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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谋利义似冷干戈 ...

  •   广陵东关五里风山不算高耸,迈开轻功大可一个时辰便及顶,半山腰听到晨锺咣咣,央央入耳,渐行渐响,禄枭停歇一脚,放眼整个扬州城握在掌心之中,不禁感慨当朝盛况,继续飞奔而上…
      一缕清风拂过,风山的一片杏花丛摆动,咋眼之间,仿佛有个身影掠过,几位道士晃了晃眼,再往风吹去的方向望去,只见风华堂巍巍在目,瞬间立起精神,风山弟子素日晨练,礼先敬过高堂师辈,几位加疾了步伐,不想因耽搁受责。
      堂中弟子已聚齐,就等这几位了。众弟子齐形齐呼:“大长老、二长老!”
      两位执法长老却似在五里雾中,愁眉不展。所知翌辰便是掌教出殡之时,若再查不出死由,只怕掌教他贵体不能安息。众几人正要转身出门练剑,席上有一位稀客扬声发话了。这位女客上身暗红色的,下身系裙,打扮的是南诏巾帼装束,昨日到此自称小栗子,借宿一夜,并无提及掌教猝死之事,众所周知她口是心非,显然是打着幌子趁虚而入,而风华教向不怠慢诚然之客,便也以上房相待,好在几些弟子暗中监督之下,并无异举。
      她手上时时栓住一条长鞭,长叹一声,呼道:“罢了罢了,本姑娘千里迢迢赶到中原寻找梨花帮帮主傅雪怡,不是等这看一个个苦瓜脸的,你们快说,那傅雪怡藏到哪去了!”
      小栗子无理取闹,当下便遭多人冷眼看待,安齐上前重道:“你要找傅雪怡,大可去问那梨花帮的人,来风山找什么岔!?”
      两人争执声中,大阳寺的左攀大师已经登门而入,嘴中南无:“阿弥陀佛!”
      两位长老顿然起色,相继恭迎,却由心之操急,连待客上座也未予指引。左攀单执禅杖沉稳的几步,说道:“昨日碰见孤笑一梅往城西而去,老衲本想跟踪,可是不便被他发现,只好罢休。”
      众人都关乎孤笑一梅的临机举动,惊异之时,唯独穆烟凌神色悄转,他低头沉思,一味的依计行事,竟疏忽了外人耳目…心想:“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倘若让大师公然了故兄所在,以之齐徇清竹寨,到时候误会连生,双方必将隔阂加深,对我极为不利…”
      清木一经思量,说道:“广陵关西有一处极其清寂隐蔽的小寨子,看来他是想就此销声匿迹,藏身事外!”即而望向众弟子呼令:“安齐…”话下又迟疑了一会,可念于他是众弟子中道行最高的,怎让他以身犯险,万一不歹?
      “大师伯。”
      此时见安齐已挺身待命,便立即改变了主意,在他肩上轻拍两下,说道:“你身为风山大弟子,任重而道远,此后掌管教务便是你责无旁贷之事,我与你二师伯就去会会那孤笑一梅,如果不幸失途,你当知如何。”
      众弟子中已有几人以身作则,不禁抢呼了出来,穆烟凌思下已有定夺,走到清木面前,郑重说道:“大师伯,您再相信弟子一次,弟子毕竟与孤笑一梅有过手足之交,这次一定将功补过!”只他话长,消磨过了其他呼声,哪料得话音甫落,门槛方向传来一阵呼啸,众人齐头诧异,只见那无让成已轻盈落地,一声嬉笑,红光满面。
      方才他在风华教内游荡了一遍,顺便窃入那内堂打探李玉堂的伤情,瞧出了一些端倪,这下便要当场把那穆烟凌的丑状昭然揭发,他笑溶溶的走来,只见那穆烟凌面目惊愕,便更笃定了他的心计,指道:“好你个穆烟凌,背地里勾结孤笑一梅,两面三刀,别出心裁呀…嘿嘿,你们风华教百多年食古不化,总算教出了一名英才。”话说得一抑一扬,满满的嘲讽之意,他笑的两声,头已渐渐地转向清木。清木双眉一皱挺,便如同乌云盖目,奔雷喝道:“无让成!你屡次乱我教事,我大人不记小人过,而今在场的不只是我教中人,你可注意你的谈吐,可别不识好歹!”
      这话的同时,穆烟凌六神无主,心中的虚汗已些些泛出额头,此前还如坐针毡,尚好化险为夷,但过河拆桥者接踵而至,况且无让成都晓得了他背后之事,怕是要全道出来,趁大师伯辩护,他绝不敢再发出一丝声响,引起瞩目。
      突然间眼前一亮,好在话无暇歇,无让成当才扬声一笑,门外贸然奔来一小道童,才让他有了缓息时间,那息的声音,只有他自己听得清楚。
      只听那小道童慌道:“大长老,梨花帮的禄枭求见!”清木怫然朝无让成一瞪,猛然指道:“你…”但这一声怒斥立即收住,怕给自己呛死,本因昨日教中闯进不速之客,他便认定此讯乃是无让成不胫带走,果然一日不到又将其舵主招了来。他怒不可遏,那一腔热血涌上,险些喷出,适时师兄方裴身后劝道:“师兄,他禄枭又不是什么坏人,事已至此,既来之,则安之。”
      他才沉住气。
      稍即禄枭不速而至,却是带着怒气紧紧地嘶喊无让成的名字。方裴想必他是追踪至此,并无芥蒂,于是笑礼礼地向前迎道:“原来是梨花帮的江南舵主,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禄枭上风山本是为打探风山内情,哪料到途中狭路相逢,正是他最想教训的人,无让成竟也不理睬,让他跟到了大殿之中。
      禄枭不敢失礼,拱手道:“方道长不必分庭抗礼,禄某绝不敢轻扰贵教静修之地,但是眼下有位仇人胆闯贵教,你们若袒护不让,好与坏全不要迁就在梨花帮的头上。”这一句交代,倒省了许多□□。众所周知他是二十多年的老江湖了,梨花帮的侠名远扬,其大半都是他禄枭只手打下的,自当口气不小,众人当然见义仗义,拍手称快,齐头顺应他的怒光往无让成。
      这时无让成突突上前说道:“诶诶诶,这话也太不像话了,我们可是经帮主亲口批准入帮的,当然所做的好事数不胜数,”然后掐着手指头念道:“捕获劫镖头目金枪眼,恶打采花大盗慕金兰,还有揭发贪官污吏释兄弟,等等,哪件不是为民除害。”虽是说数不胜数,但说得上的就这么几件,其余不可言喻的全含在那“等等”字隙意中,可相对底下的诸多“怪事坏事”,这些只算的上九牛一毛,不用明说,众人都已了然。安齐即是其中响当当的侠肠义胆,对无让成也是抱恨已久,差些冲口驳论,却紧接着听见“呸”的一声,细下再想,这恶鬼睚眦必报,但武功不容小觑,风华教与这两人素无瓜葛,所以犯不着帮谁助谁,招惹是非。
      那“呸”字吐于禄枭口下,只见他表情裂变,强道:“若是梨花帮的,那你们的信物呢?”无让成沉吟不语,禄枭又道:“哼,就这些屁事大不至于拿出来威风!倒是添给了老子麻烦,哪哪都要听到‘梨花帮捣蛋恶人’这几个可耻的字,从戏谑少林派和尚,打伤诂笙太尼,到最可恨的杀害松苍派弟子水长流,你可别说也是在行侠仗义……”不让他说完,无让成已经提身越肩,阔步向外,空中叫道:“要打就打,婆婆妈妈那么多废话!”
