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星连珠》游方说书人

4、往事

　　凡探明珠，不于合浦之渊，不得骊龙之夜光也。

　　合浦，又称“珠城”，以特产南珠闻名于世。

　　观景大道一路驶来，沿海多是一些珍珠养殖场，间或有各种小旅馆，以供前来收货的客商和观光游客居住。此时尚未到采珍珠的时节，合浦虽有几分景致却又素不以旅游业称著，宽阔的街道在这个时节显得颇有几分萧条。

　　车拐上一条小路，稳稳地停在一家旅馆前。白色的建筑与别家不同，是复古的民国风。门前也没挂牌子，只在旁边立了块石头，刻了“寻珠客栈”几个字了事。

　　临近夜晚，赤红的晚霞渲染着天空。树丛掩映下，镀上一层红晕的小楼配着远处被拍打出一道道蜿蜒白线的细软沙滩，别有一番意趣。

　　旅馆一楼是吃饭的地儿，此时虽是饭点，却不见什么人。秦峰打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估计今天不会有客了，便招呼众伙计自己开饭，猛然听到车响，心中一动，来了！

　　秦峰迎上去，正看见钱茂腆着个肚子，托着鸟笼进门。

　　“哟，开饭呢，可来的巧。贺师傅做啥好吃的了？”钱茂大手一挥，丝毫不把自个儿当外人，“那谁，六子，先去把你们的好茶给我来一壶。”

　　秦峰哭笑不得的接过他手里的鸟笼，“还茶呢，不看看现在几点了，喝了晚上睡不着我们还得受您埋怨。”

　　六子嘿嘿笑着搭话：“咱贺师傅新做的点心，香着呢，还有鲜榨的果汁。您尝尝，这不比喝茶强。”

　　“先说正事。”钱茂坐正了些，从一旁的包里取出一个文件袋递了过来，示意秦峰打开看看。
　　秦峰接过。文件袋是市面上最常见的款，封口在背面，是绕线式的。姜黄色的文件袋入手轻飘飘的，就手感来看，也不过是几页A4纸。

　　“成了？”

　　“对方的意思是，不想在这件事上多纠缠。提出按市价买入。”

　　“这叫怎么回事，我们缺的是钱嘛！”六子一听就急了。

　　钱茂一巴掌拍他头上，“听我说完。”

　　“毕竟牵扯到人命案子，人家不想掺和也是人之常情。不过刘骥表示可以帮我们介绍个人。这人叫汤延，是刘骥的发小，现在在钦州市局当刑警，正好负责王志峰的案子。这位也是个二世祖，家里人一直不同意他当警察，正卯足了劲想干出点样来给家里人瞧瞧呢，结果头一次遇到大案就进了死胡同。正巧这个档口你撞过去，给你们两人搭个线，也算是双向卖人情了。”

　　“管他卖不卖人情，达到目的了就行。”

　　秦峰扫了一眼合同，见没什么问题，痛快的应下来。一来双方交易本就不为了钱，牵扯也小些；二来这份合同对秦峰来说，确实算得上优厚。

　　钱茂笑呵呵地递过一张纸条，“这是电话号码，你到了钦州，联系他就好。”

　　“谁要去钦州？”一个温和的女声突然传来。

　　秦峰一惊，转头正与一位面目和善的妇人撞了个对脸，略有些心虚地喊了声：“妈。”

　　秦峰的父母是那个年代少见的独子，双亲去世后，十几岁的秦峰成了孤儿，连个可投靠的亲戚都没有，是他当时的班主任范霞顶着压力把他拉扯成人。范霞处事公正、待人和善，不只秦峰，店里一帮大小伙子都对她尊敬非常。

　　秦峰看着妇人担忧的眼睛，动了动嘴唇，半晌只呐呐地说了一句：“有单生意出去跑跑，过两天就回来。”

　　钱茂眼瞅着气氛不对，干笑两声：“您忙，您忙，这天也不早了，我还得回去。”

　　秦峰硬着头皮说了句，“我去送送”，也跟着出了门。

　　范霞目送着他们出门，无奈地叹了口气，温言拒了六子吃饭的说辞，转身一个人上楼去了。

　　寻珠客栈位置较偏，一时半会叫不到车。秦峰陪钱茂在那等，没话找话。

　　“您也不差这个钱，怎么不买辆车？免得出行这么不方便。”

　　“你小子懂什么，这是老祖宗的规矩。干我们这行的，用不了固定车驾，没那个福气。”

　　秦峰失笑，“那是以前世道乱，间客往来需得隐蔽，怕被盯上。现在都什么年月了，您还顾忌这个。”

　　“反正也不是什么多不方便的事，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能守就守守吧，吃人家这碗饭，总得承人家这份情。”

　　这话说中了秦峰的心事，直到钱茂离开，他也没再多话。

　　送客回身，还没进门，就看见六子捧着个托盘一个劲地对他使眼色。

　　“妈呢？”

