涂炭 ...
-
乐青双手拿着食盒,将其垂在腿前,向前走了一阵后,站在大街中央,有点茫然,不知是往那边走。闭上眼睛,再睁开,一眨眼的功夫,便决定向西走。
走了很久,街边开始逐渐热闹起来,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小孩嬉戏声,接连传至乐青的耳中,她四处张望着。
她觉得她此时就像个无头苍蝇一般,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大街上。
不知不觉中,阳光已经比之前愈加强烈了。
她无奈,大街上没有那小鬼,又不敢去小巷。她自知是找不到他了,于是便转头向酒肆的方向回去。
由于刚才她走得太远了,再加上走得有些累了,所以回去时用的时间更是长了些。
一个多时辰前还是寂静冷清的酒肆,渐渐地顾客多了起来,熙熙攘攘地,而那小二也忙的不亦乐乎,一会儿招呼着这个,一会儿招呼着那个,一会儿又去数着那些老爷留在桌上的刀币,脸上堆满了笑容。
乐青踏进酒肆里,往里探了探脑袋,瞧不见小姐的人影,她心里不禁有点害怕,又退出屋子,走到小姐刚刚做过的地方,一屁股地坐下。
哼,她现在是知道了,小姐不懒,她勤快着呢。本以为她使唤自己是懒得起身,懒得动窝,原来是支开自己去街上逛去了。现在自己是寻不到小鬼头,又找不到小姐。
她将这些话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安慰着自己小姐一会儿就会回来,小姐从未食言。
乐青仰起头,百无聊赖地望了望太阳,可又觉得刺眼,眯着眼睛低下头。
她知道,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坐在原地等小姐回来了。
瞧瞧四周,人声鼎沸,而自己在这里像是与世隔绝一般,快化作一块望主石了,凄凉的很。
地上的小蚂蚁成群结队地在搬家,乐青顺手捡起一根小树枝,拨动着蚂蚁行进的队形,捉弄一番它们。蚂蚁的队形被她打散,有的蚂蚁顺着她的小树枝向上爬,有的则溜到一边,躲着远远地。她吹了口气,把那些爬到她指尖的蚂蚁吹掉,那些蚂蚁便不再敢往上爬了,又成群结队地,离开这里。
目送着小蚂蚁爬远,乐青将那树枝扔向一边,用手拖着下巴,呆呆地坐着。
因为是坐在酒肆门旁有一段距离的木案边,所以耳边是人声,地上是人影。一个个人影从她的视线边缘掠过。
突然,与其他影子不同,一个身影既不是朝着店门走,又不是从店门内出来,而是径直地向自己靠近。
是店小二发现自己在这里吗?
乐青先眯起眼睛,再抬头。
原本怕太阳晃眼早已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猛然睁大。
丹!
是那个小鬼!
“你在这里干嘛?”
刚刚他就在酒肆附近徘徊,看到坐在门旁的人虽低着头,但身影似乎有些眼熟,走进一看,竟是乐青。他又看看来来往往的人,并不见荀简梁,还奇怪,她不是出门便跟在那荀府小姐身后的吗,如今怎是独自一人。
“我找你。”
“找我?”
“对,但是我找不到你。”
“找我何事?怎没看见你家小姐?”