      禄枭纵身飞奔,小栗子也紧随其后,落在阶上,只见两人还于空中,双手即已交乱如麻,小栗子目不暇接,方才得知两人均是梨花帮的人时,她已忍不住要冲口问出傅雪怡的下落,只是当时禄枭情绪甚重,暂且不宜插手,这下两人果然打了起来,而且旗鼓相当不知尽头,她亟不可待的心情已照搬在圆润的脸上,像抓鞭子的手越握越紧,越看越深邃,在后来旁观的人群前,整个人挺拔身子,显得格格出众,让人不得不以为她在担忧其中谁的输赢。
      两人落于阶下一片空敞的广场,交斗半晌,一人施招一人拆招,两虎相斗,阶上喝彩声起,这时阳光普照,两人手脚上的明细,在阶上的人看来清清楚楚,但一招半式,皆不能详。
      终一时禄枭陡然直伸一掌,正击在无让成胸间,以致身退几丈、嘴角溢血,可见其处处力道狠足。无让成自知武功殊常,素来不与人正面交手,方才疏忽了对方的实力,才知他武功出自少林。当年他兄弟五人大闹少林,是亲自领教过那些老和尚的,少林功夫刚猛精湛不用多说,论招式,十八招十二式,几百年来甲名天下,而奇门遁甲不重招式,全是操纵内力的道术,自然是拳脚招式上远不及他的,可眼见他仍然瞪目凶孔,不敢想象他的仇恨竟有多深…手轻轻地往嘴边一抹,露出一丝笑意。
      这一笑,似是轻笑,禄枭见他双手张拓已成架势,当即摆出一招“鹰爪式”朝他□□精准疾扑,但被他身形一侧,轻飘飘避了开,接连徒然的几击,就像激怒了一只败涉的鹰,双手如翼急促地伸拍变幻,无让成自是招架不住,身中一掌,但令禄枭瞪目惊诧的是,即使再打几掌在他腹下,他身体竟也纹丝不动,只觉掌面柔柔鼓动,仿佛在微微陷入一层堵在□□与衣袍间的气团之中,举目见他目光不殆,不禁忌惮,瞬时间决计要打破那道屏障,拳脚便出的愈加劲猛,在托、擒、推、伸、翼变通的招式上衔接绵绵,如狂风骤雨,或进或退,或起或落,阶上年轻的不识,几位长辈却都晓得,禄枭所使的主要是少林拳掌,但在之上又加了诸多新奇招式。
      左攀心中泛起涟漪,当年拜少林才学了三年武功便脱颖而出势要报仇雪恨的无名孩子,难道就是他?但是这颇深的造诣,非寺中人三年甚至三十年所能及,惊愕之际不禁全神专研于他的一起一落,一拳一脚。
      可叫人又看不明白的是禄枭无暇的花样舞爪,怎也奈何不住对方,虽下手疾准狠,却总在对方破绽之处以寸毫之差被其机敏避开,最后一掌使出了极大的力气,才把他击退了几丈之外,那却仅仅是击退了而已,只见他昂首挺胸,毫无虚势,气喘吁吁的禄枭登时心灰:“再耗下去只怕力不竭心竭,他虽竭力招架,实则早已将衣中的气团施展开来,就算他根本不接我的招,全仗这深厚的气功就让我措手不及。”当下目光炯炯,不禁想起师出少林,曾听过一门金钟罩的绝世武功,身具之能金刚不坏,而眼前的气道术似之非之,居然也能身不受损……心下服气,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看他接不接得住最后这一掌,而当屈臂曳掌,只觉周围气体凝重,无形间压迫身手,他虽知道这气气气的都是那气道术的花样,但那形如妖术的力量是他平生从未见识过的,不禁叫道:“歹!你耍的什么阴招!”