　　“上楼去了，这不，”六子把托盘对他举了举，“饭都没吃。我看范姨肯定是知道了。”

　　秦峰点点头，伸手接过托盘，“你去吃饭吧，我去看看妈。”

　　轻轻的几下敲门声打断了范霞的思绪，秦峰轻手轻脚地把门开了条缝，端着个托盘挤进来，“妈，吃饭。”

　　“干嘛呢，跟做贼似的。”范霞看着托盘上的饭菜，知道是儿子关心自己，脸上带出一抹微笑。

　　“你自己还没吃呢吧。”范霞拉他坐下，伸手抚摸着他的头发。为着下水方便，秦峰的头发剃的极短，摸上去有些微微扎手。

　　“才见你的时候，瘦瘦小小的，跟个猴一样，天天上蹿下跳。我还在跟你其他老师说，初中了才这么点儿个，以后肯定长不高，谁知道大了居然能长这么高。”

　　秦峰笑，“厚积薄发嘛。”

　　范霞好一会儿没接话，半晌才叹了口气，“你也不要瞒我，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小峰，我和你爸爸从没想过要取代你亲生父母在你心里的位置。可我不想让你管这件事，你亲生父亲如果不是死于意外，那牵扯到的一定是个亡命之徒。你要是跟他碰上了，叫我怎么放心的下。”

　　秦峰低着头，一言不发。他不是不领情，只是做儿子的，哪有不报父仇的道理。记忆的闸门打开，过去的画面纷至沓来。

　　。。。。。。

　　完了，完了，闹钟怎么没响！

　　手忙脚乱的少年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往身上套着衣服。

　　这回惨了，昨天晚上睡得怎么不好，整宿的噩梦，按说放在平时，估计早就吓醒了，偏偏这回就是醒不过来。今天早上还有数学测验呢，这下肯定要迟到了。

　　“爸！爸！我起晚了，先去上学了，早饭不吃了！”少年一边火急火燎地扣扣子一边扯着嗓子喊。

　　意外的，房外一片安静，并没有往常一般的回应。

　　少年来不及细想，一把扯过昨晚随手扔在一边的书包冲出房门。客厅里、厨房里。。。目光所及，空无一人。

　　“这是出门买早点了？”念头划过，少年下一眼看向门口，鞋子如往常一般扔在略有些凌乱的鞋架上，“不像啊。”

　　“爸！爸！我上学去了啊！”少年转头冲着卧室又嚎了两嗓子。

　　照旧，鸦雀无声。

　　老爸一直起挺早的啊，就算今天没起，自己这么大动静也早把他吵醒了。难道是。。。病了？

　　少年抬头看看挂钟，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去父亲房里看看。

　　房门没锁，只是虚掩着。少年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屋内温度很低，虽是盛夏，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卧室的窗户没关，窗边以及附近一片地板上到处都是水渍。昨晚没关窗户着凉了？少年疑惑地向床的方位看去。

　　床与书桌间的空当处有个红色塑料大盆，一个中年男子头和上身仰面浸在盆内，四肢无力地搭在盆边，早已没了生息。

　　“爸！爸！！！”

　　。。。。。。

　　过往的记忆如潮水一般退去，耳畔模模糊糊传来的还是范霞的苦劝。

　　“我养你这么多年，跟我亲生的也没什么两样，我知道做父母的心里想的是什么。你的亲生父亲如若泉下有知，晓得你这般冒险，那才是真的不得安宁。”

　　“你听妈的，现在的技术手段早就不可同日而语。当年查不出的东西放在今天未必是难事，你就好好在这等警方的通知，不行吗？”

　　秦峰安慰地拍拍范霞的肩：“您放心，我也是要去见警察的。再说，这事也没那么凶险。您刚才还说我长得高呢，这么大个难不成是白长的？都十年了，那人也该老了，怎么能伤得到我。您和爸还有妹妹好好在家等我回来，等我处理完这档子事，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好半天秦峰才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应声，“好。”

　　楼下，六子正一个人垂头扒饭，听见旁边椅子响，一扭头，瞬间睁大了双眼，“峰哥，怎么样，说动了？”

　　得到秦峰肯定的点头之后，也松了口气，“说开了也好，这两天一直瞒着，我都不敢跟范姨对视。”

　　“我跟你一起去。凶手不简单，咱们一起，多少有个照应。”

　　这案子诡异，秦风私心里不想让六子多掺和。但想也知道六子肯定不愿被撇下，只能找个别的理由搪塞。

　　“咱们都去了，谁看家？贺师傅手艺活行，主不了事；爸妈也干不来这个。你在这帮衬着，我才能放心。”

　　六子心思浅，听见什么就是什么，三两句就被秦峰带着走了。想想要是递来采珠的单子，确实不好叫别人经手，也就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