“我找了好久没找到你,小姐让我找不到的话就回来她等我,结果回来后她也不在了。可是小姐从不食言的。”乐青有些委屈,声线也有些颤抖地没有回答燕丹的问题,而是自己说自己的,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这是她从四五岁起被母亲当做奴隶卖到荀府后第一次一个人在外面,以前她刚来时,就被放到刚出生的小姐身旁,小的时候负责逗小姐玩,长大后负责小姐的饮食起居,她从未有一刻离开过荀府的三位主子。刚刚找不到小姐的时候,自己还觉得安静得等等小姐就会回来,自己还没那么害怕,可一见到来的人是丹,加之回忆起以前种种,刚想张口解释,发觉两腮泛酸,说话时唇角竟有些颤抖,便委屈起来。
丹见她好似是走丢后吓着了,蹲下身子,不再问问题,但他也不太懂怎么安慰她,便看着她。
“你在这里干嘛?”乐青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问道。
他在这里干嘛?这几晚他躺在小巷角落的草席上,想了很久,是啊,自己作为质子,已经在邯郸流浪了这么久,周围人怕是早已认为他与乞丐无异了吧,他还有什么太子的身份呢?太子这个身份带给他的只有耻辱,没有荣耀。赵王宫里的人从不管他而是让他自生自灭,但若是父王哪个指令对赵国不利,便马上有人来抓他,赵王宫里的王族简直不是人,燕王宫里的人更是令人作呕!他不愿一生受人凌辱,赵王放弃他,燕王放弃他,不代表自己也要放弃自己!他将来回到燕国,他要一点一点,将这些,全部讨要回来!他不会让他们得逞。忽的,他想起政哥哥,赵政来自秦国,秦国虎狼之师,实力不容小觑,赵国便不仅在两国不和时刺杀他,还暗中限制他的读书,限制他与人交往,从根源上让这个秦国嫡长孙成长为一个废人!真是恶毒到了极致。他不能让赵王等人得逞,他要接触外面的世界,他要强大。可自己现在独自一人,又不像赵政一样有母家势力,他能有什么办法呢?想来想去,还是先走出这个吞噬人的小巷再说。
于是,他便在决定那晚后的第二天上午,来到了这家酒肆,他没有进去询问小二当学徒的事情,只是在门口来回走动。
或许,他还是跨不去这个坎。
从堂堂一国太子,变为质子沦落街头,尚且可以安慰自己身份还是高贵的,只不过是上天在苦吾心智。可成为了学徒呢?那就是从事末业的下等人了。
他微微一笑,语气轻柔:“逛逛,恰巧碰上你了。”
“哦,对了!”乐青一拍脑袋,想起了小姐叫她托的话,“差点忘了正事,小姐让我跟你说,你要找人的事情,有眉目了!”
“真的?”他的双眼一亮,声音也变得激动起来。
丹咧嘴笑着,也一屁股坐到乐青旁边,问她:“你们小姐是去拜访了你们那里的各个府上,还是去熟人那里打听来的?可否告诉我是哪家?我自己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过去,就像...上回偷你们小姐木簪的时候。”
“小姐才没时间为了这事就去各个府上拜访呢,你以为拜年啊?”乐青翻了个白眼,也开始疑惑起来,“但我也没看到小姐去询问过别人啊。”
最近府上的人过得安静,和以前并无差别,小姐也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怎的就突然知道了是谁?
“嘿嘿。”燕丹也知道自己这提问有些傻傻的,挠了挠头。
“等等,”乐青叉腰,转头瞪着燕丹,“小鬼头你说什么?”
“啊?”
“你偷我家小姐的木簪?那簪子不是你捡的吗?”
“啊...”
“怪不得上次小姐明明是男装,你却能看出她是女孩子,还知道我们是荀府的!”乐青喊道,“好啊你,小孩子心思倒不少,小鬼头!”
酒肆门边,两个少年席地而坐。一个女孩子身高高一些,一个男孩子矮一些,两个人不顾他人的眼光,嬉笑玩闹地说着些什么。
闹着,乐青的余光瞄见远处有一个白点,她转过头来定睛一看,是个人影,那人正飞快地向酒肆跑来。
小姐!
“小姐!”乐青见到是简梁,心里一阵欢喜,但又看到简梁是跑着来的,不禁担心小姐,本就身体有些虚,怎么还跑起来了。
乐青也不顾跟燕丹说到一半的话了,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去迎简梁。
“小姐,你怎么还跑了。”乐青扶着简梁的后背,给她顺气,“还喘得这么厉害。”
“对不起,乐青。”
简梁弓着身子,双手支撑在膝盖上,上气接不来下气,嘴唇也因为跑步缺氧而微微泛着淡紫色。她来不及安慰乐青她没事,而是开口说了对不起:“失约了我,这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什么君子不君子的,您是荀府小姐!”这句话可把乐青给气着了,小姐整天看那些公子那些纵横家写的东西,这上层人士的生活,尤其是那些男人的权谋斗争她不懂,可小姐万万不能为了做什么“君子”而跑坏身子,她是个女人!