      无让成稍走近些,得意笑道:“他有个响亮的名字,叫‘气无踪’,无招无式,全仗意念所动,呵呵,这不过是气道最基础的招术,你就受不了。”
      禄枭怒不可遏,使力挣脱,随着凌厉的一句:“有种接上这掌!”相位猛冲,那一掌正对方心脉,神速迷离,无让成实无闪避取巧的余地,但用那刹那的时刻蓄力,相迎一掌,当下抵不住威力,又一口鲜血喷出来,双臂酸麻,袖袂俱烂,好在自己的这掌也竭尽了全力,不致于身手俱废,沦为败把,但知对方这结实的一掌非同小可,这一口止不住的鲜血,显然心脉已受了创伤。
      两人针锋相对盛气凛然,但禄枭那迅猛的一掌,竟连方圆地板都震到了空中,如掀起一片惊涛骇浪,片刻间掩过两人,阶上人无不叹为观止,只怕这掌下去,无让成已是凶多吉少,众说纷纭间,夹杂细微而抢耳的一声:“般若掌!”这话出自左攀大师,两位长老心中一震,般若神掌…乃是少林派绝顶武功…这家伙与少林寺有何由路,造诣竟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挫于前面的打击,禄枭本抱不足半成的把握,他知无让成武承端木锦程,倘若青出于蓝能稳稳地接住这掌,那也绝在意料之内,紧却不可思议的是自己有力出手,竟无力撒手,但觉全身内力浑不自在地受手掌吸引,滚滚汇入对方身体,不禁眼神凝滞,天下武功竟还有这般反噬内力的说法,由此气道术的神妙可见一斑,更何况奇门遁甲的其它七门希奇道术。他执掌分舵以来,自恃一身少林武功独步天下,讨教了江湖上大大小小人物,从未匹敌,今竟在仇敌面前相形见绌,他听了半辈子的“十倍奉还”,方今从那死不罢休的眼色之中领悟出这“十倍奉还”的滋味,自惭形秽,再不敢伸出另外一掌,只惊恐地重复道:“你…你……”
      无让成对峙道:“我是喜欢坏事,但尽是都是小坏之举,之中纵然有人误会,但你自命大侠,也不至于下手如此歹毒,适才初斗,你就想置我于死地。”禄枭制敌未遂,反倒溃不成堪,脸上已然无光,被他这么训责,不禁心头一涩,低下头去,再无言以对。
      突然经意一瞥,只见一个黄毛丫头乘虚奔腾而来,惊恐的面色转然焕彩。
      小栗子适才所瞧的是一人能攻,一人能挡,都是真力对真力,各自不赖,此时见两人半饷僵持不下,才不忍大跨而至,拱手道:“禄舵主,稍纵一息。”话里还带一丝敬畏,禄枭装腔作势,相睨探道:“何事?!”
      小栗子方才见识到他究天的武功,心下早已暗暗生怯,但那微微颤抖的声音之中,两人似乎俱已走火攻心,身不由己,若强行束手,则当即送命。小栗子畏色全无,在她看来,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趾高气扬地道:“那我打开了天窗说亮话,你们帮主傅雪怡在哪!”
      禄枭似乎漫不经心,不屑理睬,无让成倒想岔话,体下却又涌上一口血,他紧紧唅住,只见喉结一鼓动,小栗子已绕左首,介于两者间道:“阁下应该明白,金湘武录本是我南诏武学,但被那傅雪怡窃为己有,带到中土掀乱,以致战止于他,亦起于他,十多年来,你们梨花帮不得安宁,中原武林便也不得安宁,江湖人日夜在刀尖待敌,哪有过太平日子,禄舵主最好道出他的下落,没什么怕不怕的。”
      那本金湘武录明争暗斗屡年不休,傅雪怡也就此居无定所,至今烽烟散尽,彻底了无音讯,但这些南诏人不罢反闹,近几年内已是陆陆续续找到了各舵主旗主的头上,那摆明是无理取闹,自讨苦吃,禄枭抑制火气,冷冷相道:“那金湘武录既然是你们南诏国的东西,你们却没本事抢回去,这十几年的功夫,岂不是在自取其辱?”
      小栗子眉宇一瞪,差些冲口,厉道:“你快说!不然我这鞭子下去,你可知要断的哪只手了。”无让成在旁端详,窃自好笑,本想撒开的手反倒施力。
      禄枭冷嘲暗讽:“弱之肉,强之食,即便强者中伤,弱者也不敢接近一步。”
      小栗子冷笑道:“哦?是吗?”转即朝无让成道:“那你说!”
      无让成道:“这是你们之间的恩怨,我管不着罢,不过傅帮主仁义当先,即便有暇,也该不会出面与你们这些喽喽白费力气啦。”
      小栗子嗤声笑道:“原来侥幸打败魔教魔头的傅雪怡傅帮主,竟是一只东躲西藏的猫猫,哼,堂堂江南舵主竟也被手下人耍的团团转,我看这名声赫赫的梨花帮,倒也没什么光彩。”
      禄枭冷道:“丫头,你可要管住你的嘴,我梨花帮的人遍及江湖,碰不好的你吃不了兜着走!”
      小栗子松开鞭子末梢,嚷道:“是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禄枭听出意思,却无惧色,抬手示道:“这一只手打你绰绰有余。”
      小栗子听之一阵羞恼,断然备步,升空甩出一鞭子,向两人合直的手臂当正砸落,压迫厚重的气量,似乎地面的板砖都在为之颤栗,何况一支宛若刀下的手臂。临危之际,禄枭缚手不退反进,神色挺然,仿佛得意:“这支臂膀本就是欠人的,倒是要搭上一支恶手,利不亏义,何乐而不为?
      只待长鞭将至眉睫,无让成暗骂一声:“疯子!”霍地猛推,两人相舛退后丈许,仍站的稳稳当当。禄枭微情恍惚,扎步向前,注视双手,霎时间只觉内力匀回了许多,双眼一抬,立即被阳光刺皱,只见小栗子已乘胜追来,鞭如龙须,极速地在空中盘旋变招,难辨脉络,迷离间一鞭挥来,禄枭戒备当先,身形一侧,幸免了一处皮肉之苦,却哪料她招中串招,紧接着抓住末梢,力甩首端,首尾迂回,余势不衰,便如乌龙摆尾,重重笞在禄枭肩上。
      牧枭勃然伸爪,他本意抓住鞭身使力一抽,那狠丫头便即沦为手下败将,可当惊魂未甫,只觉那鞭身竟如鱼皮裹制,如何也抓持不住。屡试不爽,反倒不慎又受一鞭,不禁忌惮,翻退几许,小栗子紧追几步,他再多退几步。
      小栗子不耐叫道:“一味的避战,算什么好汉!”
      禄枭可见她单手戴革,怔了怔:“也难怪,原来她手上添翼。”又不禁反思:“避不能避,但要还击,这丫头鞭法身法变通,不待接近便是险象环生。”
      他不敢相信自己一身服众的少林武功,竟奈何不了这种下三赖的伎俩,于是强辩:“这叫战术,缓兵之计,伺机而动。”
      小栗子扬鞭并呼:“狗屁战术,接招!”但身出未出,只听禄枭哈喇一声,反客为主突击扑来,小栗子若要伸鞭抗击,生机几希,便以极快的轻功掠过他的头顶。禄枭一场空扑,神不知又被她抽中两下,其力道显然有所疏缓,却也打在后背上阵阵生痛。
      风华教的道士素来拘谨,但瞧起外人的短兵相接,甚是起劲,眼下那姑娘性虽刁蛮,但待命远征,并使出一套浑劲而灵性的鞭法,也不失为一方巾帼,反而是那武功卓绝的禄枭,更像一个“囚徒”,瞧到这里,阶上呼声已经响成一片。
      小栗子得意地道:“禄舵主,这套金湘鞭法尝的舒不舒服!”
      禄枭会笑,心想:“原来这就是那所谓的金湘神技,不过华而不实,我内力若存六成,一掌便可轰退。”暗赞之际,倒想再领教一番,瞧那之中有什么神乎其技,再设法一一击破,说道:“不过是些挠痒痒的把戏。”
      小栗子暗骂一声,二话不说,横扫而来,她每次出击,都先奔两步以蓄后劲,第一鞭例常虚发,随即自轴侧旋,手法大有涨势,不再是两鞭三鞭那样挥,鞭随身舞摆,席卷如斯,舞是技艺,这套鞭法显然还有更高阶的花样,之中禄枭撺如游龙,单以身法抗衡,尚可五六回合不下战风,其臂膀扎实,挨着鞭子但不觉痛,若是平庸之辈,方才便被鞭笞地遍体鳞伤,五体投地。
      不测一鞭落在后肩,他自知身处劣势,身子开始加速退避,相距鞭长之余,眼皮子跟着上蹿下跳,凝神解读她的鞭法,脚亦不住地后退,登时一步蹬在树上,翻身兀自退却。期间只见鞭影迷眩,徐疾相致,再仔细些端详,其更像是一套穿针引线法,猛然想起幼时在段南世庄,经常看姥姥用粗绳编制绣笼,她的心灵手巧,每个绣球能都编制地无一漏洞,眼下鞭法中的走法规律与绣球中穿针引线的规律合乎得几欲相同,想必是姥姥那套针线法衍创的技法,所谓“绣笼”,即是将对手困于之中无处取巧,若无深厚的轻功或内功,只待吃亏。
      想到这,不禁钦服该神技创立者,小栗子功力等闲,但是神乎其技,倒也给她轻功内功沾了些光彩,禄枭一时间想出好几个突破点,处处可取她性命,当下反客为主,使出一招“闪战法”拆招化劲,顺藤摸瓜,霍霍穿梭这颗“绣笼”,小栗子未瞧着正眼,咋一眼禄枭已至眼前,她力挽甩出一鞭,禄枭顺鞭献左,右手用力一指点在膻中穴上。
      阶上喝彩声登时戛然,小栗子想知他方才与无让成相斗,明明已见虚势,其内功是何而来,不禁问道:“你这是什么武学,还有你的内力……”但她渔利在先,念于羞耻,不敢明示。
      禄枭知是无让成退还的内力,但众目睽睽之下,亦仍要撑着架子,刻意道:“这是少林洗髓经中的神功,你应是见识到了。”
      禄枭的那招闪战法,一般人瞧不出个端细,但听到那“洗髓经”三字,均是脸色大变,面面相觑,僵持了许久。可知少林寺中两本威震天下的经书,一本名为“易筋经”,其内功心法登峰造极;另一本名为“洗髓经”,却因遗失数百年,不为人详,这时讲自外人之口,不免难以置信,左攀心下惊悟:“原来禄枭一身卓绝的少林武功,全仗那洗髓经所赐。”
      小栗子倒觉得虚张声势,辩道:“你骗人!你出身南诏,洗髓经走失江湖已数百年,怎么也不会落到你手里。”
      禄枭道:“臭丫头,你连我都奈何不了,还想挑战傅雪怡,岂不是自讨苦吃?”
      小栗子道:“武林之中向来是一技克一技,傅雪怡以指上神技胜了擒龙教主,那不过是侥幸占了噱头,我练的也是金湘神技,针锋相对,有什么敢与不敢的!”
      禄枭上步厉道:“我不与你这丫头片子计较,此番教训只当是逢场作戏,希望给你长个脑子。”继而登上阶堂,众人各自退开方圆,禄枭面对两位长老,拱手作揖而道:“两位长老,禄某得知李真人驾鹤西去,适才贸闯贵教内堂得以确认,失礼在先,还请宽恕。”清木听知内堂失守,亦然激动,但又忍住。
      禄枭又道:“禄某无需再留,这便离开。”一瞥之间,可见左攀站在两位长老身旁,本想与他相认,但落败心切,此想法随即撇开,转身之时,反被他沉重的声音唤住。只见他缓步靠近,从鬓到腮满框须白,似乎从中看得出来众师辈同辈的样子,眼神楚楚,不住感触。
      左攀说道:“不知禄大侠到底什么来头,武功竟如此深不可测,就连老衲也无法参透。”
      禄枭拱手反问:“左攀师伯,二十年不见,与玄欲、玄虚两位师父可好?”左攀听到这话,方确定他曾就是那个十岁孩子,头点两下,不再哼声。
      禄枭又道:“在下幼时身在少林,常常孤苦伶仃,后来发现藏经阁底下暗藏密道,我每日溜进去,其中的经书多被我记得滚瓜烂熟,我这身武功源出少林,从来也都是少林的人,而今天下群賊四起,我身为梨花帮分舵主,身在涯,志为侠,各位好自为之,告辞。”前些句子轻描淡写,但是一提及“賊”字,面朝众人重重地咬着。
      左攀见他步履仓卒,清啸一声,一个极大的跃步拦在面前,沉着地道:“禄大侠,少林寺的洗髓经,希望你完璧归赵。”
      禄枭礼笑道:“左师伯,洗髓经遗失了数百年,怎可能落在我的手上,那些南诏人冥顽不化,我只想借此吓吓他们的胆儿。”左攀听之释然,却还是难以静心,毕竟洗髓经乃佛学真经,只怕因他的信口开河,掀起祸害,殃及整个武林。
      禄枭与无让成相眈一眼,但见其糊弄摆了个鬼脸,登时恼羞成怒,挥袖即走。按小栗子被定住的角度,她只得憋屈盯着禄枭的背影渐渐淡没长路,无让成缓步过来,蹭了她一下肩,说道:“喂丫头,你是不是把我当傻子?那一鞭子若是落偏,打断了我的手臂,你会不会将功补过,终生养我?”