乐青见她这样难受,眼眶又红起来,她知道,她到了荀府当奴隶,是福分。她曾经恨过她的娘亲将她卖掉,但也庆幸是荀府,否则,自己不知要受多少累,生在这个年代,奴隶的命不是命。
“小姐,你是小姐,不必跟奴婢说抱歉的。”
简梁努力地呼吸着,用力地呼吸着,像是下一秒就换不过起来。
“不过,我发现...”简梁扯着嘴角,想想刚才的样子有点想笑,可笑的却很牵强,“我跑起来可比一般人要快多了...”
“小姐!”
乐青真的是无语了,她恨不得现在锤一下简梁让她清醒清醒了。
燕丹也赶忙起身,伸手来扶着摇摇欲坠的简梁。结果简梁抬抬手,站直了身子,看着燕丹,郑重地说:“我可能找到你要找的人了。”
“我知道,确定吗?”燕丹和乐青二人还是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半搀着简梁走近酒肆,寻了个木案坐下。
“不确定。”坐下后,简梁舒了一口长气,诚实道,“我也没有向他本人确认过,是否认识你。”
“那...”原本一颗激动的心,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
丹的眼神飘向窗外,莫非,这次又是失败。
“这几日,我想了想你说的话,”燕丹害怕这个话题聊下去,是让自己失望的结果,他主动岔开话题,“我觉得我确实不能在小巷里呆着了。那些赵国人不就是希望我们这些质子是寄人篱下又一事无成的废物吗?我偏偏不让他们得逞。这么多的质子,他将势力最强盛的国家和最末流国家的质子扔到民间受苦,将那些国力与之匹敌国家的质子放在宫中,若是打了胜仗让他们在大殿载歌载舞,若是打了败仗就大骂他们。他那该死的赵王是要用我们来侮辱我们的国家!我越是这样,他们便越是放心,也更是安心!”
“各国不都是这样吗?”简梁见他如此反应,可是想起与他同过苦的那个人?可如今烽烟四起,各国明里暗里都在争霸,哪个国家不这样?哪个君主没手段?若是所有的君主都和和气气的,哪来的几百年的纷争!
简梁紧促眉头沉声道:“如今战事频发,今天秦国攻下十座城,明天楚国攻下八座城,百姓们是生灵涂炭!当年长平之战,秦王坑杀四十万赵国人,哪一个不是受尽屈辱被活活憋死的?那时候这邯郸,街上都没了男人!还不是各国王室的斗争?赵国百姓们没有恐惧?不是只有质子受屈辱,所有人,中原所有人,都在承担王与王战争的后果!”
她承认所有赵国的失误,赵国的腐朽,赵国的外强中干。
她如师傅荀子,不认儒生的责骂,只认能治国之法一般坚信着,这乱世没有哪个真正善良的王室,只有永远的强盛称霸才是王道!魏国李悝变法率先成为强国,秦国商鞅变法富国强兵,能让国家称霸的就是好的理论,能实现强盛的君王就是好君王。分什么你儒我法的,你赵我楚的。若是非让她说出自己的立场,那便是赵国。
正是因为她想要辅佐赵国,才会去深究赵国的错误,也正是因为她知道了赵国的软肋,才更想去为国家效力。或许以自己的能耐还不够,看待这些权谋的见解还太浅显,现在的自己只是一只小蝼蚁,但若是有一天她习得了治国育人之法,她不会像那些纵横家一样朝秦暮楚,她定会留在赵国,守在母国。
前提是她不再是个女人。
女人,是不可能独自做到这些的。
丹的眼神再次飘向窗外,他不知道如何回答简梁刚刚压低了嗓音说出的那些话。
“燕丹。”
“嗯?”
“那人的名,可叫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