      小栗子大声道:“那你不是还有一只手吗!”
      无让成绕到面前,说道:“气道术是一只手施展不开的,你断了我的手,等于把我废了。”小栗子细瞧他眉清目秀,嘴皮子还花哨不讳,又见他脸愈贴近,不禁双颊红晕,咋出一字“你…”无让成突然打岔:“嗷,你可不要趁机打我主意,我的未婚妻要像你这样,这婚事从此就白咯。”
      小栗子适才存的好感一泄千里,脱口而骂:“你吃屎吧!臭不要脸的!”
      无让成笑了笑,又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说你小小姑娘正值芳龄,天赋也不错,大好前程干嘛要苦苦纠缠那本金湘武录呢?”
      小栗子叫道:“你懂个什么!”
      片刻时间,无让成百感交集,只叹了一口气道:“巾帼不让须眉,我祝你水到渠成了。”接着笑了笑,一指点在她的胸间,小栗子顿时穴位畅开,但眼睛一瞪,翻过手背即是一掌掴过他的脸颊,随即步步登阶而上。常人挨不住那力度便即反击,无让成却是有心无力,只只嚷道:“嘿~你这死八婆,好心当成驴肝肺。”
      阶上的左攀大师屈腰说道:“他是我少林派的人,在此生事,老衲代罪谢过。”此是大礼,两位长老惶忙扶起,方裴道:“怎可劳费大师尊体,我们进去商论。”众人成两行陆续进堂,无让成憋屈跟着,堂门之下是一道高槛,无让成提身跨过,惊觉心下微微作痛,不禁暂缓,应是肌肉的拉扯触动了心脉,但他反而庆幸,若不是那时多少吸了些禄枭的内力,只怕连走都走不动了。这时穆烟凌觉异走来,说道:“无让成,你怎么了?”
      安齐挺出道:“这还不够明显吗?要不是这位姑娘及时出马,他难逃此劫。”无让成叱道:“放你妈的狗屁!听着,禄枭顶多与我打个平手,但我来到风山并非从中搅事,不过我要看看你穆烟凌到底暗藏什么玄机。”话里指名道姓,身子早已绕过他的面前坐在高椅之上。
      穆烟凌早知成了众人眼中靶子,脱不开身,又惜故兄未在,无处借刀杀人,何况师兄还是师辈最器重的弟子...适才的他已然骑虎难下,唯有孤注一掷,顺水推舟,好在无让成、禄枭、小栗子三人比斗给足了他时间罗全安齐弑杀掌教的证据,只待揭发。他以微笑释解误会,又以余光打探旁人,大师伯情绪尚不足以发怒,他即向两位长老敬道:“二位师伯,弟子信非孤笑一梅所为,在未澄清事实之前,实在是情非得已才有所隐瞒。”说着不自往门外眺望一眼,面向众人再道:“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我绝不敢背弃道义,徇私枉法,如今趁大伙全在,我便将实相公然坦述。”
      小栗子不耐道:“臭老道,有话便长,无话便短,呭呭这么多废话。”穆烟凌对道:“你是来找梨花帮的人,他们的舵主刚走,你还在这凑什么热闹?”小栗子轻笑道:“本姑娘倒是想凑凑小热闹,看看你们这些饭桶还有多少好日子过。”
      安齐反目成仇叫道:“信不信我封了你的嘴。”小栗子自知寡不敌众,徒劳无功,于是忍住。
      只待局面敛住,穆烟凌开始阐述:“纵然是孤笑一梅夜闯本教,三位师辈道行精深,自会发觉,就此我不得不怀疑是祸起萧墙。”其话尾牢牢地盯着安齐,众人皆诧,尤其是安齐,面色扭曲,朗声道:“穆师弟,修道之人,说话可打草稿,莫要一针见血,丢了本教的脸。”
      穆烟凌以笑领意,又道:“论掌教为孤笑一梅所杀,其实似是而非,直至听起止水大师提及苍穹神剑的嫌疑,在下一经细查,方才确凿了证据。”无让成亦不耐道:“是什么证据?你倒是爽快点说呀!”
      穆烟凌倒也想一气呵成不留余地,他时时不忘给门外一眼,为的是等一个时机,故无情未席,即无旁证,他临时整饬了思路,当即把矛头指向安齐,说道:“师兄常出远门所为侠义,其实不然,某次我蹊跷跟踪,随他远赴庹山,只来到一片僻静竹林,远远的看见师兄在一行墓前焚香祭酒,之中两座分别是苏凌云与苏钱之墓,一座空无名姓。”安齐听到这里,脸色紧促,挺身吼道:“你跟踪我!”
      穆烟凌又道:“曾听师兄提其祖籍都下金州,但经贫道查实,金州并无安氏世族的记载,看来师兄托姓入教,而去庹城所是为了祭祖,这么一说,师兄并非姓安,而是姓苏,那座无碑文的墓就是恶人苏冕的,师兄,你的身世还想瞒天过海吗?”
      这几番侃侃言词,是将“安齐是苏冕孽种”明示了出来,乃是众人皆意想不到的,身为武林之人都清楚,一个时代总有那个时代的动乱,苏冕即是前朝武林动乱,百余年前苍穹剑横空出世,苏冕萌生独具之意,杀人诛心,席卷风云,终败于含柔剑下,自此人剑绝迹江湖,乱史流传下来,有些资历的人都晓得。
      安齐一时怔住,可想自己瞒了三十年的身世竟被他一语道破,心想:“素日里师兄弟平易近人,没想到他私底下如此奸诈狡猾,势必要栽脏于我。”一位师弟辩道:“世上姓苏的多得去了,你怎么不说画中莺苏宭是苏冕孙子呢?”安齐趁机怒道:“穆烟凌!道听而途说,德之弃也,你反咬同门,你愧为修道之人,该死!”当即便有好几位师弟师徒随喝,穆烟凌料有辩驳,提声道:“这绝不是空穴来风,一把苍穹剑足矣证明!”
      左攀问道:“何以见得?”穆烟凌道:“世人都以为苍穹剑绝迹武林,实不然,其一直就藏在苏氏后辈手上,师兄,请恕师弟冒昧,前日又跟踪你去了一次庹山深林,但大不如常的是,你献酒舞剑,此剑使力一挥,气势磅礴断可毁林,敢问师兄,是不是这回事?”此剑显然是指苍穹剑,早在此前,众均对苍穹剑存在嫌疑,如今要牵之安齐,众自难以置信,这半会儿间已是嘈杂一片。安齐朗声道:“你未免夸大其词了,我只是施功练剑,却被你说的天花乱坠。”
      穆烟凌道:“师兄拿的可绝不是等闲之剑,毁林破竹当然不在话下。”又对左攀道:“大师,贫道试问,人的内力能否导向剑刃,以达到借剑发力?”左攀回道:“不无例子,若是内力绝伦,即可掌控无形之刃。”穆烟凌身向回来,又道:“既然如此,烟凌想知道,师兄前日震撼整片林子的剑岂是等闲之剑?还是说,师兄的内功绝伦不凡?”穆烟凌知他两者皆是,他远赴庹山便是为了修习风华教的上等内功,而不说破,其中大有取巧之处。
      安齐自然不得道出苍穹剑在手,提及内功,他不禁想到前阵时间所习的“风云见”内功,当日李玉堂师父告知:“此秘籍乃风华教独门内功武学,本是掌教衣钵之物,我想不必等到那时,现在便传给你。”心想:“难道师父意料到了杀机临头,便早早的将风云见继托下来,可他老人家为什么不明示以绝后患,至今我才练出足矣掌控苍穹剑的内力,反倒弄巧成拙,让这教徒误以为此等威力乃真是苍穹剑所有,大家都将苍穹剑视作天下神器,其实剑者若无深厚的内功,即如同烂铁一无是处,眼看他要指证出来,我若说我的内功修于掌教之物“风云见”,岂不公然我是为此图谋不轨,那反倒往自个填乱。这一时犹如身临崖、后追兵,又恼又惶,咋舌不能。
      穆烟凌瞧他瞪目结舌,暗喜得计,道:“师兄未任掌教前,内功应该谈不上绝伦。”
      众弟子各自清楚安齐的人品,他为人豪爽,义薄云天,穆烟凌话中虽不无道理,但是无凭空谈,当下有一个青年道士挺身而道:“你这是无稽之谈,我们风山弟子无论练剑还是行走江湖,一把轻剑足矣,若说它非等闲之剑,那便是罗乱剑!哪有什么苍穹剑之说。”
      他这么说,倒是一句总结,顺水推舟,穆烟凌先拍掌赞赏,自笑道:“有,我没猜错的话,苍穹阳剑即在大师兄之手。”
      安齐听他说了个“猜”字,原来全是乱自忖度,适才笑得出来,道:“原来都是你猜的,难怪娓娓道来,滔滔不绝,这可真是大言不惭。你说的是这把剑吗?接着!你给我把它的内力运出来!”安齐大大方方把剑拔了出来,放手掷给去,穆烟凌接在空手,说道:“我说的不是这把,真正的苍穹剑藏在你房间暗格。”
      安齐顿时发怒:“够了!老子身为掌教继承人,现在便可逐你出教!”清木纵然难以置信,但事已至此,若是当真给他证实出来,公然之下,安齐难以做人,风华教更将遗臭万年,他朗声叫道:“退堂!同室操戈,各自为安!退堂!退堂!”
      无让成正起劲呢,上前制住:“老头!如今真相在即,你倒想逃避!”清木不知所措,瞪目冲道:“你…”
      这时门外响起一声:“苍穹剑在此!”一把玄铁大剑霍霍射来,半入地面,剑身虽显笨重,却凛然生光,随即消逝,似一阵风来,吹得安齐脸色刹冷,一时六神无主,不知所措。
      故无情飘飘逸逸大步跨了进来,众自不禁忌惮纷纷避开。穆烟凌却是神色豁朗,这几个时辰的悬心终于放了下来,他原先打算是赌上性命要到安齐房间搜查苍穹剑,若未搜着,他立即下地狱,故无情携之援场,是他计谋上的一个跨度,当下再说起前日庹山所见,他便可仰取俯拾,有恃无恐。
      清木勃然变色,挺身怒道:“孤笑一梅!你找死!”
      故无情不屑一顾,头转向安齐,安齐眼角带恨,惊愕道:“你就是孤笑一梅?”故无情冷道:“你房里的剑,我帮你取来了,快跟我这把含柔剑较量上下。”他不忍眼光在他身上逗留,说完便转身合上了双眼。
      安齐性虽败坏,意识仍还清楚,若无深厚的内力,苍穹剑如同一块废铁。他小心翼翼地拔出来,自信说道:“你说它是神剑就是神剑,但我看不出什么神奇之处。”
      穆烟凌把那坑挖了出来,说道:“神剑确是神剑,可不是到了谁的手上都能叫做神剑,师兄这阵子练习了掌教师父的风云见,以现在的内功深次大可驾驭,师兄,你敢不敢运功?”安齐怒道:“你们阿党算计,你们要陷害我,”随即失控,对周边师弟师徒说道:“你们快把这叛徒赶下风山!赶下山去!”
      无让成于一旁琢磨,这把剑被孤笑一梅掌控之后,剑刃当真有真气拥涌,当场等闲之辈看不出来此绝非一把等闲之剑,或真就是当年那把苍穹魔剑,本以为绝迹江湖,竟没想到一直默默无闻藏在苏氏几辈人手里,此剑背罪,自然不敢张扬。
      当日穆烟凌与孤笑一梅暗通款曲,无让成隐隐听见他蹊跷安齐的哪些事情,第一个念头就是其中有诈,眼下半晌的时间,他口若悬河即把“安齐用苍穹剑弑杀掌教”浮出水面,更是心计侧漏,全教上下对安齐不二之心,纵然此剑确是苍穹剑,也只得认作莫须有的罪名,除了两位执法长老有权处罚,别无敢忤,无让成自知内功不匪,心想:我若帮他穆烟凌就此挥功驱剑,等于是助纣为虐,安齐欺师灭祖必死无疑,到时苍穹剑落入穆烟凌的手中,那岂不便宜了他,暂且洞若观火,伺机而动。
      此时人潮涌动,几欲要朝穆烟凌动剑,穆烟凌见此状,朗声说道:“究竟是不是你安齐所为,掌教伤口上可有明示。”随即大步大步往内堂走去,安齐、左攀、故无情、小栗子、两位长老、无让成及众道士相继跟去,今是掌教七星之日,穆烟凌自不敢掀开那馆盖,而棺材为软木端制,他取出一枚针锋往预测的喉部射穿过去,那针止于画壁之上,他轻轻拈起示众,众人皆然一惊,那枚银针全身泛紫,穆烟凌道:“各位并不陌生,此乃江湖罕见的奇毒七瘤素,由前玄剂阁的独门练法采取五蛊二草制成,此毒一旦入体,纵是天人也难自救,此毒材中有一草是莲,市集药铺即有,师兄性子急躁,为此爱饮莲花露解火,莲花露主要由煎莲泡制,而风山弟子拘于练剑,教中内务向来是膳堂的何仆照料,他每月都要托大批人手到集上采食购药,其中的煎莲便是由师兄托付另购,只怕不是为了清火解躁,而是另有所图罢?”
      安齐焦急万状,对清木道:“大师伯,绝对没有这回事,您相信我。”清木面对穆烟凌,辩护道:“你未动及掌教伤口,是如何了如指掌?”
      穆烟凌道:“实不然,弟子早在查验之初便瞧出了一些端倪,当日止水大师说苍穹剑据阴剑所造,异曲同工之妙是两者剑气均可杀人不见血,仅以一道血痕绝看不出是苍穹剑所为。”又探了探众自眼色,面朝安齐话不停歇:“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师兄疏忽了最明显的一点,便是掌教伤口上的余温,倘若阴剑所为,以其寒气,伤口定有寒性,实不然反有温存不释,呵,你没想到竟就此给自己挖了个坑罢。”
      安齐每听一句,心中焰气更盛一丈,掌心当即运力,提起穆烟凌的襟衽龇牙咧嘴:“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弑杀师父,罗织罪名,想除我而后快,继任掌教,你真阴险!”
      此话亦说白了无让成的心思,穆烟凌振振有词,就连小栗子也瞧出了一些猫腻,却是不可言喻。无让成道:“你若不是算计,我说一句,你便答不上来。”穆烟凌脸上掠过一丝悄快的忌色,道:“但说无妨。”
      无让成道:“安齐乃风华教当仁不让的掌教继承人,你这么说,他不择手段所为何故?”
      穆烟凌本有顾忌,幸自有策,从容不迫,道:“我于多年前发现师兄常赴庹山所为献祭苏祖,实在蹊跷,经后考查,得知这墓中人的身世,苏临云是个赌鬼,给其子立字为钱,便是托此祈祷财运,结果妻离子散,音讯全无,”转对安齐又道:“小道前日侥幸发现师兄那把岂非等闲之剑,适才推测,那块无字碑便是你曾祖苏冕之墓,令尊苏钱想东山再起,只怕江湖险恶,卧虎藏龙,单以一把苍穹剑不足成事,而知广陵风华教中掌管一本绝世剑诀,便托你潜入教中学武习道,你顺风顺水当上大弟子之位,至今年迈而立,正值掌教盛年,继之又岂是三年五载,你急欲得手,便取此下策,毒害掌教,但是覆水难收,你从中取巧,嫁祸孤笑一梅,借此云集势力而除后患,随之接替掌教独掌瑶云剑诀习其绝世剑法,所有融会贯通,百无遗漏,可你没想到此计之前,就已给我露了马脚。”
      安齐心中气恼,竟不料自己的身世已被人了若指掌,心中最初他奔着瑶云诀入教,确是为爹地嘴里曾提起的那本瑶云剑诀,乃是剑学的绝顶秘籍,其一字一诀均是天研的招式,当年孤笑一梅的师祖楚门楣从其中学得一诀,便即独步天下,无人能敌。家族蒙耻,没齿难忘,安齐受先父砥砺玉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日武功盖世,独步武林,再不怕宝剑失手,三十年来潜心修武,深次已于风山弟子中首屈一指,只是未成气候,曾在庐州弗尼寺掀起的迭襄决中,一位老尼仅己之力便将丐帮舵主谢赧及众弟子打的落花流水,那老尼实在蛮理,纵是风山大弟子也照打不误。
      他的性情向来义愤,前两日关厢有伙乞丐听信谗言污诽,替孤笑一梅说掌教实是苍穹剑所杀,传扬出去岂成道理,当即反目一招“乱剑隐擒”给他们全削了喉结。此近三十年来他不忘初衷,却绝无忤逆之心,穆烟凌欺师灭祖,反咬一口,罪据惑众,竟显得他是众目睽睽之下的伪君子,俱遭惜恨目光,自此怒不可收,横剑苦笑:“你我同师二十载,却不料是这等下场。”这把笑里刀,只待他再开口一句,便即献上。
      那位小徒亦道:“如今两神剑全是孤笑一梅带来的,你虚张声势,不得好死。”
      故无情霍然剑指过去,道:“不得好死的是这位苍穹剑主。”剑虽指着那小道,眼神却是冷冷地盯住安齐。
      左攀掌心运力,一阵强劲的气功抨击苍穹剑,剑刃顿生玄光,穆烟凌取巧道:“左攀大师不愧为大师,贫道敬佩。”
      安齐只道自己已是沉冤莫白,绝不甘心,右手提劲,苍穹剑气更升一丈,剑成矢志诀式不可收回,随狂啸一声:“孽畜,受死!”疾速伸去,那般迅势,旁人若想阻拦,左攀及两位长老均没那个反应。
      旁人大开眼界,顾自撤避,如此倒顺应了穆烟凌的计谋,只见他无动分文,竟是刺到心前也不露丝毫惧色,此前一瞬,故无情以堪箭的剑速相抵,安齐极怒挥剑,剑气凶盛,身怀风云见的内力加之神剑添翼,以罗乱剑的剑式多端,一挥一落均有雷霆万钧之势,纵是孤笑一梅也挨不住顾自退却,此时众人已经避开一场大方圆,故无情霍地疾退两剑之隔,放手一剑飞刺过去,同时侧步闪出十丈,剑即已收回手中,何人可以瞧出他似箭的身影,那真真达到“剑不离手,人剑合一”的境界,安齐转身面已如灰,血染衣襟,膝落灰砖,倒在血泊,仿佛世界全已空荡。
      这一剑了无遗憾,为还人情,亦为自己。
      无让成不得不钦佩穆烟凌的神机妙算,堂堂正正的风山大弟子竟被算计得无计可施,头破血流,他纵身接住那苍穹剑,起风而逝。众弟子欲追,只听清木长老怒吼:“孤笑一梅,我非治你不可!”听令擒拿孤笑一梅,纷拓而上,故无情孑然不迫,乱剑魅影,神速推倒,其剑如锋,盘旋一剑,十几柄剑接连削断,余势不衰,接连毙命,清木携剑飞跃而来,故无情相剑抵开,升步破堂而出,随即从窟窿射来一道剑气,并带一句:“保住你那条老命吧!”清木举剑抵住,挑开落下的砖瓦,直入屋顶之时,空中仅剩一缕寒风。
      期间一场狼藉,穆烟凌默默走到安齐尸旁,搜出一本轻薄的《风云见》揣进胸襟,并在其脖颈陷入一削锋骨,顺带给他抚合双眼以表遗憾,便即离开风华堂,小栗子察觉蹊跷,随踪下西,下至市集,一时间空中似有末尘,神智渐渐迷糊,昏倒在地。
      穆烟凌赁马驰往温州百丈漈的路上,凝视周望,至百丈漈攀及半崖兀,可见故无情倚靠树下,此时天色稀薄,却依稀可见其面色虚弱,四肢张弛。
      穆烟凌笑意走来,故无情微微扬唇,却似苦笑。
      穆烟凌示礼道:“故兄可是怎么一回事?”
      故无情冷笑道:“你的丧性病狂叫我匪夷所思。”
      穆烟凌邪魅一笑,道:“谋之不深,则行之不远。你想想武林中谁不曾妄图瑶云诀,师兄与我均不例外,可都要不惜一切代价,入教便是个大好开端,却偏偏给他夺取了大弟子之位,而当我发现师兄苍穹剑的惊天秘密,计从中来,如此神剑秘籍、掌教之位都为我穆烟凌一人所有,不是比那师兄强了多,可要委屈了故兄,小弟也是深表痛惜。”这一出好戏,给他笑得合不拢嘴。故无情闭眼不顾,穆烟凌注视其手上紧握的含柔剑,说道:“故兄曾经救过小道一命,不过小道当着天下人的面证明了你的清誉,故兄既然把名声看得比命都重要,我这也算得上是一命偿一命了,如今你我谁不欠谁,终须一别,故兄若将阴剑赐予小道,那我自当恭恭敬敬地奉上解药。”
      故无情正欲出剑速斩速决,然却手心无力,含柔剑轻松便被穆烟凌夺去。
      这把朝三暮四的宝剑握在手中,仿佛握起了一片天下,穆烟凌轮番欣赏,贴近脸庞,却忌锋刃锐利,发出吟嘘:“真是一把好剑哪……楚门楣、杨血仞、梅霜寒、故无情……全都是绝世高手……”
      故无情轻道:“你何时动的手脚?”
      穆烟凌道:“那日在梅庄谈茶,我只要轻手一挥,故兄重情重义,绝对不会怀疑。”
      故无情道:“区区的软筋散,你最好就此了断。”
      穆烟凌蹲道:“这可是玄剂阁的拴心散,中毒者内功尽废,苟且十天,奇痛难耐,这把含柔剑并非苍穹剑那般单凭内力,你告诉我关于其运力的秘诀,此解药便即给你。”
      故无情冲口:“无耻!”
      穆烟凌一恼,道:“你不说,休怪小道不给情面!”他退开几丈,锋刃落下,故无情发出一声惨啸,咬牙切齿道:“有种便杀了我!”
      穆烟凌得意道:“而今你内力尽失,等同废人,从此江湖上再没孤笑一梅这等人物。”他把残废的故无情与其血淋淋的单腿抛下山崖,连余音也没有回响。
      故无情落下百丈漈,遗恨自己一世英名,竟葬于奸贼之手。又想想死倒无憾,人自一段芳年华月,便已与世无情,只是死得不够潇洒。
      从此凉夜,总有双明媚的目光,在独眸天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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